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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工作谈话 ...

  •   晚间并没有再出什么乱子。次日清早,我们随便吃了点吐司薄片,时钟走到九点钟,我在消失柜中如期取得了门钥匙,一座银制的香薰烛台。把厨余垃圾倒进水槽,行李施缩小咒后揣在衣兜,变异甘蓝抱在手里,我们各自握住烛台的一端。对视了片刻,我深呼吸:

      “别再来这个鬼地方了。”

      肚脐眼后被猛地一钩,好像被挤入了一个不断生成新的色彩漩涡的肥皂泡,我们被抛射进光怪陆离的隧道,压缩成一个黑点,五官拉抻成面条和通心粉的形状。

      我想起在布斯巴顿上学时,我就对空间魔法很感兴趣,高年级开设了一门选修课,叫做《现代时间空间魔法技术》,谁都不能否认,消失柜、门钥匙、幻影移形、随从显形,距离传送魔法的生活应用给巫师生活带来了无限的便利。但与其说成为一名埋头苦干的咒语学者,我似乎天然缺乏一些发明家应有的想象天赋,我更擅长成为使用工具的人。此外,我很有执行效率。

      经由一段被延长的瞬间,我们天旋地转地降临在法国魔法部魔法法律执行司首席傲罗办公室。简言之,我的办公室。

      和苏丹不同,大量潮湿清新的空气率先拥入肺腑,有效缓解了濒临皲裂的皮肤。这里的陈设也正在彰显主人的审美情趣——背后墙壁完全透明,恢弘的巨型图书馆一览无余;门边的一扇窗被施了魔法,景象是细雨中的威尔士田园;桌上的提灯摆件中静静流动着丁香色火焰,羽毛笔插在常青花蓝的墨水瓶里,书脊上的法文字母正在互相追逐,中国陶瓷茶杯升起袅袅白雾...一切都是离开前的样子。

      可此情此景,我忍不住飙出国骂:“Merde alors.”

      茶是热的。我不可能预先给自己斟茶,那么只会是——

      我的脸色变了:“糟糕!我们被摆了一道,司长要抓你。”

      “什么?”纽特似乎茫然在状况外。

      “门钥匙的终点本应该是银翼天马街——法国的对角巷。再不济也是杜乐丽花园街东北角,反正绝对不会是我的办公室。”我用克里比奇巫师彩包爆竹的速度噼里啪啦讲话,像是身后有一头火龙在狂撵,“还来得及,他出门需要贴面膜。让我想想办法...”

      我知道我现在简直像个害怕被丈夫撞破奸.情的妻子,但事急从权,如果真让司长和纽特碰见,场面无异于一场灾难性爆炸。

      “可我们为什么不...”纽特还是想发表意见。

      “什么都不,走,快走,”我打断他,从背后扶住他的肩膀朝外推,急得快要起火:“外国访客壁炉在大厅预言家诺查丹玛斯的雕像后面,那个壁炉交通司不作登记。”

      我拉着他横穿负二层走廊,纽特可能轻微抗争了一下,但立即被我的雷厉风行镇压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手劲儿已经进化到同成年男巫比肩了,当然,这不是当下的重点。我抬手叫停电梯。谢天谢地,电梯里没有人,我们挤在逼仄的轿厢中,纽特似乎也被焦灼的气氛感染,像是被强盗挟持的柔弱生物学家那样——紧握魔杖以防四周忽然冲出来的敌人。

      “抱歉,我能否打断一下,我以为法国魔法部会比较安全?”他在空隙里紧张地说。

      “这里最不安全的是你。”我说。随即由上及下挥动魔杖,杖尖微风吹拂,便装的衣领扭曲拉抻,垂下来时已经变为一条鼠灰色的绸缎。我借用这根绸缎飞速打了个领带平结,把头发盘到脑后,蝶形无檐帽闪烁着幽微的银光。

      变形咒语还不到三秒钟,在纽特出离震惊的眼神中,我已经火速进入工作状态,杀气腾腾地板着脸,不说是冷艳高雅的法国丽人,起码有个人样儿了。

      “也没被摄魂怪入侵,就只是一个普通无奇的休息日。”怕他害怕,我又作出补充。

      事实上也无需我的补充:随着轿厢在圆环型建筑物底部冉冉升起,视野变得明亮,仿佛从黑暗时代来到了神殿中。繁华、广阔的办事大厅正是法国魔法部的门面,像一个倒扣过来的巨龙蛋壳,雪白的穹顶上绘制着各式各样的神奇生物,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非常乐意和纽特介绍这些。中央光源是一个悬在空中的微缩星系,银色的恒星依照轨迹运行,旋转时落下雪晶般的闪粉。前来办事的巫师走来走去,而天井里都是魔法事故部的实习生在工作,我同情地多看了两眼——那里就是待过两年的地方。

      魔法事务部的接待员小姐频频向我们施以注目礼,好在诺查丹玛斯的雕像近在眼前,古代药剂师正静静举着一个巨型黄铜坩埚。我把手掌搭在雕像上,念出口令:“Vénus change de position(金星易位).”

      雕像轰隆隆移开,露出身后低调奢华的飞路壁炉。

      “就在这里分别怎么样?”我终于有空喘上一口气。

      站在黑洞洞的壁炉前,我尽量理性地汇报:“我要回去述职,你去银翼天马街。本来还想多留你一会儿,但司长对你的兴趣可能盖过这次任务本身,他有权搜查你的手提箱,这件事你是明白的吧?”

      “我明白。”纽特说,不知怎么,我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受伤,“我只是有个疑问。这次告别以后,你还是会切断和所有人的联系。如果现在情况不太紧急的话...呃,其实这种体验有点怪,以前别人也是这么说我的,角色置换以后,竟然有些能理解自己是怎么给人添堵的。”

      “不算紧急,只是为了规避烦人精做的微小牺牲,不至于说不完三两句话。”我听懂了言外之意,忽然眉舒眼笑,“唔...真是让我喜欢的类比,看来我们都是只会给朋友添堵的孤僻人士。但是,为了友谊,我们必须得勉强自己一下,互相写上几封信,确认对方还在世界上的某地活蹦乱跳。”

      纽特定定地看着我。

      这种情形下的注视,其实让人非常难以忍耐。廊下昏暗灯火的注视范围内,某个只有我能捕捉的角度,我们的影子被锁进同一道浓墨重彩的深金,十指相叠,宛如亲密无间的恋人。

      我叹了口气:“喂,学长,我确信自己没有对你始乱终弃过?可不可以在分开的时候高兴一点,不然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我向你保证会照顾好自己,唔,不独自走夜路,天气转凉后穿秋裤,骑扫帚时注意来往路况...虽然这样听起来有点像和我妈保证,但我会的。”

      语毕,我默默腹诽:为什么现在气短的是我?在非洲差点脸接阿瓦达索命的是谁啊,反正不是玛格丽特·霍莱。

      “我也是。”他低着头,“处理变色巨螺时戴好龙皮手套,潜入伏地蝠的领地时别睡太死,不要再不小心折断格林迪洛的手指,还有别忘记你的住址是杜乐丽花园街85号。”

      “嗯。”他认认真真一来一往,我反倒有点没话说了,“其实,直到今天我才发觉正常告别也算一桩难事,我开始原谅你在那年根本没做个像样的告别,当然了,我始终相信我俩之间没有遗憾要弥补。”

      “你知道,那绝非我的本意。”他终于笑了,“再会,黛西。”

      “再会,纽特。”我轻轻挥手。看着他提起行李箱,并不留恋地大踏步,瘦削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一片翠绿的火焰中。

      情况还没那么糟嘛。我想,在事实上,我们都有各自的旅程,但眼下的人生轨迹似乎被某种隐在的意志捆绑在了一起。也许是巫师共同的命运什么的,也许是蕴藏在灵魂深处的正义感。尽管未来遁入了一片不详的浓雾,可是在没顶的黑暗里,我仍能够用指尖轻轻擦拭这一束不属于我的阳光。也许在白昼澄明之间透过窗子下沉,落在脸上,纵然会在自身的苦痛中体解形销,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在场。

      -

      “听方丹说霍莱主任和一位年轻男士出入办事大厅我还不信,结果呢,看看这是谁?”

      我站在雕像旁,尚未理清萦绕在心头的东西,就在我发愣的几十秒内,一个不怀好意的男声已经在身后响起。

      我强迫自己回头,僵硬得就像一根年久失修的烟囱。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跑,两腿却好似被浇筑进了水泥。

      “司长,您怎么在这...”我呻.吟出声。

      是他,加里·勒菲弗尔。法国魔法部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我的顶头上司,正饶有兴趣地站在我身后。仿佛刚刚看完一场精彩的舞台演出,他穿着隆重的正装三件套,手套里塞着镶蓝宝石的文明杖,浅黑色头发规整地向后梳,鹰隼般的灰眼睛牢牢锁定住我——美中不足的是面部有点粉底过多,像敷了一层雪白糖霜的奶酪面包。

      奶酪面包气势汹汹,但一开口就完全破功:“你什么时候和英国佬好上了?”

      “哦,刚才。”我把雕像推回原位,尽量毫无感情地说。

      “你的老同学?纽特·斯卡曼德?”勒菲弗尔抱臂,好整以暇:“说实话,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我只知道因为你们有伤风化的行为,部门里会有不少优秀小伙即将芳心破碎。”

      “加里,你变态得好像刚刚偷窥完女更衣间摔断腿还在回味无穷的我表哥。”我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身侧,只为了反将一军:“另外,我不得不提出纠正:在你水深火热的领导下,我们部门好像并不存在风化这种东西。”

      勒菲弗尔做出一个中箭倒仰的动作,拧着眉毛,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一番,最终遗憾摇头:“太可惜了,竟然是我那个缺德下属本人,而不是复方汤剂变的。我当众生擒内部间谍的梦想就此化为乌有。”

      “给我少来。”我就势在他胸前一推,把他推出三英尺,“你帮我通知全傲罗办没有?我们得开个会。情况好的话还来得及在Fouquet's吃个晚餐,香榭丽舍大街你订不到位置的那家。”

      “算封口费吗,尊敬的霍莱小姐?”

      “不是。”我顿了顿,“不用封。主要是谢你帮我顶住部长,这次任务搞砸得有点太过火了。”

      “就像信上说的?”勒菲弗尔的脊背忽然挺直了,“我真想用时间转换器回到一个月前把你绑架到科西嘉岛。我就知道不能让你一个人跑去外勤,以你倒了八辈子的霉运准没好事。”

      “嘿,嘿?这么当面说下属真的好吗。勒菲弗尔将军,你的霍莱亲卫队长可是刚为您做了探路先锋。”我抱怨道,把鬓角多余的头发盘到脑后,“我就知道肃清克莱蒙费朗的余党没那么简单。好在这回证据充足,特别是佩兰家族和高瑟家族,年前我们没查获出来的那批甲类禁止贸易商品,你猜怎么着?竟然也出现在了苏丹。我会直接把他们告上检察院。”

      “我记得佩兰家族和霍莱家族上一代还有些姻亲关系,真是铁面无私,你们——你家里人没有意见?”

      “法不容情,”我耸耸肩,“另外,如果你指的是我的两个舅舅,尊敬的司长,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在家族里处境很好吧?我现在都不能住霍莱老宅。他俩还在因我父母离婚而断送的仕途怀恨在心——他们被布斯巴顿延毕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法国各地,没有政府机关乐意雇佣这样的纨绔子弟,除非去海外谋些出路。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就是没想到火龙学家和首席傲罗也打动不了老眼昏花的霍莱,纯血家族规矩真大。”勒菲弗尔真心实意地说,他家境普通,长辈在法国魔法界没什么话语权,部长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提拔他。也就是说,在我之前,勒菲弗尔才是得罪了所有纯血家族的狠角色。

      当然,这样的人现在法律执行司有两个了。

      是以我半点不信眼前故作天真的笑面狐,假设和同类共事,有时只肖一两句就能够意领神会,“看来你那边进展得也很顺利。”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女孩,极端巫粹党可不好抓,他们做事根本不留尾巴,”勒菲弗尔说,“现在不是‘肃清者’四处劫掠的时代了,但以盖勒特·格林德沃的老辣城府,未必不是巴塞洛缪·拜尔本第二。抛去这个,还有你父亲在当中碍手碍脚,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东...咳,我是说,你真的不打算和他见一面?”

      “他防着我呢,部长也是。”我悻悻地说,“被两国魔法部长提防,一名风华正茂的女巫优秀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史无前例的殊荣。”

      “是吗,可我听说你弟弟要结婚了。你怎么还没动静?”

      “...”我想把他扔走。

      “嘶,别误会,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想说的是你可以在伊莱宁的婚礼上和你爸爸见个面,最好能探探他的立场。我不知道你们父女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得趁早停止内部瓦解,我可不想东窗事发时被动接招,克莱蒙费朗一役后,巴黎根本经不起折腾了,”他顿了顿:“可山雨欲来。”

      “谁不知道呢。”我不无忧虑地抓紧魔杖,“我...”

      我被忽然的沉默俘获了,喉头一阵阵发紧,说不出话——和我不同,勒菲弗尔是完整经历过魔法部那次壁虎断尾的老牌傲罗,他得以幸存,目睹许许多多战友住进冰冷的画框。他们大多死于残忍的黑魔法咒语,被搜救队发现时永不瞑目,甚至未能保全完整的身体。勒菲弗尔因此患上严重的失眠症,常在午夜时分幻听到接连不断的呼救声,本来,这样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应该继续从事执行工作,但他偏偏瞒下这件事,只是为了坚守岗位,于是,我和他拥有了共同的秘密:加里·勒菲弗尔需要我熬制的生死水来抵御每一个难熬的冬夜,迄今五年。

      名字才是胜利的伤痕。我时常怀疑自己的来日是否就是他的今天,或者说,部门里每一名朝气蓬勃的年轻傲罗,最后都会变成他那样。明明言语轻佻,特立独群,时常浪荡不羁,根本不像训练有素的战士,但天塌下来时,却能够把千万人的性命扛在肩上。也许,这正是在和平年代锻造武器的意义。勒菲弗尔本质上是一位十分值得尊敬的领路人,当你看到他精光四射的灰蓝色眼睛时,便会油然产生一种强有力的信赖,那信赖正是源于血和火浴也不曾洗去的坚忍。而我本该向他敞开心扉——至少向他吐露我父女关系分崩离析的实情。

      但我的确言不由衷。究其原因,是我依然对父亲抱有幻想,正如同他一直等待我回头那般。时光的洪流不停向前奔涌,我们却在一架窄窄的桥梁两端僵持着,我不懂得这样的对峙有多少意义,兴许兰瑟尔更不明白,但事情已成定局,无法挽回:我们犹如两棵执拗的树,枝叶指向天空,根系穿透地底,就是永远不会面向对方。

      “我知道,老师,我早已经做好与你并肩作战的准备了,”最终,我只是把拳头放在胸口最贴近心脏的位置:“每时每刻。”

      根据我的主观判断,勒菲弗尔一定是被感动得泪盈于睫了,他朝我勾勾手指,明显有话要说。

      我附耳过去,只听他用商议百年大计的语气问:“容我最后说一句,你真不考虑把你同学介绍给我?我看他闻风而逃的水平还挺适合做个地下联络人。”

      “滚。”我说。刚酝酿好的愧疚荡然无存。

  • 作者有话要说:
    1.
    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的男女士着装描写,参考了图像小说《追忆逝去的时光》。
    2.
    2.PM关于肃清者(scourer)的记载:殖民时代,北美魔法社会非常混乱,一些从欧洲流窜到美国的黑巫师组成了“肃清者”组织,追捕无辜巫师上交给麻鸡教会以换取钱财。而巴塞洛缪·拜尔本(Bartholomew Barebone)则是肃清者最著名的后裔。他收取窃取魔法界大量讯息向麻鸡政府告密,期间使用传销手段、煽动集会等,企图将整个国际巫师社会暴露在麻瓜面前。此事之后,美国魔法界开始施行著名的《拉帕波特法律》,其中包括禁止巫师与麻鸡的恋爱与通婚。值得一提的是,JKR在写北美魔法史时,应影射了现实中美国的种族隔离历史,可以参考19世纪末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和《吉姆·克劳法》。
    3.
    和朋友讨论了对主要角色的想象,仅供参考:
    兰瑟尔(部长父亲):Lee Pace
    艾莉婕(火龙专家母亲):Eva Green
    伊莱宁(你弟弟):River Phoenix
    勒菲弗尔(你顶头上司):Michael Fassbender
    哈维(背景板教父):Paul Bett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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