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11、命里的劫（下）

　　3、
　　老毅在化疗期间，微博兴起，他也申请了个账号，没事干就写一些灰暗的，绝望的情绪发泄，后来病情好转，就只是偶尔更新一下，因为他本身并不太喜欢碎片化的东西。虽然情绪化，但老毅改不了的习惯就是欲言又止，因此不少朋友都说看不懂他□□空间的“说说”，他的微博也一样的隐晦，让人摸不着头脑。
　　静是在差不多大半年年之后才开通的，她仔细的看了老毅的每一篇博文，非常认真地给予评论，微博本来就是老毅的情绪垃圾桶，他只管发泄，没想给别人看懂，也没兴趣看那些由机械定时发出的鸡汤。但静的评论，让他开始和静有了真正的接触和交流。他同样认真的读了静的博文。说话惜字如金的静，写出的文字如流淌的诗篇一般优美，细腻伤感的情绪，时而无奈叹息，时而温柔会心，时而理性冷静，每一篇都看似信手拈花，处处又都精致华丽，每次老毅想评论，都得搜肠刮肚的措辞半天，还觉得配不上那些妙笔生花的字句。静的文字很女性，像山谷清泉边的一株鸢尾花，但绝没有脂粉气。老毅的主观认为，静的文字造诣和情绪表达，绝对在绝大多数当代女性作家之上，看着下面越来越多的粉丝留言，或苍白、或直白，或造作，包括他自己的，都无一能配得上静的文字那如冰雕美人一般清澈的质地和流动的光彩。
　　很难想象，如此细腻的才女，大学竟是和老毅相同的专业——热能动力，这么个傻大憨粗的工科专业，不过老毅不务正业是个“学渣”，人家静却正经是个“学霸”，所有的学科都非常优秀，英语还是六级。
　　专业相同，按说静的岗位应该和老毅接近，但赶上电厂扩建，静这一批学生招来了100多人（单眼皮也是这批学生之一，但单眼皮是中专生，年纪比静小很多），不可能都分配到新机组。后来静所在的老厂，因为退役拆除了，静的老公重新分配到了新机组，而倒霉的静，被分到了最糟糕的地方。
　　太专业的话大家可能不明白，就比如是个饭馆吧，厨房就是生产部门，老毅是个大厨（大厨当然不止一个，做不同的菜），负责掌勺出品，其他的岗位有的管切配，有的管择菜洗菜，还有管往外端盘子的，单眼皮就是直接拨给老毅打下手的，而静，一个才思敏锐的高材生，一个纤细柔弱的女诗人，给弄到院子里，成了摇煤球的煤黑子！
　　刚被分过去的静，又被分配到这个最糟糕部门里最扯淡的一个位置，那个岗位在输送带的末端，肮脏，噪音巨大，孤悬在机房最高层，从来都没有一个女人被分配在那里，在那个地方如果被恶人□□，就算旁边有人走过，都听不到喊救命。坐在肮脏的值班小间里，软弱的静憋屈的要发疯，和老毅一样，不会拒绝的时候就想逃跑，她想家，她想回到父母身边，简直痛恨她老公把她骗到这里来。后来她老公请部门领导吃了顿饭，屎窝挪尿窝，把她从末端调回了前端，可还是个摇煤球的啊，只是好歹离车间很近，安全不是问题了。
　　除了教育女儿，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读书和学英语上，老毅真是不知道她的英语水平应该是专业几级了，反正让她说话她结结巴巴有气无力，说英语是一气呵成流利无比。热播的美剧新一季一出，她根本用不着等字幕组。
　　很久以后，老毅才知道她那个看似随和又话痨的老公，简直是个十足的混蛋，有了女儿之后，竟然为了玩CS，和她分房睡的，很难想象本来就敏感脆弱，又胆小软弱的静，是怎样度过的那些清寂的日子的。
　　由认真评论，微博私信往来也越来越多，不善言辞的静，先用文字打开了一扇窗，又打开了一扇门，走出了封闭已久的世界，跟老毅聊了很多。老毅是个多感的人，不愿吐露感觉是他不愿和人交流的原因，他用细心遣词的隐晦，同样多感敏锐的静，很快就会以更优美的语言替他描述了他的感觉，这种神秘的心有灵犀是他一直都渴望得到的，他渐渐地开始盼望着静的私信。甚至事实上，老毅在后来给尘芥写的公众号、介绍文章，甚至是他自己的游记，都深深地受到了静的影响，显得有些女性化。
　　当静和他说起在那个烂岗位的憋屈，老毅一本正经的说“当然不能退让，他们说脏话就对骂，敢动手就装死，别以为文化人不会骂街”，静认真的等着老毅教她怎样文明的骂街，结果他教的是为她精心准备的“包袱”，静在电脑前笑得前仰后合，就连静自己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开心的大笑是什么时候了。
　　静在微博上也结识了新朋友，她还给新朋友介绍他是“惊才又多能的好人”，老毅的出现无疑给静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她从一个封闭的，枯燥的苦修者一般的生活中，一下子就进入了一个绚烂的不可思议的新天地，她觉得老毅有着孩子般敏锐的心灵触角的同时，还有着哲人的视野和冷峻，他带给她的，是她30余年生活不曾见、不曾想、不曾体验的奇妙，她也很感谢老毅对她敞开的接纳，说实话，她如死灰的心底，也泛起了一丝丝涟漪，她在私信中说过“感谢老天让我在35岁遇到一缕相似的游魂，考虑一下做一辈子的朋友吧，或者也加上下辈子”。她也盼望着和老毅的见面。

　　经过十余次灌注化疗之后，老毅总算结束了治疗，每个月一次，被医生攥住小弟，拿一根橡皮管子从尿道硬塞进去，然后一大针筒血一样鲜红的吡柔比星灌进去，那是真实的噩梦。小回回说他那段时间就像一个妇女一样，每个月到了那几天就紧张得坐立不安。
　　之后他自己徒步从泸沽湖走到稻城亚丁，在到达亚丁之前那一段神秘的山谷叫做“卡斯地狱谷”，是藏传佛教“八大寒林”的东方寒林，被视为人脱离肉身升天的地方，老毅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向一切告别——15年的婚姻、无疾而终的暧昧、进退于生死边缘的病患、尚存一丝的工作的进取。。。。。。这些统统没有了意义。
　　在回成都的路上，他经过大约500公里的318国道，虽然太多人参与的事他从来没兴趣，但路过之下也觉得是值得骑一次的，因此回家之后就撺掇小回回和静第二年一起去骑行，可是说破嘴皮，小回回也没兴趣，静倒是立刻表示一定要去。
　　不久之后，静居然破天荒的因为工作中的不公平和班长吵了架。在私信中和老毅吐槽了半天，老毅顺着静的情绪继续煽风点火“就告诉他们，我是没本事辞职，但我有本事不干和干不了，一狠心你爱扣就扣，爱扣多少扣多少，老子就撂挑子不干了，有本事你就开除我。”
　　静也附和着“我还真怀疑自己做不做得到，我尽力，明天先去买个扩音器随身携带，以壮声势^ ^，不让好好上这破班就随了他们的意，专心致志投入到水深火热的阶级斗征中去。把我开除就随时奉陪318，想想也很美的。免得还要为请假头疼了又疼也没得啥子好办法。”
　　老毅的回复看似卖弄，实际上是第一把自己隐藏的一个天大计划说出来“你若是被开除，我向毛主席保证不陪你318，而是一路穿越有汗血宝马的乌兹别克、最妖媚的蓝色波斯、最浪漫的土耳其、最动荡的巴尔干、最音乐的维也纳、茜茜的巴伐利亚、遍开郁金香的荷兰、撒尿小孩的布鲁塞尔、料理鼠王的餐厅大快朵颐、罗马最北边界哈德良墙、风笛的高地、一直到天尽头的爱尔兰！想卖弄真不容易，想了半天头都昏了。”
　　静惊叹着“被震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开除我吧，你给的补偿太诱惑了，两相比较如果我还选择上班就太太愧对生命——这项最美好的赠予了，只是看你描画这样的梦都让人魂不守舍，这也是你心底的美梦吧，我有底气了，誓将这场阶级对抗赛进行到底，争取赢得被开除这一最终的决定性的胜利:-p”
　　转过年开春之后，老毅就和静开始高强度的拉练，静感到老毅的细心，初春料峭的时候，老毅背包里装着的抓绒衣，实际上就是给静带的，怕没有专业骑行服的她在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受凉。老毅也在路上偷偷拍过静很多不经意的优美姿态。在一次艰苦的，令到老毅都累虚脱的拉练后，老毅伸出手，示意静击掌告别，那一记有力的击掌，突然将静心底的涟漪一下子掀起一个巨浪。
　　殷实平凡的生活，就那么机械的运转着，甚至包括老公在内，都很久没有一个男人这样接近过她，让静总有渐渐干涸甚至绝望之感。骑行的强度剧烈长久才足够打破这种凝滞的无感。这也就是温和的静在跨上单车的那一刻就会变得狂野的原因。但她又不专业，除了狂野之外的的专业保护和准备，都是老毅非常细心的替她准备，更多地是在贴心的照顾还是菜鸟的自己，而那一有力的击掌，在静感觉，就是一个被坚定呵护的宣言，她早已瘫颓的女人的心，一下子有了依靠。
　　但老毅是谁呀？当年和她一批分到老厂的的女孩，下班的时候会站在天桥上，像看明星一样指着他喊“快看快看，在那呢，来了”。老毅这样迷倒一众女孩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是自己这样一个沉闷无趣、又姿色平平的人能奢望的呢？他待她能像小回回一样成为朋友，就是她期望的极限。
　　实际上，此时的老毅，也早已经迷上了静，但静如同精灵女王凯兰崔尔一般浑身蒙着一片波动着的无法靠近的光晕，他只可以仰望，高高在上的静自己根本够不着，千万不要痴心妄想，更何况，两人从来没有谈及各自婚姻中的问题，文字的倾心接触已经让他无比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