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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辛德瑞拉 ...

  •   我排解自己复燃的心绪,包括但不限于数围巾毛线头、反复鞭尸罪犯和给魔杖做理疗,力图保持成年人的高深傲岸。等到我一向忠诚冷静的伙伴杖芯里都传来了些许嫌弃,我才迟迟把手放回衣袋里。

      结果真的被我发现了问题,我摸了个空。

      此前提到,我不小心捏着一只茶匙下到手提箱里,但现在我们顺着扶手梯爬了上来,茶匙却不翼而飞——四英寸长,画珐琅柄,工艺是欧洲宫廷非常流行的蔷薇彩,但先前可是被我揣进口袋深处的,怎么会掉呢?

      在掉之前,我似乎看到黑色的鸭子。

      等等...鸭子?

      已经快要六点钟了,虽然我很宝贝那套茶具,可毕竟刚刚豪言壮语过要买下一整间仓库放书,既然人物设定是挥金如土的法兰西第三共和国上流阶级,也不好意思再向纽特开口讨要区区一个勺子。

      就当是玛格丽特公主午夜时刻掉的一只水晶鞋什么的,证明我曾经轻轻地来过。可是,我想,喜欢要怎么才藏得住?时间魔法也有尽头,辛德瑞拉也会原形毕露,脱掉仙女教母赠送的蓝舞裙,就只是倚靠在壁炉的余烬边上拣豌豆的灰姑娘。她的喜欢就像是火灰里的豌豆,疲惫不堪、掺着灰尘,并不像夺目的珍珠。

      可它能够在来年的春雨里丰润生长,由一粒再袖珍不过的种子,吹出一大捧黛绿的弯藤。那些纤细的枝蔓像是离港的船只,伸进雨里,探向风中,便再次将两扇经久未打开的窗连在一起。也算弥足珍贵。

      夕光透过玻璃天井降临在房间里,撒哈拉沙漠的晚霞艳丽无比,像是有人把一大片金红的溪水泼洒了进来。玛瑙般的夕阳落在悬挂的窥镜上,乍看上去,犹如数颗耀眼的水晶。几粒发亮的灰尘慢悠悠飞舞着,我低头看看怀表:已经快要傍晚六点钟了。

      让客人自己动手做晚餐是东道主的失败,我率先来到厨房。当然,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从起居室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我在任务途中也偶尔使用,因此,烹饪条件倒是尚可:案板、调味品拉篮、盖着草莓花方帕的烤箱、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水槽、总是燃着魔法明火的炉灶和一个小酒柜。

      “法国菜?英国菜?”我卷起袖子,把金发全部拢进一个马尾辫里,微微歪着头看他。一缕摇摇晃晃的碎发在视线中掉下来,我没太在意。篮子里还剩下许多鸡蛋、蜂蜜和柠檬皮,我准备率先烤一盘玛德琳蛋糕,那么还要煮点什么呢?

      “呃...什么都行。”纽特放在身侧的手指轻颤两下,接收到我的注目,急匆匆把双手背到身后:“我可以帮忙。”

      “那我就不客气了,让我瞧瞧...就来削马铃薯吧。友情提示:剥离咒的咒语是‘Peelices’,但很多已婚男士都不知道。”我把一提兜马铃薯放在他怀里,“不过我疑心自己完全多此一举,我总觉得你们赫奇帕奇应该很了解厨房魔法,更不是结婚以后从来不踏足厨房的万世巨星和尊贵巨婴。”

      他妈的,什么已婚男士?

      意识到这个类比其实有些深意,我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半途转为一大串猛烈的咳嗽。我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纽特一眼,太好了,他浑身僵硬得很有条理,显然和我联想到了同样的内容。

      “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请给我一点时间。”他抱着提兜从我身边飞速溜过去,微声解释道:“只是空气有点太闷了。”

      “啊,啊,我能理解,苏丹的沙尘暴的确很多。”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装作端详手心里两个皱巴巴的柠檬——可是,玛格丽特·霍莱,你在做什么?今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啊!

      我闭嘴了,羞愤地埋头猛捣打蛋器,眼底浮现寒冷的恨意:我怀疑自己是否在挤柠檬汁时顺道挤掉了大脑,以至于引以为傲的临场应变特长竟然屡屡不听使唤。

      厨房另外一端开始响起土豆皮离开土豆的“唰唰”声,我用余光看身边的人。纽特配合地扎着围裙,正被深金的光晕所笼罩着,他的无声咒已经使用得毫无瑕疵了,只有一个毛茸茸的栗色轮廓。

      在霍格沃茨,我听过有人为他鼻梁上的浅色雀斑可惜,愚蠢地相信它们损伤了男孩尚且可观的容貌。在我看来,那绝非什么瑕疵,反倒正是他的迷人之处。纽特·斯卡曼德先生专注地凝视某物时,总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哪怕只是在对付手头黑不溜秋的淀粉植物,也能解读出一种对于生命科学深邃的钟爱。而细细的系带把俊美的腰线束得一览无遗,蝴蝶结两端自然垂落,像绶带鸟的尾羽。

      梅林可鉴,听使唤才不正常。我想。概因当你身边有着一个无时不刻散发温暖体温的初恋对象时,你总会在他的荷尔蒙辐射范围里晕头转向。

      我坦然地放弃了。又过了一会,瞎忙活完了,我趴在简陋的小酒柜旁边,把脸颊埋在交叠的手臂里,盯准暖烘烘的烤箱不说话。希望在他眼里我的脸颊只是单纯地烤红了。

      此外,我开始同意纽特的意见了。这里的空气真的很闷。

      哦,我倒不担心自己的厨艺。虽然比不上布斯巴顿从蓝带国际学院交流归来的专业魔法烹饪师,但超越霍格沃茨厨房的小精灵还是绰绰有余。毕竟英国菜除了煮马铃薯就是煮豌豆苗,再不济就煮火腿、煮牛肉,听说麻瓜还会在披萨饼上插鱼头,在魔药课给普伦德加斯特下毒也莫过如此了。想必能够以难吃名扬海外,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境界升华。

      煎熬很快结束了。烤箱旋钮发出“叮”一声脆响,我优雅地挥动魔杖,金黄焦香的玛德琳蛋糕像一枚枚圆滚滚的贝壳,顺着空气中看不见的、柔滑的波浪线排队跳进面包篮。我在一大块烟熏起司上撒满葡萄干和杏仁果,起司从中间分开,两个剖面雪白绵密,散发出新鲜谷物的清香。紧接着,桌上凭空出现干酪、洋百合、苹果塔、奶油棱鱼和薄荷硬糖,都是预先用保鲜咒语备好的配餐。

      因陋从俭,这时也没必要分什么前菜和头盘,我把马铃薯泥和奶油棱鱼组合,就着沙拉酱拌几片苦苣菜就端上桌。手指在酒柜里隔空打了个转,半品脱奎宁杜松子酒等待我的宠幸,我犹豫了几秒钟,拒绝了酒精诱惑,转而把惟二幸存的两瓶南瓜汽水取下来。随后,我们围着之前的下午茶桌落座。

      “味道可能不太好,经过消失柜的折损,保不齐少了什么成分,但聊胜于无。”我把碟子放在桌面上,配好洁白的蕾丝茶垫,“理解一下不合时宜的生活情调。逼迫法国人风餐露宿筚路蓝缕,这难度和去斯特拉斯堡大道跳脱衣舞差不多。呃...尽管我确信我有相当数量的同僚本就非常乐于污染巴黎民众的双眼。但,总而言之,我工作单位的外勤待遇还算不错。我偶尔也怀疑自己是否是来度假的。”

      纽特慢半拍地抬头:“消失柜?”

      “就是它。”我把脚边的橱柜敲得咚咚响,“明早我们的门钥匙也会从这里来。我们不会把消失柜作为跨国交通方式,它们太容易出现故障,但传递没有生命的物品还算小菜一碟。听起来很鸡肋,是不是?谁会在旅行时随身携带大件家具?法国人会。”

      叙旧告一段落,摆在眼前的就只剩下正事了。

      “你在想什么?”我撑着脑袋叉起一小块脆绿的甜椒,“老实说,你默认愿意和我回巴黎,我还是挺意外的。”

      “我在想...别介意。有时感觉你对法国并不喜爱?”纽特实话实说,“也不像是家,更像是...栖身之所,一个不得不停留的地点。可这真让我搞不明白,你没有非此不可的理由,对吗?”

      “不,你想错了,我爱惨了法国。”我突然沉静如水地说,他灵光一闪的敏锐简直令我惶恐,“这话可能不太动听。至少很多人觉得——既然眼下英国魔法部姓海尔德维克,部长的女儿跑到海外另起炉灶,只是为家族继承人的履历镀个金,根本不费什么功夫,哪怕是枕头草包都能唱戏搭台。可事实并非如此,你一直都远离政界,也许不明白内情。”

      我斟酌着用词:“我向你警告过的。关于父亲。”

      “我知道...能想起来。但你是特地指部长先生?”纽特看起来非常意外,“我以为只是基本的保密需要,毕竟默然者事关黑魔法,会让我们很难脱身...抱歉,冒昧用了‘我们’这个词。”

      “不碍事。”我随意地摆手,“内情就是:欧洲现在不再安全了。伦敦和巴黎方正在明争暗斗,而MACUSA也想来分一杯羹。但‘The Great War’早已结束了,抱歉,我也套用了麻瓜的词...我想说的是,在伟大战争期间我们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各怀鬼胎,国际魔法师联合会同盟正在窝里斗,仅仅是巴黎都在暗中分裂为两派,这不单单是血统议题,这很异常。”

      “我想调查这件事,我怀疑和我父亲有关。他把英国魔法部统领得太严密了,英国巫师醉心于他的风度翩翩,在我看来这算是一种轻视,他所能称道的太多,无论无何也轮不上美貌——兰瑟尔是我见过最聪明的斯莱特林,他利用阿不思情感的弱点,轻易将他困在霍格沃茨,这还算不上可取吗?所以只有走远点。法国,在法国我才能施展手脚。”

      不知道我的说辞能不能说服纽特,但我快要把自己说服了。

      “我需要给忒修斯写信,即便是下下策。”纽特说。

      “不,不!听着,这和你们没关系。”我用食指急切地敲击桌面,对他的领悟能力简直绝望了,“我说这些只是在和你解释我行事的动机,还有提醒你注意安全,以防万一。之前我太着急了,以为离开苏丹就能远离事端,却忘记了真正在暗地里涌动的是什么。”

      纽特不回答,只闷头移动手臂,属于他的茶巾一角皱了,顽强地蜷缩成蛋卷的形状,他用肘部推平展开。这似乎为他提供了短暂缓冲的时间——很多事情他只是不想,并不是不懂得。果然,他再度开口时我便觉得不妙,是反调。

      “但英国魔法部也在追查这些事,黛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忒修斯也不止一次和我提起过,但我始终觉得小题大做。因为我没有听你说过具体的情况...这根本就是把生命当做砝码,伤害动物、麻瓜和孩子,这算什么斗争?我们需要更多知情人,不仅限于你。”

      “你真的让我后悔和你叙旧了,纽特。你原先办事也这么有始有终吗?”我语气窒闷,对他称呼我“黛西”这件事不置可否——好吧,我承认,至少有头发丝那么细的心弦被触动了一下。

      “听起来不太像称赞,但谢谢。只是...你还好吗?至少告诉我是否需要我的帮助。”纽特的神情是没办法掩饰的关切。

      “不需要。”我从骤然的怯弱当中惊醒,错开他来之不易的注视,抚平不必要的情绪:“我也该说感谢,感谢你的好意,纽特。但这次恕我不能盛情款待,你更没有必要觉得应该承担任何责任,作为被卷入的自由职业巫师,也作为一名受害者。希望回头能在霍格沃茨见面——也只是在霍格沃茨见面,这最恰当,你明白吗?”

      好极了,刚刚其乐融融的气氛骤转直下。我悲哀地发现,分开十年过后,我竟然不能和纽特·斯卡曼德平心静气和地闲聊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围绕着公事公办、政治话题和外交辞令,也围绕着骨骼深处可笑的自尊,想要靠近,却在它们的规模面前望而却步,像两座完好无损的高山。而我们却选择避而不谈。

      “或许。在不太忙的时候。”纽特慢慢地说,听起来像是赞同。

      大部分情况下,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令人误以为他没什么脾气。但直觉告诉我,他可能并没有打消这个念头。纽特的眼睛像两颗茶色玻璃珠,眉毛蹙起,有些艰深地回视我,片刻过后,舒展开,成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可我不愿意听你的,这就是他的潜台词。纽特本人是并不乐意把某些决定挂在嘴边的,可我还是一下子就知道了——而糟糕的是,他知道我知道。我们竟然仍存在一种四目相对便不言自明的默契。

      “请便吧。”我自讨没趣地撇了一下嘴角,退而求其次:“我想说,如果你近期回英国的话,尽管只是微乎其微的概率——代我向阿不思问好。默默然的事也可以全讲给他,我疑心我们总是泡在孩子堆里的邓布利多教授已经遗忘了怎样使用决斗魔法。所以,去给他找点麻烦。”

      “如果可能。”他保证道。

      然后我们都不讲话了,一时只有银叉在盘底碰出金属的轻响声。我的手艺很不错,蛋糕火候不偏不倚;马铃薯削得很完美,做成的沙拉很好吃。但我们都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沉重地压在肩膀上、迫使我们再没有心情享用沙漠中来之不易的晚餐。我能为他博得片刻的宁静。可仔细想想,竟然也就仅此而已了。

      当历史的巨辙向前碾压时,我们都会参与其中,或早或晚。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时有种图穷匕见的感觉,其实小玛不但知道幕后主使是煤气灶厂商,还早就对厂商动了鲨心了。
    纽特:百年难遇主动请求组队。
    小玛:拒绝邀请,头铁单排。
    1.
    画珐琅起源于法国,于16世纪由欧洲商人及传教士经广东传入中国,最早在广东制造,广东称作“烧青”或“广珐琅”“洋珐琅”。
    2.
    剥离咒(Peelices)的造词思路: peel+cortices,是英语/拉丁语嵌合,没想到最后发音意外地接近汉语。
    3.
    伟大战争(The Great War):二战前人们对一战的称呼,另外一种说法是“The War To End All Wars”,结束所有纷争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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