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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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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像无底的深渊一般拽人疾坠。
解伶感觉自己又堕回了那些经年的噩梦。
“实验体死亡。”
“再克隆。”
“还要用延续亚当的基因复制吗。”
“他的基因是目前最成功的编辑,”那人接着哂道,“从01年到10年,制作的9个原型可全部都是次品。”
“尤其是第一个变态,”实验人员漫不经心地推动针管活塞,“还好他被废弃了,不然又得给基地整出麻烦。”
同事忍不住讥笑起来,“还不是初始设定弄错了,把人家情感参数调置得那么极端,他不出问题就怪。”
对方耸耸肩,还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
“第一只小白鼠嘛,技术难免都不成熟。”
机械运作的声音尖厉躁耳。
很快又有异声传来:“奇怪,咱们不是新出了09吗,还要接着克隆?09还没死呢。”
“病毒载体的实验也研究得差不多了,但蜂后计划还缺人手啊。”
他又衔起了一支注射器,喷口滋冒出冰冷的针水。
“亚当有参与过蜂后吗。”
那人掖了掖袖口,戏谑一笑,“没呢,怎么会让原型参与‘播种’计划。”
他朝周围环视一圈,略过那些籍籍无名的实验体,最后视线在两栋闭塞的舱管逡巡。
“哎哎,人家和他的克隆体09都在呢,”声音散得轻飘,“让他们知道这些好吗。”
“听不见的,”一句笃定,“如果知道了也没什么影响不是吗。”
听见了的。
解伶睁开双眼。
他侧过脸,身边的玻璃舱内同样偏来一张清冷。
那是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是亚当。’
‘他就是克隆体。’
彼此内心都不宣地触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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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冷。
跟针水埋入皮下一样砭骨。
解伶蜷缩在自己的尸体当中。
那些流水线一般的五官和躯干,正在作呕的溃烂里腐朽。
他张开嘴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等回过神,发觉自己的身体也开始融入糜烂的队伍。
那些愈合的伤口被无形的利刃剖开,叫鲜血发了疯似的狂涌。
‘救...’
救不出来,他分明失声了。
四肢百骸像脆断的积木一样坍塌,埋进身下这堆废骨里,让人看不出差别。
解伶明白自己不是唯一的。
那些失魂的克隆体,瞪着和自己一样疏冷无神的眼球,森然望着他。
血愈渗愈多,几乎是兴奋地掰开他的脉管,迫不及待地杀了出来。
他在被自己的浆液淹死。
‘。’
但是一个字音都吐不出来。
解伶不自禁地污秽里拼命挣扎,每一下都牵动着摇摇欲坠的骨架。
很疼,没有皮肉的遮掩,露空的心脏在血水里被渣骸肆意剐剜,他感觉那一声声鼓动就快听不见了。
“喂,你睡不着吗。”
...
血僵住了。
一切都像是被摁了暂停键,四下里只有器官重归腔内的怦动。
“做噩梦了?”
他急剧地喘息着,被氧气剿得肺肉生疼,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啧,小孩儿就是麻烦。”
周遭腥臭的血水在回溯,脚底那堆瘆人的尸骸在虚空当中一具具隐殁。
干涩的空气古怪地溢上了层慵暖,等回过神时,他惊觉踏空,整个人霎时间在无尽的塌陷里失重!
“哈...”
解伶猛然睁眼。
封冻似的僵躯渐渐回温,颤栗的魂魄也逐步安息下来。
他跌回了现实。
面前覆着雪白的棉被,腰间被箍得紧密,身后还有隐隐散来的呼吸。
“叫你洗冷水澡,感冒了吧,”对方大抵没有发觉到怀里的苏醒,兀自含含糊糊地轻呢,“别难受了啊,我陪着你。”
胸口鼓作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要挤破腔喉夺隘而出。
没过多久,纪晟绵长而低晦的呼吸在耳廓边沿轻抚起来。
解伶没再挣扎,贪婪地蜷进这处温暖的庇护里。
晚上没有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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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从床上弹起半身,盯着墙壁上投射的全息时间:12点35分。
解伶第一次睡得这么死沉,要放以前还在基地的时候,这么晚才起肯定会挨严罚的。
他下床走到浴室,发现昨晚换洗的衣服全部都被纪晟收拾干净了。
浴台瞧上去还是那么湿嗒嗒的,不像是昨天余下的水渍。
纪晟早上洗过澡,他想,又下意识地去瞄温度,调的还是冷水。
为什么纪晟早上要用冷水洗一遍?明明昨晚还在教训自己这样容易感冒。
他并不是很理解对方这番用意,沉默地刷牙洗脸,机械运作完固定流程。
就在解伶学着擦干脸上湿漉后,忽然捕捉到门外传来一阵窸簌刮挠。
以为是纪晟回来了,他想也没想便踱去开门,却不料和索拉雅来了场尴尬的四目相撞。
“你醒啦?”对方妩媚的微笑绽得温婉,眼神迷离地打量起对方,又说,“跟你一起来的其他三个人先走了。”
解伶听到自己心脏坠落的声音。
“先...走了。”
索拉雅见他小脸蓦地煞白,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哎呀,他们呢说先去找同伴,可能要走个一会儿吧,到时候会过来接你的。”
“哦...”
她眼神突然又钉住了。
“昨晚没发现啊,你这脖子上...”
“这个是帮助我说话的,”解伶摸了摸合音器,丝毫不避讳地说,“我是个哑巴。”
“啊,那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解,“故意什么。”
“没事,”索拉雅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又忽地道,“你房间里的这个男的交代我给你弄点好吃的。”
像是胃被激起强烈共鸣,解伶怔怔重复了遍,“好吃的。”
“还有再给你找件合身的衣服裤子,”索拉雅眼神有丝玩味,“男孩子在外面要好好保护自己哦。”
解伶仿佛才察觉到什么似的,低头看见了自己裸露的双腿。
“...”
“哎呀别害臊嘛,姐姐可见多了,”索拉雅冲他媚笑着眨眼,“等着我去给你找身衣服啊。”
他关进门,没有感到丝毫羞耻,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用那种暧.昧的目光审视自己。
这应该就是两性有别吧,解伶想,但为什么昨晚纪晟也是这种表情呢。
不一会儿,殷勤的老板娘就前来敲门了,隔大老远都能听见一路蹦跶的脚步声,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么一位成熟知性的女人耷着高跟跳过来的样子。
意料之外,送衣服的是矮他一头的吴梦。
小姑娘还在吹泡泡糖,但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那泡泡就忙不迭涨破了,还糊了她满嘴。
“我靠,你...”吴梦一手拽着受委托送上来的衣服,面带惊慌地扫描起对方,“你,你耍流氓啊啊啊啊!!”
他用很苍白的文字解释:“我不是流氓。”
小姑娘连退好几步,“你你你...你居然不穿衣服!还不是流氓!”
“你不是给我送衣服过来了吗。”
“我...”她跟手里的那团布料面面相觑,好像又是这么个理,“但,但你就是变态!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裤子都不穿一下就出来见女孩子!”
解伶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称呼他“大男人”,平时纪晟都是喊自己小孩儿的。
他冷静地从吴梦手里接过衣物,放弃幼稚的争辩妥协道:“我现在就穿了。”
“靠靠,你特么别当着我的面换啊!!!”对方两只手慌张地捂起脸,跟昨晚那个高傲的痞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你可以选择离开的。”解伶认真提议。
吴梦满脸通红,剜了他一眼,掷地有声撇下句“流氓!”随即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解伶没再理会,安分地阂上门换起衣服。
索拉雅给他挑了一身十分青春的搭配;短袖的白色衬衫下是件宽松的七分牛仔,配上解伶一头不漂不染的乌黑还有那张年轻稚嫩的玉面,说他是学生校警都不带拦的。
他站在镜子前有些诧异,感觉这身纯洁跟自己太不搭了。
门又传来声轻叩,毫无疑问是索拉雅上来送午餐的。
“真秀气,”她一边端着琳琅满目的餐盘一边评价,“很适合你哦。”
解伶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好道了句谢。
“不够可以再下来找我要,你屋子里那个男人走前给我打了一大笔钱呢,”说完,又笑意补充,“虽然我也不怎么缺钱。”
“嗯。”解伶接过那盘丰盛。
“刚刚那小姑娘跑太急了,”她另一只手又递过袋子,“给你随便打点了些这几天的衣物,记得换好衣服再出来见女孩子哦。”
他似懂非懂地领会了对方用意,说了声“对不起”。
索拉雅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她指尖仿若漫不经心地绕着那浓卷的红发,眼神又在解伶身上古怪地逡巡起来。
“没事啦,但你和你屋里那个男人...什么关系呀?”
这猝不及防的提问让准备下逐客令的解伶措手不及。
“就只是认识的关系吧。”
“你跟他们不是一伙人吧。”索拉雅分明在笑,但眼底却觅不到笑意。
“不是。”
“那你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吗。”
“对不起,”解伶的合成音总是能把人塑造得冰冷无情,“但我觉得,我并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
索拉雅长睫微颤,那股赔笑的惺惺作态很快又架了起来。
“我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有些好奇嘛;你也知道,旅馆平时很少有顾客的,我也就有点爱八卦,你别往心里去哈。”
解伶沉默半晌,才忽地说:“谢谢你的午餐。”
“小帅哥不用跟我客气,”对方红润的嘴唇微扬,又是冲他魅惑一笑,“以后到了饭点我都会给你送上来的。”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也可以出去外面...”
“欸,你房间那个男人可特意交待我不能放你出去,怕你溜了。”
解伶愣了半秒,也只好答应下来,“嗯。”
“真乖,要是我有你这么个小男朋友就好了。”
他仰起一脸茫然。
索拉雅调戏得逞般笑了起来,“开玩笑哪,我走了啊,有什么想吃的可以下来找我哦。”
“好。”
才不会去找你。
关上门,解伶已经把索拉雅自动划入女性黑名单的小本本上了——当然,享受同等待遇的还有乔瑾言。
但那一盘佳肴确实很诱人。
煎蛋饱满金黄,馅饼的内料也夹得鼓鼓囊囊,果蔬拌在粘稠的甜酱里新鲜脆韧,澄亮的饮料精致地躺在杯子里,他几乎是刚一瞄见就可耻地饿了。
解伶是从小被饿大的,很少见过有超一个拳头大的分量。他强忍进食的冲动,把珍馐仔细检查了遍,在确认无毒后便狼吞虎咽似的咀嚼起来。
枯瘪的胃囊发出声餍足的喟叹,没过一会儿午饭就被他扫了个精光。
解伶把残骸收拾进垃圾桶,洗干净脸后坐在床沿开始百无聊赖。
怎么办,他有点怀念昨晚那个怀抱了。
可当事人还不准他出门。
这就很过分。
解伶休息了一会儿,就前去拉开窗,本想跳楼,可想到这种逃逸的举动可能会让纪晟生气,而且说不定人一会儿就回来了,这又将是场难圆的博弈。
他乖乖收回跳楼的玩心,光着脚坐在窗沿,半个身子伸出外晃荡。
风很浮躁,刮得他的心绪也跟着紊乱起来。
旅店四层高的距离虽不能俯瞰,却也能饱收大片的风景。
他看到底下那片低矮的破败间,是零星几个来往的人影。
母亲等到了回家吃饭的儿子,大爷一手扶着破烂的车把,边擦汗边驻足等待落上半截的老伴;憨厚的青年等来了心上人的赴约,附近垃圾场的拾荒者等来了一只没被剿烂的瓶子,工人等来了一阵凉风,闷热的午后等来了一场轰隆大雨,但他还是没等到纪晟的回来。
雨仍在降。
解伶全身都被淋湿了,人却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
咸涩的雨水剐击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他感觉身体有些微微刺骨的发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才渐渐消停。
等飘散的意识回笼,解伶回顾四下,才发觉已经映黑了。
“嘘——”
倏然间,他听到楼底杀出声诡异的口哨,本想撤身的动作霎时僵住了。
那是昨晚在深巷里遇见的刀疤他们。
解伶怔怔地垂下,像只卡在窗边无助的人偶。
刀疤淹在一派阴森细雨里,脸上堆满瘆人的悚笑。
他拎着把斧头,另一只手伸出指头,十分认真地在数楼层。
“啊,四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