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10、命里的劫（上）

　　1、
　　初识小回回，就是因为音乐。而结识那个他命里的死结，那个“静”，是因为单车。

　　老毅有两个死党，一个就是前面提过的隆福寺后面的“年糕世家”，高中时期的死党。另一个则是上班好多年之后结识的女同事（单眼皮不能算是死党），有趣的是相隔这么多年，这两个死党居然都是回民，他一直都称后来这个叫“小回回”。
　　小回回25岁结婚，26岁老公就劈腿了一个长得不怎么样，带着个孩子，还大他好几岁的一个女人，她毫不犹豫的离了婚。
　　认识老毅的时候，她刚刚30岁，第一次一起去卡拉OK，老毅一开声，小回回就被震惊了，她也30岁了，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男人的歌声如此深情款款夺魂摄魄。也从来都想不出一个男人要把爱情当做多么神圣的存在，才能把一首“now and forever”唱成如此柔肠百结刻骨铭心
　　她不知道老毅除了天生的好嗓子，也确实是个练家子，高中时他认识了一位忘年交的退休的音乐老师，教会了他如何用腹肌控制声音。加上他天生细腻敏感对于情绪的捕捉和收放自如，所有听过他唱歌的人无一不被折服。19岁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上大学，他只差一步就成了职业歌手（和如今的职业歌手概念不太一样，赚不到这么多钱）。尘芥的经理欢子说，听他的歌声，就知道他一定是“爱情高手”，这个词，和“情场高手”是一个意思吗？老毅也不知道是贬他还是夸他。
　　小回回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一个怀疑爱情的年轻女人，听到这样的歌声，几乎是致命的，这让她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是有真爱情的，只是她还没有遇到而已。她很希望能和老毅再走近一些，但老毅这个人又是和谁都保持着客客气气的距离，而且，老毅喜欢的音乐多数很边缘很少有人听，靠近他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单车。借她弟弟的单车跟着老毅骑了两次，还真的有点喜欢上了骑车。
　　帮小回回挑选自行车那一天，她还带了另外一个女人一起去买车，那个女人和她住在同一个小区，每天一起坐班车上下班，却几乎从来没有跟同车的人说过一句话，当小回回在班车上说要买单车时，那个跟哑巴一样的女人突然说：“我也想买单车，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买车之后刚过两个月，老毅就查出癌症住院了。

　　在说这个哑巴一样的女人之前，关于老毅和小回回还需要多说几句。
　　如果说“男女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老毅第一个就会出来反对，对于小回回，他就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的邪念，并不是说她不好看，像他这种天秤座的视觉动物，不好看他应该是不会接近的。
　　小回回特别爱“攒事儿”，攒饭局、攒旅游、攒捐款、、、、、、，喜欢卡拉OK，经常撺掇一帮人去唱，有一次，小回回拉他去唱歌，他也没有正事，只是懒得去，晚上上班的时候，小回回说她自己一个人在卡拉OK一下午，把自己所有会唱的歌都点上，一首歌唱20秒就切换。他突然特别后悔没有去，突然特别心疼她，他体会到小回回热情充实背后那份深藏的孤独。30多岁的独居女人，并没有要求你什么特别的，只是消耗一下寂寞的时间，卡拉OK本来就不该是一个人的游戏。
　　他对小回回说“下次要是没人跟你去，就给我打电话，下大雹子我也陪你去”

　　老毅做手术，医生劝他不要再高强度的骑自行车。单车可能对前列腺不太好，但对膀胱一定没影响，这作为医生一定是知道的，之所以这么劝他，老毅估计也是他老婆授意的，反正这一病，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改头换面彻底换个人，连他养了十年的巴西龟，丈母娘也自作主张的扔了。
　　如果不是住院，再过三天老毅就准备出发去太白山了，现在他换下了单车的碎石胎，换上两条1.7的光头胎，他老婆有些不满的说“刚换的胎，又换，真行”（专业自行车胎，比一般的汽车轮胎还要贵），却看不出他心底的失落，换这两条胎，是一个仪式，一场葬礼，意味着他再也不准备远行了。
　　这个世界上，好像只剩下小回回才明白，单车和音乐是他仅有的灵魂慰藉，小回回住的地方离单位有8公里远，她放弃了坐班车，每天骑着单车来上班 ，下班时她拉着老毅，名义上是让老毅陪着她锻炼骑回到她的小区，他自己再骑回来。实际上她也是真的心疼他，心里再苦也打死不开口的坚忍。
　　手术7个月之后的一天，他从小回回住的小区选择了市区里最拥挤的一条大街，他在密集的人流中竟然骑到了30多km/h，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柄锐利的长刀，在漫天落叶中劈开了眼前的所有迷雾混沌，那一刻如果他看的见自己的眼睛，那眼睛也必然如同闪烁着寒光的利刃，久违的快乐与坚强，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回到家之后，他给小回回发了一条短信，感谢她在全世界和他自己都要他放弃的时候，拉住了他。
　　那条短信，不是客气，发自肺腑。老毅为这份坚定地友情深深感动着。
　　后来的多年里，老毅和小回回的谈话，几乎触及了所有会让男女之间关系发生变化的禁忌。
　　对于一个迷人的男人，和一个30出头的离异女人，风言风语必然铺天盖地，但他们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乎过。对于关系很好的男女，有很多种定位，情人、兄妹、红颜、狗男女、、、、、、，唯独没有“朋友”。
　　小回回离婚后很多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她都没看上。恐怕这个世界上也真的只有老毅才知道小回回需要什么样的保护，可这保护不应该由他来给。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小回回才看得到老毅坚强背后的脆弱，但她也不希望他就这样堆碎在她的怀抱里。
　　他和小回回，就是“朋友”，互相关心，两肋插刀的朋友。小回回称他为“男闺蜜”。老毅极为珍视这个好朋友，他觉得哪怕一丁点不该有的想法，都会亵渎了这份纯粹。他们像“哥们儿”一样干过不少荒唐事，有一年老毅的生日只有他自己在家，他们两个人去一家日本餐厅喝梅子酒，都喝得东倒西歪的，小回回居然一根接一根的找老毅要烟抽，俩人大咧咧的坐在路边人家的车盖上撒酒疯。
　　不过有一件事大概可以说明他们的纯粹，认识10几年，小回回的门，他一次都没进去过，小回回的闺房，他可能也有过一点好奇，但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2、
　　佛教说，这个世上没有随机发生的事情，一切早有定数。
　　老毅站在自行车店门口，看到小回回和另一个女人从大街上走过来，渐渐看清了那个女人披着一头烫过的长发，并不白皙的皮肤，布满了铆钉的皮夹克，小口袋摞大口袋的多袋裤，极为硬朗的黑色高帮军靴。他默默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一直自以为是嬉皮士，但相比之下自己好像太保守了一点。
　　从见面，选车，装车，调试，这个女人除了点头，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是老毅见过的话最少的女人，只有最后试了一小圈回来之后，说了一句“这个地方嘎巴嘎巴响”。这一开口老毅惊了一跳，这么怪异、朋克的女人，竟然是慢条斯理的、娇滴滴的、稚嫩的娃娃音！
　　因为还需要几个附加配件，老毅决定带她们去另一家店。在一个路口上他冲过了黄灯，两个女人被挡在后面，他在拐弯的路口等她们，结果看到这个娃娃音的朋克，如快刀出鞘一般嗖的一下就从他身边闪过，再次吓了他一跳，这个柔弱的，纸片一样清瘦的，一言不发的闷女人，竟然快得如此疯狂。老毅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喊住她。
　　这个女人就像一块陨石，看似从天而降说不定会落在哪里，但这块陨石必然是沿着自己的轨道，运行了亿万年，必定要在这一时刻和地球的轨道相交，沿着唯一合适的角度进入大气层，也就注定了这一刻必然要落在这里，这绝对不是随机的，是先天定数。这个女人注定了在这一刻砸进了老毅的生活，这个女人就是“静”。
　　静的出现让老毅久已沉寂的好奇心又活动起来，一有机会就打听静的来龙去脉，这样一个信息量极少的女人，大家只知道她和老公是同学，毕业一起分配到这里，有了一个女儿，老公和老毅小回回在同一个部门，而她在老厂拆除重新分配的时候被分配到一个全厂最糟糕的车间里最糟糕的岗位。就这么多了。再多一点就是小回回告诉他，在小区里偶尔能看到她陪着女儿在小广场上溜轮滑。
　　不过刚知道这些，老毅就住院了，静就又像快刀入鞘一般从他的生活里闪出了。

　　等到她再出现的时候，她已经是小回回的好朋友了，如影随形的跟着小回回。
　　小回回在老毅家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放肆，打个电话说“我想吃红焖羊肉了”“我想吃意大利面了”，，，，，，老毅就得忙活半天，然后，静就像影子一样随小回回而至。小回回和大卫妈妈闲聊着帮老毅洗洗这个弄弄那个，静就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没眼力价，也不说话也不帮手，就站在他的书柜前如痴的看书。
　　来的次数多了，静也不总是那一身朋克打扮，不过总有些张扬，与她的内向格格不入。她的腰很细，身材比例不错只是有些清瘦，腿细长但是不太直，面容还算姣好但是肤色有些发黄有些暗。说是美女有点牵强。但站在书柜前的她，长发垂下来，露着一小截细腻的后颈，那一小截后颈在老毅看来性感得魂不守舍。
　　她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谜一样的气质。爱读书会写书的女人，几乎可以划开为完全不同的两类，一类烟不离手，妙语连珠，高谈阔论的强势女人。另一类则是“似蹙非蹙罥烟眉，似泣非泣含露目”的林妹妹。而静却不在这两类中，沉闷的静最经常的，是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丝心情会流露。
　　她胆小拘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拘于人事，她手不释卷，却又像未竟人世的天宫仙子，这种气质老毅无法描述，那是内在的弥散，那是一种修炼，一个无知的女人，不可能有那种野兰花一般幽幽的，欲收敛，却绽放的羞涩，毫不做作，一如自然。拿谁来做比较呢？？？？大约是金庸的小龙女吧，李若彤和刘亦菲都算是很有仙气吧，但一旦具象化，就又不对了，她不是那个样子，至少没人家漂亮，“说是一物即不中”
　　老毅和小回回热烈讨论某一话题时，静总是在手机上快速的输入着什么，后来老毅偶尔发现她是在百度刚才他们说的内容，也就是说她是听不太明白的。其实就凭老毅和小回回，能讨论多高深的话题？但是静每一次都如同闻所未闻般的新鲜，就像一个人从宋朝开始沉睡，到今天才醒来，这一千年什么都没有经历一样。
　　在小回回的帮助下，老毅渐渐摆脱了癌症最初的绝望，开始恢复单车锻炼，他们三个人不同部门但班次相同，休息的时候就一起去郊区远骑。静的体能远不及小回回，更没有老毅那么多的技巧，但跨上车的那一刻，她就判若两人，温和恬静突然就燃成一团风中的野火。
　　静的这一切奇怪表现，都让老毅迫不及待想要发现谜底。

　　不久有一次，小回回无法如约去骑行，静非常担心自己的沉闷会让还不那么谂熟的两个人的骑行变得很尴尬，小回回跟她说“老毅是个细心体贴的人，你放心，他绝不会让你尴尬的。”
　　那是静第一次和老毅单独相处，只骑了70多公里，感觉正如小回回所说的那样，跟老毅相处是一个很舒服的过程，如沐春风般的温和而轻松，回到城里，坐在麦当劳老毅请她喝了杯奶昔，这一天，静和他说的话，比之前说过的加在一起还要多几倍。
　　这个时候老毅认识静已经有一年时间了，虽然相熟，但他从来都不好意思仔细观察静，这一天，静穿着黑色的T恤，灰色的修身牛仔裤，黑色的高帮靴子，骑在老毅前面的时候，山地车的姿势使得静露出一段盈盈一握的细腰，修长的双腿匀称结实，硬朗的黑靴子有着非常内敛的性感，老毅的心久违的再次砰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