《帝国医师》青天收雨

20、圣基督医院的黄色草坪

　　“西蒙呢？那个机器人失踪了？”
　　“不知道，我找不到他了。”
　　“西莉亚小姐，你当时和他在一起，在华沙执行101号叛徒清洗任务。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安德烈少校。”西莉亚摇头，叹气，“你是在怀疑我吗？”
　　“我怎么可能伤害得了他？”西莉亚补充道，“作为一个杀戮型机器人，他想杀我的话早就杀了。”
　　安德烈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与她对视，黑裙子衬得她脸色雪白，而她正抬头看他，纤细的脖颈上缠绕一圈黑色丝带，看起来瘦弱非常，弱不禁风。
　　“你是在顶撞我吗？海瑟薇小姐。”
　　“我只忠于捷列金长官。”西莉亚摇头。
　　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游走。
　　“而且，安德烈少校，我还有事想要向您汇报。”
　　“什么事？”
　　“近日机器杀人事件再次爆发，这次事发地点推进到了德三区的边境。有目击者说曾看到了凶手。”
　　“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但事关苏联机器局名誉，少校应该亲自前往，仔细查一查。”
　　安德烈点头，转身挥手，“你出去吧。”

　　“好的，上校。”西莉亚点头，继而补充一句，“对了，我需要回一次波兹南实验室。有一件东西忘了拿。”
　　安德烈皱眉，随后从门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西莉亚，你能有什么东西呢？我以为你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的。”
　　“没人帮你搬来？你那些破铜烂铁呢？”伊芙笑道，手插在口袋里，“那些可笑的机器人，像模仿人的猴子。它们不来帮你吗？”
　　“它们都生了病，我没有医治好，所以都死了。”西莉亚平静道，“不过你可以来帮我，伊芙。”

　　伊芙拧起眉毛，刚想开口，再次被西莉亚打断，“安德烈上校，你说过夜莺情报司的伊芙小姐听候我的差遣的。捷列金先生批准过的。”
　　听到某个名字，伊芙的脸色瞬间难看非常。
　　安德烈少校抬头，向伊芙挥了挥手，冷淡点头。

　　经过几小时的奔波，西莉亚很快回到波兹南地下实验室。推开地道的门，略微有些呛人的灰尘扬起。
　　“你要找什么？海瑟薇？”伊芙冷冷道。
　　“一个吊坠，我需要仔细寻找。”西莉亚走进实验室，目光扫过高干的书架和不远处一架钢琴，“伊芙，你可以帮我去那边找找吗？”
　　西莉亚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别有袖扣的勋章，“以捷列金的身份委托。伊芙，你不会违背他的对不对。”
　　有一瞬间西莉亚觉得伊芙想用眼神杀死她。

　　“就在那边。纪念碑墙上的一圈油画画像旁。”
　　西莉亚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走远。

　　西莉亚在钢琴边又找了一会。她没有说谎，确实有东西落在了这里，拇指大小的吊坠，没什么用的廉价装饰品。塑料珍珠的表面被磕碰出一个又一个小坑，看起来更加难看了。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当时列车失控，笔直碾过了她，西莉亚跌倒在旁边的雪上，看到血在雪上炸开一道火花。那个总是对她冷言冷语的女人死了，安安静静地趴在雪里，再也不会爬起来疯狂发出那些阴冷恶毒的声音了。
　　女人的白色珍珠发夹滚在地上，西莉亚爬过去捡起来，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走。

　　找到了，在钢琴边书桌的夹缝里，脏的不像话。西莉亚站起身来，向画像墙走去。
　　“没有。”伊芙站在一面油画前，不耐烦地摊手。
　　“不用着急，我找到了。”西莉亚挥了挥手，微笑，继而走到她身边，点了点头，“这幅画真美是不是。”
　　西莉亚指着伊芙身旁上挂在墙上的油画。那副油画画的是一位白裙少女，坐在苹果树下，淡色的头发有柔和的色泽，膝盖上放着一本书，正抬头想画框外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和而调皮的笑容。

　　“爱丽丝·克洛维夫人真美是不是。”西莉亚点头，“你和她长得真像。”
　　“你什么意思？”伊芙的脸有一瞬间的苍白。

　　“你从来没看过地下实验室的画像是不是。这里被装裱在防弹相框里的人都是对苏联机器局做出卓越功绩的元勋。”
　　“没有。”伊芙冷冰冰地说。
　　“抱歉，我忘了。你是圣地亚哥剧院最美的舞女。当时也是凭借一张姣好面容取得捷列金长官的垂青。”西莉亚叹气，“你从来不懂科学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银发女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刀刃直指西莉亚的脖颈，“海瑟薇，你这肮脏的杂种，我迟早会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我想捷列金长官会让你为我陪葬。”西莉亚抱歉地笑笑。
　　“他凭什么这么信任你？是我，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是我，永远对他忠心不移！”嫉妒的怒火终于从那副姣好的嗓音里倾泻出来，伊芙的脸苍白一片。
　　“永远忠诚于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伊芙，由于你一月前围剿行动的告密，险些使行动失败，到时候路德维希叛党得到军火，势必会卷土重来。而你就是这样做了，出卖了机器局的利益，只为了引起路德维希对我的怀疑，置我于死地。”
　　伊芙猛的抬头。

　　“要求我吗？”西莉亚推开她抖得不成样子的匕首，“如果你请求我，我会考虑不把这件事告诉你亲爱的捷列金长官。”
　　然后银发女子苍白着脸，在漫长的沉默后慢慢张口。

　　“迟了。我改变主意了，伊芙。”西莉亚整理袖口，“或许，你可以让我打一耳光？”

　　西莉亚抬手。
　　响亮的声响回荡在地道深处，仿佛一罐尘封多年的浆果酒被推倒在地，仇恨的滋味带着实现多年夙愿的蜂蜜甜香，蜂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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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拥挤的街道，一声熟悉的大喊，“嘿，西莉亚！”
　　威尔挤过来，来到正在低头走路的西莉亚的面前。
　　“亚瑟还好吗？”

　　“他很好。我们每天都会见面。”西莉亚抬头答道，微微后退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右手手臂受了很严重的伤，密码破译司给他放了几天假。我猜他会被开除的。”威尔叹气。

　　西莉亚正在去圣基督医院的路上，医院后面一片草地，她从草地边缘穿过，拉来医院的侧门。一路走上最高层第七层，她踏入病房门的时候，他正在熟睡。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们终于不再争吵，彼此平静对视，聊着天气之类轻松愉快的话题，他们曾经是剑拔弩张，针尖麦芒的恋人，如同一壶绵绸滚烫的黑咖啡，而现在有整整一壶凉的蒸馏水倒进了咖啡壶里，他们成为了某种熟悉的陌生人。

　　她偶尔也会看到他用左手练字。阳光落在雪白的病床上，在他淡金色柔软的头发上落下一小片阴影。他靠坐在床头，把羊皮纸放在弯曲起来的膝盖上。左手握着钢笔，不灵活地在纸上画出难以辨认的线条。然后他会对着阳光仔细看一看自己的字迹，随即把纸卷起来，相当平静地扔进垃圾桶。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至少，她每次来的时候，他都在睡觉。
　　西莉亚坐在病床前，拿起一个苹果来削。然后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西莉亚迫不得已与他对视。
　　“你装睡，亚瑟·怀特。”
　　“不装睡怎么见到你。西莉亚，你总是躲着我，特地等我睡觉的时候来。”亚瑟摇头，“知道吗？有次我在写字，看到了窗外一个模糊的倒影。你看到我是醒着的，于是你就走了，对吗？”
　　她没有说话，小刀在手指里灵活转动，红色的苹果皮一圈圈掉下来。

　　“你真有钱啊，西莉亚。”亚瑟抬起胳膊，看了看缠绕绷带的手。“谢谢你帮我付医药费。”
　　“不客气。”西莉亚叹气，“知道吗？自从我从德路德维希卧底归来，我在德三区通缉榜里身价暴涨，首次突破500美刀。”
　　“要不我们合作。你假装杀死我，这笔奖金就是我们的了。”西莉亚一本正经地想象。
　　“你认真的吗？西莉亚。”亚瑟看着她笑，“你这几天都在哪里？”
　　“还能在哪，还不就是待在莫斯科实验室。和西蒙偶尔搭档任务，定期拜访捷列金长官。哦，对了，”西莉亚补充道，“我回了一趟波兹南。伊芙和我一起去的。我在地下实验室甩了她一耳光。”
　　“你真该看看当时伊芙的脸。”西莉亚微笑起来，哼着歌把已经削完皮的苹果切块，声音愉悦，“伊芙·阿奈，那个路易斯教授的得意门生。说起来，路易斯教授现在在哪？”
　　“一年前被机器局开除，大概是被举报与德三区做过倒卖日用品的交易。我是不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的，路易斯教授一向胆小谨慎。可能与人交过恶吧。”亚瑟摇头，“前几日还有人看到他缩在伊万酒吧的角落，穷愁潦倒。现在形势不太平，没人敢收留他，一位前任苏联机器局的教授。”

　　“打的好，西莉亚，你早该那样做了。”他注视她脸上洋溢的奇异的微笑，叹气，“如果我的手还能写字的话，我想为此刻的你写一首诗。你此时此刻的微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

　　然后她的手抖了一抖，剩下的半个苹果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你不该救我的。”她冷冰冰地说，“亚瑟，你应该吸取这个教训。”
　　“亲爱的，告诉我，你怎么做到如此冷血自私的？”他的声音温和而平静，抬头看她，“告诉我，亲爱的。”

　　“你有一双木头做的手。告诉我，西莉亚，你的心是不是也是木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