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9、已得到、又失去

　　2、
　　他们夫妻间吵架越来越多，老婆说话越来越粗鲁，以至于当时他们代表家长去湖北浠水县小姨子的男朋友家见对方家长的那一次，老毅因为一眼没看到，儿子摔倒在溪水里，老婆第一句话就开骂“你个傻逼干什么呢？”，他的怒火顿时冲上头顶，但是当着大家的面，他一如既往的没有开口，这一刻之后的两天，他也一句话都没说，不是没有跟老婆说话，而是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他心里只有两个字“离婚”。
　　纠正一下，一句话都没说不准确，第二天饭桌上老婆还给他夹菜，他客气的小声说了一声“谢谢”，老婆还嬉笑着说“咦，你怎么这么客气？想跟我离婚了？”
　　老毅在沉默中回忆着他们发生过的危机，他们恋爱两年时曾经大吵了一架，老毅愤怒中第一次脑子里冒出“分手”这两个字，自己顿时就觉得像是心脏遭到了重击一般痛得蹲到了地上，他知道自己是那么爱她，第二次是她提出分手，老毅还是沉默着，觉得很惋惜，恋爱了四年了，就这样结束，他的感受有一点复杂，当然那次第二天她就又找他回来和好了，他也觉得然这样的恋爱延续下去还是很好。而这一次，“离婚”两个字出现的时候，他心里却是无比的轻松，甚至是愉快的。
　　两天后他们启程回家，老毅在车上戴上耳机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回家就离婚，他老婆想拉着他说点什么，两天了才终于注意到老毅的冷若冰霜，但依然瞪着眼强势的问他“哎，你什么毛病？你什么意思？”老毅“腾”一下转过头来两天来第一句开口“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们结束了！Over了”对于他的愤怒老婆一脸的不解“怎么了？为什么？”
　　老毅这个糟糕的习惯在后来成为了致命的问题，他的情绪总是在沉默中压抑着，爆发的时候几乎就无法再挽回了，这一次的危机在老婆一路的百般纠缠中最终没有离婚，但仍然没有引起他老婆太多的注意，她还是想骂就骂，想发飙就发飙，而老毅的沉默则一次比一次更久。
　　后来老毅的姐夫在自己的建筑公司给他老婆安排一个闲职，就跟白给工资差不多，饱暖生闲事，老婆先是认了个17岁的干儿子，接着又迷上了□□，这个□□还是老毅给她申请的，她自己连密码都懒得改，因为她知道老毅尊重别人，就算知道密码，也绝不会有偷看的好奇心。老毅也从来都没有碰过老婆的手机。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必然是来自坚信对方不会做出不应该做的事，而不是放任对方做什么都不管。他老婆就是远远低估了老毅的细致和敏感，从手机随便乱扔到静了音从不离身，老毅只几天时间他就发现了异常。
　　他悄悄地看了老婆的聊天记录和手机信息，老婆声称自己是30多岁没结婚的女人，语言中透露着暧昧和暗示，他觉得就像他和单眼皮那样面对面的暧昧，反倒是可控的，因为多巴胺达到一定水平就可以适可而止。而网络中一切则变得赤裸裸的无法满足，此时的聊天记录还不能说太出格，老毅虽然一肚子不高兴，但不得不认同在一个虚拟世界里，这个程度还只能算是个玩笑。
　　痛恨电脑的老婆还是每天晚上准时和他抢电脑，他躺在床上也听得到阁楼上传来“滴滴滴”经典的□□息声。他不动声色的收拾行李，独自骑单车去环行了山西一圈，16天。除了单位组织去长春和沈阳学习，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开家旅行这么久，以前虽然从谈恋爱第一次去旅游到目前，他们在一起没有一次旅行是非常愉快的，他也始终没有独自旅行过。
　　回到家的那一天，老婆开玩笑地说“你再不回来我准备嫁人了”，而这一句在他听来无比刺耳，晚上他再次查看了聊天记录，正如他所估计的那样，两个人的语言开始变得露骨，暗示变成了挑逗。电话记录里也有一个长达20分钟的通话。
　　当年的话费很昂贵，很多人会掐在58、9秒钟挂断电话，手机电池也弱，少男少女煲电话也很少能超过半个小时的。老毅突然觉得窒息，急促的，大口的呼吸着，血压几乎要撑爆太阳穴的血管，他点燃一支烟，心里默数到100，总算压住了慌乱，倒在沙发里，失眠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类似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老婆曾经说过“你能不能对我坏一点，你能不能有个别的女人，让我也心安理得的出一次轨。”那是一句甜蜜的牢骚吧，或者他老婆确实是觉得幸福得很累，他也同样满不在乎的说“你天天这么闲，我又没拦着你，你去呗”。
　　日子那么日复一日的过，连□□都就那么几个姿势翻来覆去，的确是越来越平淡，越来越无趣，但当这种事真的发生的时候，人才会知道这是如此无法容忍。

　　从留言上看老毅只能假定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发生什么，但那通电话和电话之后的事那就不好说了。愤怒稍平之后的他，开始自省。
　　老毅这一类人最可悲之处，就在于他们并不缺乏逻辑，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会习惯性的首先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并把找到的原因作为首要问题，不管这个原因是不是符合逻辑，他都会因为这个原因深深地自责。他觉得，他自己的确有问题，他确实冷落了老婆，有一次，老婆说“我又来例假了，上一次做是上个月例假之前”。
　　自己也没有那么勇猛了，从年少时的一次40多分钟，一晚好几次，到现在每次都草草了事，但这不是自己努力就行的事啊。
　　另外，他对于单眼皮的暧昧在先，在他的是非观里他已经是不忠诚在先了，他又凭什么如此愤愤不平。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太多了，不自觉的把这件事放大了，不自觉的把这件事看成了昼颜、欲求不满、熟女之类的情节了。
　　但即便是自省，也无法改变他的爱情两极化标准对于这件事的无可容忍，更不要说上床了。
　　老毅不承认自己是完美主义者，他没有要求那么完美，所有的一切，能维持现状，能凑合，能不要再糟糕，就阿弥陀佛了。可偏偏所有的事情都像失控一样每况愈下，总是感觉着握在手中的一切都在那么无可挽回的流走，就连单眼皮，唯一一个可以倾听这件事的人，也那么结婚了，调走了。他这类人，永远都活在过去，永远都不知道怎样应对现在，就活该郁郁而终。
　　后面的几天时间，老婆喋喋不休的说他在外面骑车，她如何在家里担心啦之类的，但她越表示关心，他眼前飘过的那些白底蓝底的留言越是刺痛，他深刻地体会了那四个字，“貌合神离”，终于冷冷的冒出一句“你和那个卖大粪的不是挺开心的嘛？”（留言里那个男人自称是卖化肥的）。老婆的口型似乎是想说“哪个。。。。。。”但那一瞬间，一切都凝固了。
　　老毅拉开门走了出去，从中午直到半夜才回家，留给了老婆足够的时间去删除聊天记录。
　　核心问题就在那一通电话，现如今已经转玩资本的“第九城市”，当年就首开虚拟社区，在“第九城市”可以找工作，可以谈恋爱，可以娶妻生子，只要不出这个“城市”，一切就都是游戏。
　　但是，电话就不同了，就像原来网络不发达的时候，电话就不如信件那么真实，有了网络，电话就变成了真实生活，一旦发展到电话联系，就出了那个“城市”回到了真实的生活。老毅每天在车流如织的公路上，说不定哪时候会让车撞死，老婆隔三差五给他打电话也没超过5分钟，简直就是礼节性的，凭什么一个卖大粪的就能趁机打20分钟？20分钟那得说多少话了？那时中国的经济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膨胀，他再也不是那个显赫的高收入者，卖大粪的可能也比他有钱了，但他从心底里蔑视那个卖大粪的算是个什么东西！他的要求就是，把这20分钟说清楚，哪怕再不堪也要说清楚。但老婆除了哭着说自己冤枉，最终也没有说。
　　老毅心灰意冷，“离婚吧！”，老婆死活不离，甚至他平生第一次打了她两记耳光，她也不说那通电话，也不离婚。最终还是他妥协了，婚不离，电话的事也不说了，但他仍下了一句话“这事说不清楚，就没过去，从今往后，我不管做了什么，都会心安理得！”。
　　那之后老毅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想过尝试改善两人的关系，也尝试着打起精神时不时地完成一下丈夫的作业，不过有一个很要命的问题，在原来甜言蜜语和逐渐冷淡的过程中体现不太出来，那就是他的“不反驳”，因为性格问题，他十分厌恶吵架，跟任何人就算明明自己有道理，他也不会据理力争，而是选择冷处理，对于别人，他选择的是少接触，而在与老婆的生活中，冷处理由最初的不说话，后来变成下楼去抽烟，再后来就出去溜达一大圈几个小时，再后来就会有离开这个城市的想法。
　　有一次吵架在晚上八点来钟，他冲出家门，没带手机也没带钱包和钥匙，也没带烟，就在大街上游逛了半宿，神奇的在牛仔裤最小的口袋里发现10块钱，买了一包烟，回到楼下时也就刚刚12点，如果他能看到卧室里有一盏等待的灯光，他就会瞬间融化瓦解，可是还是失望了，他按了半天对讲门铃，家里有三个人在（老婆、儿子、丈母娘），都没有人应门。儿子要上学睡得早，可老婆没理由一点担心都没有吧？
　　天寒地冻的12月份的夜晚，他坐在楼下整整一夜，抽了一包烟。
　　确认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在等着你。
　　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除了老妈，没有人在心疼自己，即便是老妈傻了，老年痴呆了，依然只有老妈心疼自己。
　　但没过多久，老年痴呆了六年的老妈去世了，天下唯一一个心疼自己的人，也没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孤儿。
　　紧接着只过了四个月，他就查出膀胱癌，做手术，化疗，就在他刚失去母亲，又几乎会失去生命的悲催时刻，老婆又在姐夫工地的财务上闹出了难堪，姐姐万般无奈的对他说“算啦，让她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
　　从此，他算是彻底死了心了，他相信他老婆是彻底不在乎他了，明确的跟老婆说“我反正快没命了，你好像也没那么在乎我死不死，反正我没有别的女人，但心里也完全没有你了，你自己考虑，要是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能这么耗着，就离婚，愿意耗着，那离不离我都无所谓了，既然无所谓，那我也就懒得去办这事，除了我儿子还得叫你“妈”，情感上我们再无瓜葛。”
　　应该说，他还坚持着责任，完全是因为刚上中学儿子，他也没出轨，他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责任和忠诚变成凉白开，而变成了一滩死水。
　　医生建议他不要再骑单车，他生命里仅有的，他还握得住的安慰，仅剩下了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