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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琨穆宫孤雁求连理 ...

  •   瑄晟帝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大惊失色的缙云筝脸上:“百里爱卿以白逦的身份在朝中为官,原是朕的旨意,不必贤妃来告诉朕。”
      缙云筝身子一软,倚靠在椅子上喃喃道:“这不可能……”蔡新眉仍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望着瑄晟帝。缙云筝已经山穷水尽,此刻不免方寸大乱,她的目光转到蔡新眉脸上,忽然又来了精神,指着蔡氏向皇上道:“皇上,如果与蔡新眉通奸的人不是白逦,那定是另有他人!望皇上彻查此事,严惩这个秽乱宫闱的贱人!”
      帝后面前,又有外臣,蔡氏不敢说话,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瑄晟帝,瑄晟帝完全不理会缙云筝,蹙眉向小福子吩咐道:“来人!贤妃病得不轻,带她下去休息,病好之前,不必出来了!”这是要将她软禁起来的意思了,一代宠妃,也到了谢幕的时候了。小福子不敢马虎,亲自上前,贤妃正欲大声喊冤,小福子见瑄晟帝脸色不好,哪里顾得上贵人的体面,连忙用帕子捂住缙云筝的嘴,拖着她飞也似地退了出去。
      瑄晟帝又将目光转向珏明殿在场的几个宫人,脸上乌云密布:“你们几个,自己到慎刑司领罚。”见宫人们松了一口气退下,百里殇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悯:这些微末角色,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结局,见皇帝没有多加申斥,就以为无虞,殊不知越是不假辞色,越证明了他们的弃子身份。听过这场闹剧,终究是不能活了。
      他又看了看皇后,皇后忙跪下道:“是臣妾治理六宫不力,让皇上烦恼了。”瑄晟帝叹了口气,亲自将她扶起来:“这不是梓童的错,”他犹豫了一下,“梓童也回去吧,此事交给朕处理便是了。”皇后忽然道:“皇上,不知您晚上可否移驾琨穆殿,臣妾有事想禀告。”许是皇后很少向他提出要求,瑄晟帝看起来有些惊讶,但还是同意了。
      百里殇玩味地看着这对最尊贵的夫妻,看来瑄晟帝对皇后,是不无感情的。要不是他瞒得皇后那么紧,皇后也不至于懵然无知地被贤妃当枪使,皇帝对皇后还是心怀愧疚的,而皇后倒也迅速抓住了这一点愧疚,要为自己谋利了。想必有了皇后这番出手,贤妃是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是略施小计,一切便都顺着她想要的进行下去了,百里殇这只黄雀,要说不痛快,自然是假的,只是眼下,她的麻烦倒也来了——
      殿中只剩下瑄晟帝与百里殇了,瑄晟帝凝视着她,脸上不辨喜怒。百里殇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瑄晟帝倒是忽然笑了:“事情闹成这样,你怎么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难道你不怕朕治你的罪吗?”百里殇答道:“臣何罪之有?眼前的这一切,并非臣一手促成,臣也无可奈何。说句大胆的话,一切都是拜贤妃所赐,臣不过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瑄晟帝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百里殇又道:“皇上,事到如今,您还是要保下缙云氏吗?”瑄晟帝叹了口气:“如今战事频频,缙云氏世代为将,早就被银月百姓当作守护神,缙云氏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世家,而是一种象征,一道护身符,甚至说是一种信仰。朕并非不知道缙云氏的所作所为,只是此时贸然动手,难免乱了民心,也会给别国可乘之机。”
      百里殇闻言,只觉得如坠冰窖:原来,他不是不知道的。也许他比谁都清楚事情的真相,可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微生氏蒙冤,看着朝中其他党派对微生氏落井下石,看着微生酊的无助与委屈。
      她忍不住道:“皇上,有功施恩,有过处罚,是最简单明白的道理。贤妃做错了事情便要罚她,不株连旁人,这样也不可以吗?”瑄晟帝道:“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么?”百里殇已经察觉了他的不悦,却还是梗着脖子道:“况且,西扶空桐世家不也一样是银月文化的象征,一朝倾覆之后不也没有令天下文人茫然无措么?而玉樽微生氏司掌经济命脉,皇上岂能因为投鼠忌器,而寒了微生氏忠君爱国之心?”
      瑄晟帝冷冷地瞪着她,眼中的恼怒似乎要烧断理智的弦。沉默许久,就在百里殇觉得自己要被拖出去斩了的时候,瑄晟帝忽然背过身去,薄唇吐出三个字:“你出去。”
      百里殇心一横,不退反进,又问道:“请问皇上,对于贤妃涉嫌谋害宸妃、污蔑淑妃、污蔑蔡昭容、污蔑微臣,甚至还污蔑皇上的所作所为,您打算如何处置?”瑄晟帝狠狠地瞪着她,英俊的脸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百里殇,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你已经将自己的妹妹送到冰雪之地了,还要将自己的姐姐赶尽杀绝吗?为了你的国,你真的要成为四边不靠、举目无亲的孤家寡人吗?
      百里殇失望地望着瑄晟帝,心中悲哀地想。瑄晟帝凝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到那司空见惯的、渺小卑下的恐惧来抚慰自己心中的恼怒与屈辱,可是她的眼神太过平静,除了深深的失望与悲哀,似乎并没有别的情绪。不过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他还在努力回忆着这种亲切从何而来,百里殇已经敛去了失望的神色,低下头恭声道:“您是君王,天下自然没有您不敢的事。臣无意冒犯天颜,请皇上恕罪。”
      好了,她又变回了那个他所熟悉的,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臣子了。他撇过头,心中不知怎的竟然有些难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你先回去吧。准备一下,明日,朕会在朝堂上公开你的身份。”
      对于宸妃一案以及缙云筝的罪行,他最终还是闭口不谈。百里殇不再多言,暗自将心底的失望转化成一意孤行的一腔孤勇。无论瑄晟帝是什么态度,她一定不会让缙云筝逍遥法外的。
      韶嫄回到琨穆殿中,有些疲惫地靠在宽大的凤椅上。嘉怡连忙奉上茶,韶嫄饮了一口,凝视着氤氲的热气,轻轻地叹息一声。他到底还是不信任她的。如果他对她无所保留,将百里殇就是白逦的事情告诉她,她便也不用被缙云筝作了筏子。想起缙云筝,她不由攥紧了杯盏,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怒气。她实在是太过跋扈了,行止之间,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不敬甚至是轻蔑。她的涵养再好,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对于一再挑衅她的缙云筝,她再也不想忍让下去了。反正缙云筝最近的把柄太多,只要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火上浇油一把,足以让缙云筝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她将嘉怡叫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嘉怡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但她很快恢复如常,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嘉怡刚走出正殿,便见嘉瑞进来回禀道:“皇后娘娘,二小姐来了,此时正在皇宫门口,要求见您。”韶嫄忙道:“快请她进来。”心中有些担忧,眼下并非年节,韶娈先前也不曾来信,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应该不会贸然前来。难道是族中先前被韶嬴镇住的旁支又有异动?还是她们那不成器的二舅又闹出了人命官司?
      正胡思乱想间,韶娈进来了,行了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长姊。”韶嫄见韶娈平安无事,先是略松了口气,命嘉瑞将她扶起来,又道:“阿娈如此匆忙,可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韶娈拒绝了嘉瑞的搀扶,仍然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阿娈有要事与长姊商量,请长姊屏退左右。”韶嫄心中很是疑惑,她看了嘉瑞一眼,嘉瑞会意,带着殿内宫人退下,并掩上了门。韶嫄便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韶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伏在地上道:“请长姊将韶娈从族谱中除名。”韶嫄的身子晃了晃,颤声道:“你说什么?”韶娈仍伏身道:“请长姊将韶娈从族谱中除名。”韶嫄亲自上前,将韶娈扶起来:“阿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长姊说,长姊定会想办法解决的。”韶娈直起身子,但仍然跪在地上:“长姊若不答应,阿娈便不起来了。”
      韶嫄有些无奈地看着固执地跪着不起来的韶娈,不由回想起二十年前,那时候韶婺还在,而韶娈不过六七岁的样子,正是好玩好吃的年纪,她们姐弟二人对这个庶出的小妹很是疼爱,有一次带她出门,韶娈非要吃路边的麦芽糖,韶婺说这麦芽糖不干净,没有给她买,她便也是这般固执地拽着做糖的小车,歪着扎着两个丫髻的小脑袋,说不给她买便不走。
      韶嫄叹了口气:“那你至少要告诉长姊,你执意从族谱中除名,到底所为何事?”韶娈抬起头,轻声道:“长姊身为族长,自然听说过五大氏族不得通婚这条戒律。”韶嫄点点头,五大氏族的族规各不相同,但是这一条,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她梭然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韶娈此言的意思,身子微微颤动起来,颤声问道:“你,你为了微生王爷,要自请从族中除名?”韶娈笑了,她本就生得美丽,这含着泪水的粲然一笑,更显得如同含露盛放的艳丽玫瑰,美艳不可方物。她点点头:“正是。韶京传得纷纷扬扬,都说微生王爷指挥淑妃谋杀皇上,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如今软禁在尚书府中,只待三司集齐证据便要问罪了。阿娈不懂政治,但阿娈想着,阿娈的长姊是皇后,兄弟都是朝中大员,若阿娈与王爷成亲,韶氏便也在九族之内,皇上总不能将韶氏一门、将他自己一起杀头,这样王爷便平安无事了。”
      韶嫄气得浑身乱战,朝韶娈扬起手。韶娈将脸迎上去,脸上依然带着含泪的笑意:“长姊要打便打吧,阿娈知道自己不成器,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子,连家族和亲人都不要了,阿娈让长姊失望了,长姊要打,阿娈也不会躲。只是,阿娈自打听到消息到今日,已经反复地想过了,阿娈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王爷去死。若阿娈这个笨办法成了,阿娈便追随王爷一生一世;若这办法不成,我便顶着中昭王妃的名义与他一同赴死;若王爷活下来了,却仍然不要我,阿娈情愿做一个秀客,没名没分地跟着王爷,也好过继承族长之位,成为韶氏的南明王,嫁给一个不爱甚至素未谋面的男子,一辈子像一个瓷器一样地活着。”
      韶嫄的巴掌还是落在了韶娈的脸上,不过很轻很轻,甚至没留下一点红印。韶嫄身子一软,仿佛这一掌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半坐在韶娈面前,含泪问道:“阿娈,你这样一走了之,你让长姊怎么办?”韶娈道:“我知道长姊不放心族中,无论是韶嬴还是韶姁,对韶氏都并无感情,长姊少不得苦一些,仍担着族长的担子了。或者长姊可以将族长之位传给韶嬴,他曾经帮我处理族务,做得得心应手,而且他权欲熏心,纵使恨我们,也不得不守护好韶氏,不会自断后路。反正阿娈不成器,长姊扶持阿娈这么久,阿娈仍是抱不上树。”
      韶嫄慢慢站起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她不由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威严男子。若父亲在世,面对韶娈的请求,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在除名之后,亲手杀了韶娈,维护家族荣誉。或者说,若韶祈在世,他根本不会容许韶娈任性妄为到今日的地步。可惜她与父亲不同,她总怀着一腔温柔的慈悲,希望天意或者说奇迹可以扭转一切不尽如人意。
      她背对着韶娈,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用平静的声音道:“你起来吧,长姊答应你便是。”她没有去看韶娈惊喜而又涕零的笑容,她只知道,就像当年那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最终还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麦芽糖一样,二十年后的韶娈,依然可以用任性和固执得偿所愿。
      而她不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韶娈的计划里有个bug:她要除名了才能嫁,除名了她就跟皇后没关系了,株连罪只杀她,还是没用。不是作者笨,是韶娈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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