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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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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雨下得没完啦!”
韩悦的靴子淌着一坨泥泞,脸憋屈成苦瓜。
“你不说话,其实没人把你当哑巴,”跟在严屹身旁的程井然有条不紊地绕过黑黢的肮脏,十分不客气地回敬。
“对,全天下就你最爱干净!洁癖精!”对方刚没声好气地甩出鬼脸,下一秒脚又冷不丁陷进臭烘的垃圾坑里了,“靠,我们为什么要挑这条路走啊!这一路踩过来我贞洁不保啊!”
“为了避免又被巴别的其他混混撞上呗,”徐旭没比韩悦境况好上多少,他人高马大的块头,已经不知道撞上多少个泥坑了,“艹,你都不知道我们这边昨晚那个危险,住亥南公馆也不安全,好不容易耍走了那群渣滓,结果半夜还追到了我们房底下,妈的简直有病。”
“所以说越偏的地方还是更安全,你看我们老大选的地,既便宜又隐秘!啧啧,范征没眼光,挑了个又贵治安还差的。”
纪晟忍不住翻了韩悦一个白眼,马屁差了十万八千里也能拍到自己身上。
话痨这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整个小腿全沾满了黑黝的淤泥,活像个插秧的老汉,嘴边还在不遗余力地叨叨:“咦,咱们那个旅馆叫啥来着...哦哦,HEX,它正好离小范儿发来的黑市坐标也挺近的,虽然附近人少吧,但就怕容易遇到混黑市的家伙,啧,这样可就麻烦大了。”
乔瑾言满脸黑线地把解俐从一尊垃圾堆里解救出来,对这群情商堪忧的死直男内心烧起了一团澎湃。
“喂喂,前边的!你们有没有人来搭把手哇!”
韩悦仿佛感受到了命运女神的召唤,右脚刚拔出泥泞就欲折身而返,谁知玛雅先行一步灭掉了他英雄救美的热情。
“那我来带她,你先休息吧。”
乔瑾言双眸迸发出无尽感激,“天哪玛雅姐,你最最最最好了!爱你!”
对方脸上依旧挂着冷酷,仿佛例行公事般牵过解俐的小手,把人从肮脏中抱到了一边勉强干净的地盘。
韩悦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
本想解救女神的白日梦就这么当头敲碎了,而又因为一个激动的回身,现在两只脚都困进了粘稠的污泥里。
那些恶臭的脏团活像生了魂,饥饿贪婪地吸吮着他的下盘。
“抄近路为什么要就挑垃圾场嘛!爷的贞洁啊,贞洁啊!”
跟赵谋一起走在前面带路的纪晟实在看不惯自己手下在死对头一伙人面前丧尽脸面的糗样,刚想过去给予援手,就眼睁睁看见这二逼拔萝卜似的一只脚蹦了出来,冷不防溅旁边的程井然半身泥。
“...”
“卧靠,我出来了!”
他故技重施,又把另一跳腿拔了出来,带起的脏污在瑟瑟小雨里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稳稳啪在了徐旭的胸膛。
“...”
不明事故的罪魁祸首仍在兴奋地授人以渔:“大家可以学我这样弄!亲测有效!我两条腿都出来了!!”
“我他妈给你三条腿都塞进垃圾堆里信不信!”徐旭当即怒火中烧,刚要接着连甩一串优美的文字,却倏然闭嘴了。
不远处的垃圾处理站内,有道诡异的人影在恍惚。
霎时间所有人都识相地噤了声,默契地伏在掩蔽后悄然观察。
垃圾处理站里面安嵌着日夜轰隆作响的绞碎机,附近片区的废弃物会按时堆放进机器,待处理降解化后便填埋进垃圾场——只不过巴别这疏于管理的地域,别说填埋了,就是垃圾砌成山也没人会管。
按理说来还没到回收日,根本不可能有闲人会光顾这等嗅觉盛宴的破地方;可在观察一阵后,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倒没有其他异动,只是莫名其妙地重复着徘徊的步伐,在阴森的细雨和黑沉寂寥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瘆人。
“可能是个拾荒者来里面避雨的,”纪晟看见对方一手提了只麻皮袋,另一边攥了罐塑料瓶,“过去看看。”
凑近之后,一股浓郁腥臊的恶臭从处理站内隐隐裹来。
玛雅先一步捂住解俐的口鼻,赶忙离远了些;乔瑾言端不住女神的姿态,侧身接连干呕。
“这他妈什么味道,”韩悦表情皱得难看,“垃圾站这是堆了几辈子没清理啊。”
严屹的眉关就不曾舒展过;他左右环顾一圈霉渍纵生的陋舍,最后目光紧咬在那位不停徘徊的拾荒者身上。
他是个佝偻的老人,一袭衣衫褴褛,手中空瘪的袋子显是表明所收无几,偏偏还要捏着个空瓶不放,来回诡异地踱步。
“喂,大爷,大爷?”纪晟冲人径直嚷道,“您方便我们回答我们话吗。”
老人闻声,忽地如临电击般猛地一颤!
麻袋和塑料瓶像烫手的山芋似的,被他抖着双手摔在地上,接连迸出一串脆耳的轻撞。
“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韩悦在老大身旁附耳嘀咕。
刚这么想着,拾荒人突然对上眼,仿若被抽干灵识,睁着那双没有神采的死眸,像鬼魂似的幽幽目视。
下一秒,只见他竖起骷髅般的食指,缓缓抵上乌紫的瘪唇。
“嘘。”
所有人不禁蹿起一阵挠心的鸡皮疙瘩。
乔瑾言边捂住鼻子,忍不住疑问:“大爷您这是...”
“嘘。”
在场的不敢再吱声了。
老人浑浊的瞳球像是挪不了方向,一直凝着虚空,指头开始不停地重复噤声的动作。
“嘘,嘘...”
“我什么也没看到...嘘,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他在失魂的呢喃里缓缓离去了。
“搞什么呀这是,”韩悦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满脸不解,“该不会真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吧,让他随便乱走可不行的啊。”
“别管那么多了,”赵谋罕见地蹙眉,眼神局促不安,“快看屋子里的绞碎机。”
隐晦的闭塞内,老旧的机器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在阴森里小幅度地颤栗;而身旁倾泻的,是堆没型的血肉。
“我操...咳咳,”刚一凑近,那股几欲作呕的腥膻便浓烈地剿进了鼻腔,韩悦止不住干咳起来,“难怪...这么臭,真有死人啊!”
纪晟赶忙冲出外四下张望,可刚刚那个拾荒者已经没了踪影。
这种地方,既没监控,又没个称职的警察,要想调查光天化日之下的凶杀,无异于大海捞针。
机器被油臭的尸肉卡着,仍在编程指令下绝望地耸动。
程井然主动退在一边,嫌恶地擦拭起刚刚被韩悦溅了半身的淤泥。
严屹挑起绞碎机口那滩被反复碾磨的软烂,泞肉和衣料恶心地混杂一起,到处都是斩截的断指和碎骨,连身首都近乎无法辨识。
“多大仇多大恨哪...”韩悦看得心揪,跟着严屹草率分捡,数了数勉强能认的模糊脑袋,大概有四具尸体。
尚存余热,还是刚死不久的。
徐旭矮身挤进突突卡壳的机械后舱,忽地惊叫道:“我操!里面还有一个!”
其余人赶忙跟着钻了进来。
味道是真的难闻。
腥烈的血味掺和着许久没清洗的臭垢,跟晕呕的机油一齐在逼仄里发酵。
只见垃圾台面上盛着一具刚卷进半身的男性。
纪晟前去给徐旭搭手,费力地把尸体从绞刀虎口下拽出。
那人就像只崩线的娃娃,下半身扯出一面肉断丝连,暗血又瑟缩地渗了出了截面。
死者肩头被狠厉地斩了一刀,衣服在血水浸泡里辨不出原色;右侧的太阳穴抠挖出一孔肉.洞,整张脸也是青红斑驳。
但纪晟他们霎时间就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男人从眉关斜到左颊,躺了一道蜈蚣似的可怖增生。
他是昨晚的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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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就返回来啦?”
索拉雅坐在前台,正闲情地做美甲。
纪晟近乎发了疯似的冲上前去:“你这里刚刚有没有发生什么争乱!”
女人嗅到了股腥臭毫不吝啬地朝自己香水味杀来,拧着眉偏开了头。
“什么争乱,这里安静着呢。”
“我交代你看好他的,人有没有跑出去!”
索拉雅勉为其难地挤出了个职业假笑,“喂,别对我这么凶好吗,我可是很称职的,再说外边过了中午就在下雨,能跑去...”
老板娘眼见这位来势汹汹的男人话都没听完就跑上了楼,脸色愈发难看了。
“哎呀,他这是...”
“美女别在意,别在意啊,”韩悦赶忙替老大圆场,“他就是...急着去洗澡。”
“...”
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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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伶提着袋垃圾正准备下楼,就撞见推门而进的纪晟。
“你...”
他身上裹挟着凌人的污膻,胸膛急律地喘息,整个人像匹浴血逢生的恶兽,眼底泛着凶厉的烁光。
解伶一僵。
然而对方平复下燥热,开口却是句格外平静的:
“你有没有出事。”
解伶忽地又愣住了,他没想到纪晟会这样问。
“你有没有遇上什么事!”
不知怎的,纪晟有些失控地重复了一遍。
“没有。”
“你这是要去哪?”
解伶乖乖扯开垃圾袋,里面是几盒餐食包装,或许是放久了,味道隐隐散得奇怪。
“这是中午吃的,我怕房间里会留味,所以想下楼扔垃圾。”
纪晟倚着门,聒噪怦动的内心逐渐冷却下来。
“你怎么了,”解伶抬脸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淡漠,“你淋雨了,身上还脏了。”
“我陪你去扔。”
他身体有些僵硬,“你们在外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还记得昨晚挟持的那伙人吗。”纪晟语速很快,像是还没有从震慑里缓过来。
解伶点点头,“嗯,记得。”
“死了。”
“。”
纪晟偏过脸,那张邪气而深邃的朗俊就这么直勾勾望着他,又不携感情地重复了遍:“除了一个,其余都死了。”
“嗯。”
“你好像没点意外的?”
“不是,”解伶有点不自在地垂下脑袋,“有些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纪晟职业性的逼问又充满张性地紧咬过来。
“你确定没有目击到什么吗。”
“没有。”
“你一直待在房间里?”他心底的躁热又止不住地升腾,“确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发生?”
“嗯...嗯,”解伶下意识地却缩几步,头还低着,像个犯错被家长凶的小孩儿,“我一直待在房间里的,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人来找我,除了...”
纪晟蹙紧眉关。
“除了?”
“除了吴梦和索拉雅,”他缓缓抬起眼,满面真挚,“她们给我送过衣服和吃的。”
“...”
“他们在哪里死的。”
“垃圾场。”
“垃圾场是哪里呀。”
“附近,”纪晟敷衍道,又凝了他一眼,“你在这里真的没有碰到什么事情吗。”
纯良无辜的当事人摇摇头,紧接着耳畔递来声对方的轻叹,下一秒,他便感觉自己的腕口被一只温热有劲的大手握住了。
“走吧,我同你下楼。”
解伶安分地任人牵下了四层。
楼道弥漫着昏光,一浅一深的压感把木阶踩得咯吱作响;就像先前纪晟把他拽回军院里那般,彼此全程默语哑言,谁也不知道对方藏了什么心绪。
“老大!”
还没迈到底,韩悦一声嘹亮便未见其人地杀进耳。
“哟,小解,”他没料到上司居然把深闺嫌疑犯给带了下来,“你一个人在这儿...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解伶只好再重申一遍:“没有。”
韩悦的视线又拐回纪晟那张渣男脸上,“老大,你把事情都跟他讲啦?”
“嗯。”对方烦躁地闷哼。
索拉雅也贴了过来,上下将人扫量了遍,才开口道:“你这衣服刚穿没多久怎么就又换啦?”
“洗澡,然后就换了。”解伶的合成腔嗓苍白而乏情。
她又瞥到解伶手里攥的袋子,伸手便要去接,“要去扔垃圾呀,来来拿给我就好了。”
对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挪手小幅度地避开了索拉雅这一腔热情。
“我自己去扔就可以了。”
“你知道要扔哪儿处理嘛?”她明媚的眼底飘忽着嗔怪,“我们旅店的垃圾可不是扔旁边那个垃圾处理站的哦。”
解伶不解,“那是要扔哪。”
索拉雅艳唇微翘,趁对方短暂的失神,直接把袋子从他手里拽了过来。
“说了拿给我就好啦。”
解伶刚想去夺,却没料到被纪晟一手拦下了。
“哎哎,你就这么稀罕这堆垃圾啊,”对方那副俊逸的眉目间掺着不解,“如果是不好意思的话,钱我早就付到位了,没必要在意这点人情。”说罢,还颇有风情地朝老板娘一瞟,对方玩味般接过这个状似暧昧的眼神,随即提着垃圾袋,朝门口阔步走出股挎高定包上街的架势。
解伶的余光不经意地追随着淡去的背影,直到被纪晟附在耳边的一声低嗓猝不及防地回溯了灵魂。
“里面装的是什么。”
“啊?”他无邪的稚脸盛着迷茫,“只是些垃圾呀。”
纪晟哑哑地哼笑着,阴阳怪气地说:“看你这副不舍得的样子,还以为里面兜了你的女朋友。”
解伶刚想发出什么异议,结果又被堵了回去。
“你回房间,我们几个还要再出去一趟。”
他绒睫微颤。
“去哪。”
“小孩子不要这么多废话,”纪晟揩了揩衣袖上沾染的淤泥,一副没心没肺的随性,“你就只用负责好好待在房间里,哪也别乱跑,听懂了吗?”
解伶依旧贯彻乖宝的形象,听话地点点头,稍即在纪晟一双压迫性的炽热追随下,安分地踏上回房的台阶。
经过韩悦身边时,后者在抠手指的百忙之余还专门抽闲十分客气地缩了缩身,等人走远了,五步并一步地跳下台阶,冲纪晟扬扬下巴,满脸都写着你深闺大宝贝安全也确认了那咱们接下来是不是就得去干正事了的热血字样。
纪大少将回赠了一炬意味不明的目光,只可惜这二缺愣是没品出来。
“...”
烂泥扶不上墙,他孤自叹了口闷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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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差不多停了。
死气的建筑物垂涎着将坠的檐水,周遭闷生着一股压抑的沉浊;即便是狂躁的暴雨也没能透析这片地域与生俱来的肮脏。
“啊...”索拉雅端着那张无瑕笑靥款款走来,“这是又要上哪去呀。”
纪晟的步子微止,脚尖漫不经心地蹭着地板,摩擦出的尖锐厉耳挠心。
“扔完了?”
老板娘不解,“嗯?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他诡异地怪笑,随即倾低身子,附在对方耳畔哑道: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雨好像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针尖般的观感,刺到皮肤却是阵隔靴搔底的不痛不痒。
索拉雅明艳动人的脸庞在这番灰蒙的背景下衬得缥缈;她仰起脸,茫然地望向发声者,一副不知所云的空白。
“什么装的是什么,都是垃圾呀,不会还担心他背着你想走.私什么宝贝吧?”
纪晟低低冷笑一阵,讽道:“喉,那小家伙能有什么可藏的好东西。”
“那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跟一袋垃圾较劲,”索拉雅脸上依旧盛着明媚,迈步越过了两人的交汇,“我回去了啊,你可是交了两天的房钱,早去早回,别让那位守空房哟~”
她抛完这番话,没有任何聆听回复的意思,兀自朝HEX旅馆悠然走去。
纪晟冷笑了声,犀利地眯起眼,视线在反方向逡巡,但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捕捉到任何所谓的垃圾处理站。
“老大,还去不去调查啊!”韩悦不耐烦地插着腰,瞄了眼上空,又接着嚷嚷,“天都要黑了!”
“就你话多,人家晟哥哥有他自己的安排嘛。”乔瑾言边整理衣服,没声好气地说。
他四下里又环视一周,才踏实般敷衍地应了声“走”。
一众的熙攘渐行渐远,喧闹的生气淡褪到死寂的边沿,原本蚊鸣般的雨声竟也衬得聒噪起来。
窄道尽头挤着一幢淌满锈迹的旧楼,伶仃地孤立在毫不起眼的逼仄间,怀抱着同样不惹眼的死角。
死角里吞咽了数不尽的肮脏,不见天日的污臭在阴晦间横生、发酵,自暴自弃地等待着来自微生物与蝇鼠的舔舐。
在一堆恶臭的废料里,嵌了只新鲜的来客。
垃圾袋肚皮大张,里面填的东西虽然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却与这淤烂的背景大相径庭,看来辨去也无非是些包装盒袋,和周遭的脏污相衬,天壤地别。
但还是有应景的。
在被翻开的垃圾下隐约钻出股淡淡的腥味。
那是件原本被埋在底的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