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医师》青天收雨

19、莫斯科偏僻小巷里的白雪

　　“知道吗？西蒙。我果然还是不太喜欢黑色。”
　　西莉亚对着镜子，皱眉拉扯礼裙上的繁复的黑色蕾丝。从镜子可以看到，一位身穿深色中山装的青年笔直站在她身后。

　　“但是海瑟薇小姐，你很适合。”他淡淡道。
　　“我要是你，海瑟薇小姐。我会小心一点。德三区的叛军余党做梦都想杀你。你确定你没有再被跟踪吗？”
　　“没有。虽然有时候我似乎确实感到了一双眼睛。一个戴着灰色帽子的人。”西莉亚摇头，皱眉，“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海瑟薇医师，你的描述很像一个人。亚瑟·怀特先生。”
　　“不会是他的。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西莉亚摇头，“或许再也不会见了。”

　　“好了。”西莉亚转身，“我们该走了，捷列金先生不会容忍任何人迟到的。”

　　自从西莉亚回归机器局，某日重新见到了西蒙。西莉亚其实很惊讶。毕竟当她得知人类清洗计划时，西莉亚一度认为他会被秘密处决，没想到事实正好相反。捷列金长官没有处理这个爱丽丝遗留的杀戮型机器人，相反，还将他作为了一名得力杀手。他本就是个天生的杀手。从枪支弹药到弹簧匕首都精通，杀人于无形。
　　西莉亚觉得他当时做出背叛自己的举动实在是很明智。
　　后来西莉亚与西蒙合作数次，将机器局内部间谍一网打尽。自从路德维希死后，德三区叛党组织土崩瓦解，隐藏于苏联的间谍被一一被揪了出来。西莉亚往往出现在审讯现场，成为一种神奇的弃暗投明的符号。

　　西莉亚很快乘车来到莫斯科，捷列金长官正在海边疗养度假。
　　响应捷列金长官的嘱托，西莉亚提着新鲜的浆果面包，前往探望，黑压压的警卫军围绕别墅。
　　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炉火旁看书，水晶镜片上反着微弱的光。捷列金长官总是喜欢在炉火旁读书的，如果房间里还有一台播放蝴蝶夫人的留声机就更好了。近来参加愈加频繁的国际会议让他疲惫，本就身体欠佳，此刻他需要充足的休息来度过这个漫长的寒冬。他的神态总是那样平静，仿佛那个即将进行某个惊世骇俗的神圣计划人并不是他。
　　“谢谢，海瑟薇小姐。”他点头。
　　西莉亚放下食物，坐在餐桌前的一把椅子上，翻看桌上摆着的一份今天的报纸。新鲜的油墨味道淡淡，粗体黑色标题——《德三区机器恐怖袭击事件暂时停止》。
　　自西莉亚卧底德三区后，又爆发过几起机器杀人事件，但之后便越来越少，重归寂静。人们渐渐猜测，那些诡异的恐怖袭击已经成为历史，又或者某个疯子罪犯已被绳之以法，只是牵扯敏感话题不能被公开而已。布莱恩城市公民报上就如是报道：《上帝保佑。德三区重归寂静。》

　　西莉亚翻看报纸，搅拌一杯黑咖啡，牛奶的白色花纹旋转如漩涡。

　　“人们需要耐心一点。不久无数的杀戮型机器人便会爆发在德三区，那里终将廖无人烟。”捷列金点头，“所有的肮脏与罪恶灰飞烟灭，只有豌豆花与苜蓿草会在明年春天再次起舞，在日耳曼平静的原野上。”

　　“面包还对胃口吗？”西莉亚为他倒了一杯咖啡。
　　“当然。”他伸手接过，微笑道，“我为你骄傲。海瑟薇小姐。世界将会记住你，就像记住我一样。”
　　“海瑟薇小姐，你依靠自己的努力来到了第一公民区，我至今还记得你参加过的那场机器局面试，表现得优秀极了。我们是生来的同伴。”他似乎笑了笑，“低等的弱者该消失在灭世的洪水中，崇高的生命自会在创世的漩涡中重生。””
　　“西莉亚不敢与您比肩。”她低头。
　　“历史会记住的。”捷列金看向窗外的白雪，白雪映在他那双有一丝灰色的眼睛里，他的声音平静，“世界会记住我一千年。”

　　报告最近间谍审理案件若干。
　　西莉亚离开时，接近黄昏。她现在有了一件新的住所，住在莫斯科。可以不再终日待在波兹南的破烂老旧地下实验室。乘车进入市区，她从小路里绕走。
　　自从帮助成功抓捕路德维希，西莉亚知道自己在德三区的通缉榜上身价暴涨。即使在莫斯科，暗杀也时刻如火如荼。

　　走在阴暗的小巷，她低头前行，压低黑色的针织兜帽。快要走出巷子时，阳光从狭窄的出口落下来，西莉亚提起裙子踏上巷子出口的台阶，混着泥土的雪在脚下咯吱作响，阳光温暖照耀她额头上结痂的伤口。

　　枪声就是在那时候响起的。
　　仿佛一阵呼啸而过的秋风。

　　西莉亚还没反应过来，胸前立即有一股大力传来。有人猛的一把拉住她，把她拽了过去。
　　西莉亚径直从台阶上倒了下来，摔进一双手臂里，那人紧紧抱着她，从潮湿坚硬的石头台阶上滚下来。
　　摔得天翻地覆。莫斯科刚下过一场新雪，她倒在地上，侧脸贴在灰色的雪上。急促呼吸着，她感觉到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有种被撕裂的不祥预感。

　　西莉亚挣扎着想要爬起，那双手臂却异常坚固。她扭头呆呆地看过去，感受到手套上一阵带着血腥的冷腻湿滑。

　　抱着她的人躺倒在雪地，灰色风衣下修长的身体，帽子滚落在一旁，淡金色的头发粘上了脏兮兮的白雪。

　　他的手臂汩汩流出鲜血。

　　远处的叫骂声传来。
　　是不是路德维希那时也是这种心情呢？
　　她忽然想知道。
　　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呢？
　　自己这种低贱烂在泥土里的命，也会有什么人来救吗？

　　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送开手臂，紧紧把她抱在胸前。她挣扎了几下，才终于挣开。
　　然后她跪在地上，感觉到温热的鲜血在膝盖裙摆下蔓延。那些血从金发青年的身体里蜂拥而出，在灰白色坚硬的雪上静静流出大片大片模糊的花纹。
　　她想要大声尖叫。想呼喊医生，或者路人，或者乞丐，什么人都好。什么都好。只要能把这该死的血止住。
　　狭窄阴暗的小巷，从隐蔽角落中有视线注视过来，发出窸窸窣窣声响。乌鸦大叫一声，从雪松枝上飞走。
　　她紧紧捂住嘴，浑身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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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斯科圣基督医院。
　　傍晚时来了一位病人。被枪击中的肩膀流血不止，血浸湿了金发青年的半身衣服，从低垂的右手指尖滴下来。那时已经黄昏，金色的落日照耀医院后一片灰黄的草地。
　　背他来的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女子的手臂上还有多道匕首的痕迹，似乎遭遇过一场围堵。其中有一道划在右手手臂，留下长而骇人的伤口。
　　青年流血过多，陷入昏迷。很快被实施急救，紧急处理伤口，几个小时后，他终于安静躺在了病床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偶尔有一两句模糊不清的呢喃。她紧紧握着他的手。
　　“伤的不轻。穿透性枪伤还损坏了右手手臂韧带，可能以后写不了字了。”
　　病床上青年的胸膛浅浅起伏，她慢慢把头埋进臂弯。

　　亚瑟再次苏醒，是在三天后。起初只能清醒一小会，很快就昏昏欲睡，经过又一段时间的恢复，他渐渐延长清醒的时间，最终能够与医生简短说话。等到他的同事威尔前来探望时，亚瑟已经恢复良好，并能够坐起吃几个苹果。
　　“我还以为你死了。亚瑟，你怎么搞得？”威尔默哀。并把表示慰问的花篮里的雏菊迅速拔掉。
　　“英雄救美。不慎翻车。”亚瑟咬了一口苹果，挑眉而笑，随即挣扎坐起，“101代号电报破译进行地怎么样？”

　　威尔眼疾手快，把他摁了回去，“安德烈上校命你好好休息。他说你的右手受伤了。我这次来主要是给你带请假条。亚瑟，既然你已经不再昏迷，那么最好向他请一个假。否则算为旷工处理。”
　　威尔露出十分悲伤的表情，“你知道，我们已经够穷了。”
　　亚瑟点头表示同意，伸手接过纸和钢笔。扭开钢笔帽，手停在了纸的上空，最终钢笔从抖了又抖的手里滑了下来，在雪白的医院被单上，划下一道深蓝色的墨痕。
　　亚瑟举手，在阳光下观察自己的手指。
　　医生推着小车走进来，并将正在惊叫的红头发同事一拥而出。
　　“亚瑟，怀特。你要注意休息。”医生蹲下捡起笔，“最好不要写字。”
　　“我是怎么来到这的。我记不清了，医生。只记得我似乎睡了很长时间。”沉默片刻，亚瑟扭头看医生。
　　“一位美丽的小姐扶你来的。这几天她几乎一直待在这。你醒来的那天他就走了，并替你服了医药费。”医生摇头，“谢天谢地，毕竟我听说贵局的研究院先生一向一贫如洗。”
　　这家医院是美国国际事务司名下的，国际事务司的医院一向开遍世界，以展示丰富的国际人道主义援助。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写呢？”金发青年盯着他手里的笔。
　　医生犹豫片刻，摇头，“我不知道。怀特先生，你醒来多久了？或许你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