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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冬雪冷谏臣本奸臣 ...

  •   “傅相为国之柱石,统领内阁,有治国之能,自有审讯结案、评定公理之才,此其一;傅相为人清廉,有文臣风骨,刚正不阿,必能秉公执法,绝不徇私,此其二;傅相乃朝中清流,从不结党营私,与空桐党、缙云党更无瓜葛,自然能不偏不狭,审理案件,此其三。”
      韶嬴看着百里殇憋笑憋得微微发红的脸儿,看着她眼中狡黠的笑意,偏生她神情严肃,语气更是从容平静,说得仿佛真的一样,不由觉得好笑。不过她如此说了,瑄晟帝肯定能领会到她的弦外之音。正因为世人皆知傅雪殊与空桐氏颇多瓜葛,让他协理案件,若他倾力相助,便能追查到更多空桐氏的秘辛,若他虚与委蛇,瑄晟帝便可藉此考校他的忠诚。而救走空桐鸾的,无论是否是缙云尘,都说明他与空桐氏摆脱不了关系,她那一句“从不结党营私”颇为讽刺,却也暗示了个中关系。
      只听百里殇继续道:“最后,臣想傅相复职不久,满腔忠君爱国的热忱无处抒发,自然不会错过这样协理案件为君分忧的大好机会,定会万死不辞,肝脑涂地,不负君恩。”此言一出,已经有涵养没那么好的臣子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了,百里殇斜睨傅雪殊一眼,只见他虽然看起来依旧高傲出尘,但额头上青筋直跳,显然气得不轻。
      瑄晟帝似乎并未察觉诸臣的失态,而是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问傅雪殊:“傅相意下如何?可愿为朕分忧啊?”傅雪殊伏首道:“白大人所言极是,有这样为君分忧的机会,臣,万死不辞。”
      解决了一件大事,殿中沉重的气氛略轻松了些,群臣纷纷借此机会将自己要禀奏的事情禀明结清。就在那句熟悉的结束语“无事退朝”再次说出的时候,最近一直默默无闻的内阁大学士韶姁出列了:“皇上,近日暴雪,北疆城墙部分塌方,虽已征召民夫修缮,但已无法原样修复,北地舆图须得尽早重绘。”
      百里殇闻言,不由多看了韶姁一眼。北疆暴雪塌方之事她也有所耳闻,但也不过当作寻常天灾视之,及至韶姁出列禀奏,她才意识到他的弦外之音,不由心中暗叹,不愧曾是少年右相,对政治的敏锐是她这听着政事长大、只会纸上谈兵的乡野丫头望尘莫及的。
      极北先前就蠢蠢欲动,虽然皇上派了万俟灏戴罪立功,前去查看摆平,但极北若真有野望,万俟灏再舌灿莲花,仅凭他一人之力是绝对难以威慑镇压的,如今北疆塌方,自然灾害也许正是一个机会,雪灾改变了北疆的地貌,战事一起,银月的兵士自然敌不过在冰雪中滚打长大的极北军队,必须防患于未然。
      她正在分析,却听韶姁又道:“兵部职方侍郎一职常年空缺,原职方郎中秦熠殉职,至今未有官员补入,职方部如今只有员外郎高远一人在职,若要重绘舆图,臣以为当补入人手。”瑄晟帝点头:“韶学士思虑周全,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朝中人才匮乏,爱卿可有人选举荐?”韶姁道:“兵部库部郎中缙云篁,出身将门,于布防、舆图上家学颇深,或可担当大任。”
      百里殇闻言,对韶姁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便是了。无论是大局观,还是用人之术,抑或是制衡之策,韶姁都娴熟无比。一方面,缙云篁出身缙云世家,确实在布防、地形上颇有天赋,而缙云篁野心勃勃,常年蜗居在库部干着清点兵器甲胄的营生,早就觉得壮志未酬,十分憋屈,如今若派他前去北疆勘测地形、重绘舆图,对他委以重任,给他一个接近战事的机会,他自然会热血沸腾,全力以赴。另一方面,如今极西未稳,极北蠢动,正是需要将才的时节,缙云笄武功尽失,缙云尘又被革职下狱,倘若武学世家缙云氏就此没落,于国不利,若此时提携缙云世子缙云篁,既能昭告天下缙云氏圣宠未衰,警告那些欲取而代之之人,又能安抚缙云世家。此外,大棒加甜枣,恩威并施,更显得君心难测,令臣子们更加敬服。
      显然,瑄晟帝对韶姁的建言献策颇为满意,采纳了他的建议,任命缙云篁为职方郎中,并表示,若绘制北疆舆图一事做得好,升任职方侍郎便指日可待。缙云篁自然是喜出望外,他秉性愚直,并不懂得权术,只知道韶姁出言提携他,心中十分感激。
      无人注意到接下协理案件之责之后便默然不语的傅雪殊默默攥紧了拳头,而韶姁在回列之后,那张尚显稚气的脸却冲着傅雪殊的方向露出一个近乎挑衅的笑容。傅雪殊为了举荐缙云篁担任职方郎中而显得不唐突,可谓是绞尽脑汁,反复斟酌,好不容易决定了合适的方案,选择了建言献策的人选,甚至商定了措辞,精心布置许久,却就这样被韶姁截了胡。而缙云篁这样耿直的粗人,显然不会理解他为了保举他所耗费的心思,而只看到了韶姁的伯乐之恩。
      如果说韶姁的行为只是让傅雪殊感到愤怒和沮丧,那么他这个挑衅的笑容,便让他如坠冰窖。韶姁分明是在表示,他早就察觉到了傅雪殊的谋划与布置,他是故意为之的。
      傅雪殊很快迫使自己从愤怒与恐惧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转而思考韶姁为何会知道他的谋划。假想的诸多可能,一种比一种令他齿冷。是空桐党中参与此事的臣子变节?还是韶姁敏锐洞察到了他们自以为隐秘的举动?亦或是韶姁根本不在乎他们想做什么,举荐缙云篁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韶姁那挑衅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他,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怎么布局谋划,一切仍在韶姁的掌控之中,空桐党殚精竭虑为他谋得了右相之位,可是他无论如何努力,依旧连与韶姁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而韶姁虽然失去了右相的尊荣,在内阁臣子的心中,他却依旧是众望所归的精神领袖。
      直到早朝散去,众臣依旧各怀心思,为今日朝堂上的种种决策争论不休。百里殇对眼下的朝局颇为满意,因而心情很好地打算再到御史台尽职尽责一番,顺便慰问一下辛苦工作的属下们。谁知才出了议政的大殿,却被一人叫住了。她回过头去,见是户部尚书微生醨,便微微一笑:“微生尚书有何吩咐?”微生醨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不过很快面色如常,笑道:“白大人年下可有什么打算?”“打算?”百里殇微微一怔,“尚书是问臣打算如何过年吗?自然是在御史府邸过。”“白大人孑然一人,岂不冷清。本官久仰白大人才名,家兄亦仰慕大人久矣,有心邀请白大人光降玉樽,同庆新春,不知大人是否赏光?”微生醨是知道她的双重身份的,当初启程去西扶之前,她曾同微生醨道别,并未隐瞒,受到他的邀请,她心中一暖,知道他们兄妹三人担心她孑然一身,在新春合家团聚的日子里难免有羁旅之思,所以邀请她一起过年。她身受微生氏大恩,也很欣赏他们兄妹三人的为人,自然愿意与他们一聚。只是……
      只是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幕天席地自在逍遥的百里殇了,如今的她是御史大夫,是诗礼女官,是万众瞩目的□□新贵,是天子与帝姬跟前的红人。如果他接受了微生氏的邀请,非但会连累微生氏被扣上结党营私、勾结权臣的帽子,也不利于他们在朝堂经营的“素不相识”的关系网。
      因而她婉谢道:“多承尚书并王爷的美意,下官惶恐,只是新春乃合家团聚的日子,下官一个外人,自然是不好叨扰的。下官亦仰慕王爷、尚书久矣,年假期间,若二位贵人不弃,下官自当登门拜访,以谢二位的盛情。”话说到这个地步,微生醨也明白她的为难,且见她答应回玉樽看看,便也不再执意邀请,便客套一番,二人各自散去。
      百里殇才走了几步,又被人叫住了,她无奈地想,难得一次良心发现想去御史台办点正事,怎的如此道阻且长呢。回头一看,这一次叫住她的是韶嬴,只听他笑道:“白大人可有空,皇上命你听审两件案子,白大人可否拨冗随臣到一趟大理寺,熟悉一下案情?”百里殇奇道:“本官好像不曾听过皇上吩咐臣听审。”韶嬴笑道:“白大人走得急,一听到退朝便脚下生风,皇上只得吩咐臣转告大人。以后凡是大案,须得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大理寺主管审讯,刑部负责刑狱,而御史台则负责监听,以示公正慎重。如今审理刑部尚书,便是右相暂代刑部之责协理。”百里殇听见他讽刺自己溜得快,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既然是皇上的吩咐,臣便是没空也要有空了,韶大人,还要劳烦你带路了。”
      韶嬴忽然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在下再不赶来,心上人就要被别人叫去过年了。”百里殇只觉得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廓上,姿势暧昧,言语暧昧,不由地从头皮一直麻到脊背,她耳根发红,忙躲开他:“注意影响。”韶嬴见她害羞,便也点到为止,笑道:“不必理会他们。”的确,众人只道皇上有什么要事要秘授与她,倒是都不曾理会。百里殇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更为自己紧张过度的反应感到恼羞成怒。
      韶嬴见她满面飞霞的样子,先前见微生醨将她堵住时的抑郁之气一扫而光,心情大好,道:“你这小狐狸倒是狡猾,怎么想到让傅相来协理?”“还不是为了方便你,难道你不想一鼓作气将他掰倒?傅相爷肯定会维护空桐氏,我看空桐鸾八成也是他救走了藏起来的,你顺藤摸瓜,激他一下,给他扣一顶勾结罪臣的帽子还不容易?”百里殇见群臣散去,四下无人,方斜睨他一眼,径自翻身上马。韶嬴也上了马与她并驾齐驱:“唔,的确是妙策,多谢小娘子指教。”百里殇哼了一声:“少来,我才不信你没想到。还有,‘小娘子’是什么情况,别用这种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称呼叫我。”韶嬴含笑望着她:“是是是,你已经不小了。”
      这人真是擅长占口头便宜,百里殇脸一红,转移话题道:“你倒是说我狡猾,我怎么自觉比不上你半分,还有你那弟弟,竟然想出那样一石数鸟的妙策,简直是十足十的……人才。”谈及韶姁,韶嬴露出淡淡的笑意:“小姁的确是个灵透的孩子。”百里殇道:“他可是你带大的,是你这做兄长的教得好。”“小姁小时候是个胆怯的孩子,虽然有些灵气,尚且算不上聪明,总是会被韶婺韶娈他们欺负。那孩子是在他母亲死后,才一夜之间长大的。”百里殇想起她探知的秘辛,心中恻然,一时无言。却听韶嬴问道:“对了,你既拒绝了微生氏的邀请,可要同我们一起过年?反正白逦和韶嬴有同生共死的交情,一道过年也不会被人说什么。”百里殇摆手道:“你可饶了我吧,大过年的我可不想去看韶娈大小姐的脸色。”“那便以白逦的身份同去?”“过年的时候家里多出一个生人,那也很奇怪,我还是自己清清静静地过年比较好。”
      “对了,你们族中过年的时候,皇后娘娘是在宫中呢,还是回来与你们一起?”“韶氏祭祖的日子是腊月二十八,由族长亲自主持。除夕夜则族人各自团聚,皇后亦在宫中与皇上同贺新年。”“皇后这般辛苦,既要料理后宫,又要处理族务,为何不干脆将族长之位传给他人呢?”“长姊早有此意,只等韶娈招到赘婿,便打算将族长之位传给她,无奈韶娈心系微生王爷,至今未嫁。”“那为何……”
      百里殇想问的是“为何不干脆将族长之位传给你或小姁”,但话未及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妥,故而没有问出口。韶嬴却察觉了她的意思,笑道:“许是因为皇后娘娘心中,我和小姁这样血统卑贱、心术不正的人不配继承家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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