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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梅妆残前尘没前程 ...

  •   “依照族谱,韶氏到嬴这一辈,从的是‘女’字,我的兄弟姊妹,名字不是‘女’字旁便是‘女’字底,小殇你想,为何嬴的名字偏偏将一个小小的‘女’字放在中下边呢?是因为我的父亲,打心底厌恶与漠视我。嬴在韶氏嫡系,从来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韶嬴说这番话的时候云淡风轻,百里殇却觉得心中有些沉重。被父亲漠视,被生母怨恨,被嫡母虐待,被兄姊欺凌,这样的孩子,是如何一步一步成长为今天的样子的?
      不多时便到了大理寺,二人的谈话便告一段落。百里殇翻阅着卷宗,调侃道道:“不愧是韶大人,果然井井有条,一丝不乱。不但擅长审讯,能撬得开死士的嘴巴,也能从空桐鸰、空桐鹮的口中套话,还能将既得信息整理得如此有条理。”韶嬴道:“撬开死士的嘴巴倒是不难,把她的牙齿一颗一颗地打落,她既没了反抗的力气,也没本事咬破藏在牙上的毒药了。从空桐氏口中套话也不难,只要稍加引导,拿他们最在意的人或事物做文章便可。若再虚与委蛇,便用大刑,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大半辈子的贵公子,最是熬刑不过。”
      他朝百里殇面上觑了觑,温声道:“怎么,吓到你了?是嬴的不是,怎么能跟美娇娘说这些血腥的东西呢。”百里殇听得是不太舒服,但她也知道,为了得到有效的供词,用刑是必要的。而为了在权力之路上走远走好,心狠手辣也是必要的。
      见她摇头,韶嬴便继续道:“审倒是不难,如今他们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棘手的如何定罪。”百里殇点头道:“不错,虽然眼前证据未明,但想也知道是傅雪殊勾结缙云尘将空桐鸾换了出去,只是不知道皇上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要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也不知道傅雪殊许了缙云尘什么好处,缙云尚书可是出了名的明哲保身,怎么会甘冒奇险助他换囚。”
      韶嬴道:“想必是许他扶植缙云篁。”百里殇起初有些疑惑,不明白缙云篁这种颇有野心又急躁草率的人有什么扶植的必要,但联想到缙云笄的清流身份和如今武功尽失的尴尬地位,便意识到缙云世家决心放弃缙云笄,将宝押到缙云篁身上了。再联想到朝堂上韶姁的奏议,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截胡的意思,她不由更为佩服。“怪不得傅雪殊脸色铁青,一路青到了退朝呢,原来他苦心谋划了许久的事情被韶姁截了胡。”
      韶嬴点点头:“至于呈给皇上什么样的结果,嬴的想法是留空桐鸾,去缙云尘。”百里殇道:“缙云尘老奸巨猾,能借此掰倒他倒也不错,空桐鸾……莫不是你顾怜你家表妹,怜香惜玉打算网开一面?”韶嬴先是调侃道:“美人含酸的模样难得一见,倒是别具风情,”见她又要恼,他又道,“空桐琛早已被空桐氏除名,嬴与空桐鸾不过陌路之人,并非表兄妹关系。况且空桐鸾八成已是残花败柳,轻贱之人不配入了在下的眼。”
      百里殇惊道:“什么,她已经……怎么回事?”韶嬴淡然道:“天牢这样的地方,说的是关押天潢贵胄,只是但凡锒铛入狱的,多是有去无回之人,不过与寻常囚犯一样任人宰割。再说了,天牢里的狱卒得了帝姬关照,又岂会让空桐鸾好过?”百里殇心想,空桐鸾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倘若受到这样的折辱,纵使苟活,只怕也会生不如死。只是此人心性毒辣,睚眦必报,若是留她活在世间,只怕会给自己和筱天都埋下祸患。
      二人正商议间,忽听闻臣属来报,说是傅相爷也到了大理寺,前来熟悉政务,韶嬴本欲差遣少卿陪同,百里殇见商议得差不多了,便告辞回到御史台,令韶嬴自去与傅雪殊周旋。
      对缙云氏来说,这个严冬格外酷寒,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缙云笄的武功全失仿佛是一切不幸的开端,接踵而来的是缙云筝在后宫中的诸事不顺以及缙云尘的锒铛入狱。虽说后宫中与缙云筝敌对多年的贵妃一朝败落,奄奄一息,领受闲职多年的缙云篁也终于得到升迁,这悲剧中的一抹浅淡喜色终是无法冲淡家中的愁云惨雾。
      身为一家之主的缙云尚,从前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一代骁将,还迎娶了前朝帝姬,荣耀达到巅峰。后来却在保新皇的时候选错了主人,他所支持的原内阁大学士莫辞瑰,在帝位之争中败给了原右相慕容坤,也就是如今的瑄晟帝绿烬橦。为保一门荣宠,新帝登基后,缙云尚急流勇退,主动乞骸骨,从此不问政务,每日弄花遛鸟,只在内闱之中享天伦之乐。如同槁木死灰一般,再不复当年壮志豪情,一应族中大计都不闻不问,因其弟缙云尘向来奉行明哲保身,其女缙云笄又是忠心耿耿的清流,缙云氏一族才未在新皇之争中没落。如今缙云一族现出倾颓之象,他却依旧心如止水,丝毫不关心兄弟、儿女的生死荣辱。
      西轩之中,西轩夫人每日以泪洗面。缙云笄自从回朝之后,皇上特下恩旨,准她在家休养,不必上朝。她只在缙云府上住了几日,便回到了帝都的将军府,终日闭门不出。西轩夫人担忧女儿,又不得一见,朝思暮想,惶惶不可终日。而东轩夫人见缙云笄一蹶不振,西轩夫人失了倚仗,更是再无忌惮,变本加厉地折辱起她来。恰逢前几日缙云尘的属下传讯到本府,请求东轩夫人并贤妃设法搭救缙云尘。东轩夫人便请旨入宫,寻女儿商议,偏生又得知缙云筝在宫中也颇为不顺,宫中多人得到晋封,她本欲除掉的眼中钉又傍上了难缠的靠山。故而近来东轩夫人愈发烦躁,动辄拿西轩夫人煞性子。缙云尚虽然对妇人内宅之斗不感兴趣,且喜他还算宠爱自己的幺女缙云笛,故而小笛子并未受到东轩夫人的迁怒。
      转眼一旬过去,在傅雪殊的别苑养伤的空桐鸾,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只是自她醒来至今,傅雪殊未曾前去看过她一眼。别苑的家仆都说,傅相在为了空桐氏的判决斡旋,每日殚精竭虑,抽不开身。空桐鸾从最初的望眼欲穿,到后来疑神疑鬼,现如今已经发展到了怨天尤人、顾影自怜的境地。虽然她极不愿意承认,但如今的她早就不是那个冰清玉洁、金尊玉贵的空桐郡主,已失去与他并肩的资本,而当初绮年玉貌的她他尚且看不上,如今只怕是早就对她心生憎恶,弃之不顾了吧。
      清晨,空桐鸾独自坐在妆镜台前,揽镜自照,镜中人虽然依旧苍白消瘦,但是原本凹陷的两颊渐渐丰腴,原本呆滞而又怨毒的眼中也恢复了神采,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虽然仍旧让人不忍细听,但已经比当初要好一些了。望着镜中苍白荏弱的自己,她用细簪子挑起一点胭脂抹在唇上,苍白的唇上便有了一抹亮色,又挑一点在掌心化开,在颊上略用一些,整个人便鲜妍起来,最后用细细的毛笔蘸着胭脂在眉间画上一朵梅花,便是点睛之笔。镜中人虽然失去了最初的天真澄澈,却平添了几分妩媚妖娆。她伸手,触及冰凉的镜面,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陈词: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她冷笑一声,取出眉笔,将双眉描长。
      妆成,她自瓶中供着的梅枝上撷了一朵簪在鬓边,与镜中人相顾无言。静默片刻,她用低哑的声音轻声念道:“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屋中的声音引来了人,雏凤尚且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进来见空桐鸾已经起床,且自妆扮好了,不由奇道:“姑娘怎么起这样早,起来了也不叫我一声,怎好叫姑娘自己梳妆呢。”在别苑住了许久,空桐鸾早已习惯了雏凤的逾矩越礼,也早就没了最初的不悦,只是淡然道:“无妨。”雏凤将帘子“刷”地拉开,一面收拾床铺,一面笑道:“姑娘这样妆扮与往日不同,倒是怪好看的。”空桐鸾冷声道:“好看么?”
      她忽然将身子探出窗外,从窗沿上抓了一大把雪,用力掷在自己脸上,雏凤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过去给她更衣擦拭。雪水混着残妆从她脸上滑落,她因为寒冷而颤抖着,整个人狼狈不堪,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凄楚,雏凤一面为她擦拭,一面道:“这是怎么说,姑娘若有什么不顺心的,自管告诉雏凤,雏凤定会想方设法为姑娘排忧解难,何苦这样作践自己呢!”“呵,与你说,有用么。我自管作践我的身子,与你何干?反正从此这世间,任由我独自凋零,再无人关照无人惜了。”空桐鸾任由雏凤擦净她脸上的残妆,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又取来大氅为她裹上,她无力地靠在床头,只觉得方好了几日的头痛又复发起来,她为自己感到悲哀,却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空桐鸾这般作践自己,倒是颇有成效,晚间,傅雪殊便赶了过来,他在别苑门口站了片刻,似乎想敲门,抬起的手却终于没有落下。当出门采买的小厮发现他时,他头上肩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花了。
      甫一进门,还未及拂去衣上雪花,便见空桐鸾如同一只断线风筝般摇摇欲坠地向他扑过来,这一次,傅雪殊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将她推开,也没再用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试图教化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任由她的泪水将自己的衣裳沾湿。
      他抬起头,鹅毛大雪纷纷而落,看似纯净无暇,却无法将天地间的罪孽一一涤荡净化,飞雪酷寒,他却清楚还远未到最冷的时日,待到冰雪消融之日,苦寒较今日尤甚。
      二人在雪中站了许久,直到雏凤小心翼翼地道:“相爷,空桐姑娘的身子尚未大好,这样久立在雪中,只怕是受不住。”
      温暖的屋中,二人擦干头发,换了干净的外裳,空桐鸾此刻未施脂粉,哭得眼圈和鼻尖都红了,显得分外楚楚可怜,她哑声唤道:“雪殊哥哥。”还未等她将心中的委屈和痛苦一一倾吐,便听雪殊沉声道:“对不住。”他抬起头,通红的双眼望着空桐鸾,她这才发现他已经瘦得形销骨立,眼窝下大片的青黑,下巴上还有胡渣,整个人狼狈而又憔悴,已经不复昔日“谦谦君子,亭亭玉人”的风姿。
      她睁大眼睛,讶然望着他,却听他又道:“阿鸾,这十日我用尽人脉,呕心沥血,散尽家财,终换得……终换得空桐氏满门抄斩,株连三族。”他仰起头,闭了闭眼,继续道:“明日午时问斩。刑部尚书受到牵连,如今判了流放东海荒岛。我在刑部再无人脉,连见他们最后一面都不能。我身份敏感,明日他们……我也无法为他们收敛骸骨。先前将你送走的时候,阿鸑说,望你放下一切,重获新生。如今我自身难保,只怕难以护你一世长安。但这别苑尚算隐秘,乃是我匿名所购,苑中家仆也都忠心耿耿,若你安心待在这里,应该能保你平安。若你想远走高飞,我便派出余下的所有黑杀军保护你,你千万别回西扶,也不要留在帝都,天涯海角,走得愈远愈好……”
      “住嘴——”空桐鸾厉声尖叫道,她嗓子本未痊愈,登时呕出血来,她一擦嘴角,近乎疯狂地盯着傅雪殊的眼睛:“我三族皆灭,疼爱我的哥哥们、温柔端庄的嫂子们、活泼可爱的小侄子都将问斩,我自己从云端跌落到谷底,被折磨,被侮辱,一身病痛,嗓子也毁了,你们还望我放下一切,重获新生?呵呵呵……”她上前半步,厉声道:“那我问你,谁来收敛我的亲人们的骸骨,谁带他们回归西扶入土为安,谁为他们报仇,谁来完成他们的遗愿!”
      傅雪殊抬手,盖住她猩红的眼睛,哑声道:“阿鸾,别这样。你兄长们的遗愿便是你能安好,放下比记住更难,遗忘比仇恨安全。没能保护好你,是我们的失职;没能救出他们,是我的无能,对不住……”空桐鸾打断他:“你要我放下一切苟活,为我打点好退路,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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