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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中宫宸殿芳心辗转 ...

  •   蔡昭容既然不在,答话的自然是一宫主位、贤妃缙云筝,只听她答道:“回皇后娘娘,近来蔡昭容不知何故,心思郁结,时常暴躁恼怒,夜间更是胡言乱语,惊怖异常。昨夜怕是魇着了,直嚷了一夜,说什么‘张紫青,你别过来!’‘我如今已是昭容了,我并不怕你!’‘不要带我走,我可是要做皇后的人!’之类的……还、还有许多大不敬的话,臣妾不敢说。”
      众人闻言,不由得感叹一番贤妃的手段,所谓“不知何故,心思郁结”,谁不知道定是因为嫉妒宸妃晋升妃位,所谓“大不敬的话”,岂能有比想做皇后更大不敬的,什么“不敢说”,分明是故意为之。
      如今张喻已死,张氏一脉断绝,她便放心地翻出旧账,给皇后上眼药。果然,皇后的脸色十分难看,问道:“可曾请太医诊治?”“回娘娘,太医诊断说蔡昭容郁结于心,开下方子给蔡昭容用了,待天色微明方安稳睡下,臣妾见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更怕她冲撞娘娘,也不敢叫她起来请安。”皇后道:“梦魇之症可轻可重,待会本宫亲自去瞧瞧。”
      “皇后娘娘凤体刚大安了,屈尊前去,倘若过了病气岂非不美,臣自告奋勇,愿为娘娘代劳。”人未至,声先闻,众人先听到一道清越的声音,随后才见一抹倩影翩然而至。来人身着从三品绣着孔雀的女官服,板正的官服都掩盖不了纤细窈窕、玲珑有致的身材,官帽下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五官美艳远胜于一宫的莺莺燕燕,眉宇间却有一抹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正是瑄晟帝亲自拜为女官长、在后宫中颇有声望的百里殇。
      看到来人,皇后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便被欣慰的目光取代:“百里爱卿回来了?”百里殇上前行礼,道:“蒙皇后娘娘仁德,准臣归家省亲,今家中亲长安好,感佩皇上、娘娘知遇之恩,训导臣尽忠尽责,为娘娘分忧。”皇后点头,含笑关切道:“百里大人远行辛苦,似乎清减了些。”“多承娘娘关怀,臣于归途中听闻娘娘凤体欠安,转道西行,寻觅滋补药材,以全臣拳拳之心,西部风刀霜剑,馔饮与中原相异,故而略瘦了些。今寻得西部党参两支,先呈递太医院验看,故而来迟了些。”这番话既解释了她一去数月的原因,又不露痕迹地拍了皇后的马屁,至于那莫须有的党参,她如今已是御史大夫,自然有财力孝敬得起,事后送去太医院,请太医串好口供便是了。皇后闻言,眼中笑意更甚:“大人有心了,既然大人归来,蔡昭容的病症就少不得劳烦大人了。本宫听闻五内郁结乃心病,大人博闻广知,还请多多开导蔡氏。”“臣谨遵凤旨。”
      请安结束后,百里女官省亲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比起众人八卦了大半个月的宸妃晋妃,这个消息显然更加劲爆,甚至压过了梦魇时说出惊人之语的蔡昭容,十分有效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众所周知,后宫大权两分,百里殇凭借皇上的赏识在后宫中立命,后来却与帝姬走得颇近,众人早已将她归为帝姬一派,谁知数月不见,她与皇后的关系似乎也非同寻常,非但向皇后示好,为她寻觅补药,皇后还放心地将这样的宫闱秘事交给她处理,可见是颇为信重这位女官。不知这位女官是长袖善舞,两头讨好,还是想做个双面间谍?抑或是天子的“近侍”?也是,百里殇花容月貌,若是成了皇上的“宠臣”,也不奇怪,不然谁能像她这般荣宠,省亲都能得几个月的长假。
      就在众人猜测纷纷的时候,贤妃越众上前,向百里殇笑道:“百里大人要现在去看望蔡昭容吗,不若与本宫同行?”百里殇知道她大约有话要说,便含笑应了。根据她在后宫与诸人打交道的经验,后宫女子说话拐弯抹角,开场白一般都是夸赞对方的衣着与容貌,于是她先下手为强,笑道:“数月不见,娘娘越发美貌,一身气度更是不凡,不愧是将门之后。”趁着缙云筝自得之际,她赶快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娘娘近来操持典礼十分辛苦,还要照顾蔡昭容,若不是您这样妥帖之人,定是不能周全的。娘娘可否跟臣细说蔡昭容的病症,臣好帮着参详呢。”缙云筝正有此意,便侃侃而谈,不觉便至珏明殿中。百里殇听她天花乱坠地说了一路,直将蔡氏描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听得一路上的宫人纷纷侧目,她不由有些好笑。原本以为数月不见,缙云筝已经有所成长,沉得住气些,谁知仍是如此小器。
      入了殿中,缙云筝道:“对了,百里大人,蔡昭容如今虽然神志不清,却依旧牙尖嘴利,”她露出不胜委屈的神情,“许是对臣妾有所误会,平日里不言语,病中却无甚顾忌,颇多谩骂诋毁,百里大人可别偏听偏信呀。”百里殇一笑:“娘娘放心,臣省得的。”说着便要进入东偏殿,却听贤妃又道:“哦对了,百里大人,皇后娘娘前一阵子病得不轻,你回去复命的时候,可要好生斟酌字句,可别吓着娘娘了。”百里殇脚步一顿,随即笑道:“多谢娘娘提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宸妃回到自己的璃矜殿,带着宫人将帝后、帝姬的赏赐并后宫诸人的贺仪一一登记造册,入了府库。她的大宫人篆儿带着整个璃矜殿的宫人齐刷刷地跪将下去,齐声道:“恭喜宸妃娘娘,愿娘娘永葆青春,永得圣心!”陈梓烟脸上现出端庄而又自得的笑意,啐道:“你们这些古灵精怪的猴儿崽子,就知道说些吉利话哄本宫开心。也难为你们常年辛苦,篆儿,一一看赏罢。”她带着满足的笑容,看着宫人们喜气洋洋的脸庞,忍不住回忆起昨夜瑄晟帝的百般柔情,想起那些誓言与承诺,和闺中最甜蜜最羞人的呓语……
      她渐渐皱起了眉头,昨夜太过情动,没有十分在意,今日细细想来,他称她为“小烟”,这样新奇的呼唤固然令人羞涩,却总有几分熟稔和别扭。“小烟,小烟……”她轻喃着,努力捕捉直觉中的那一丝不对劲,忽然听篆儿禀告道:“宸妃娘娘,德妃娘娘来了。”说话间,便见身着一袭银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的德妃来了,她本就白皙,这般装扮更显得玉人一般,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身后的宫人捧着一个红漆盒子。她忙笑着迎上前,德妃笑道:“本宫想着如今妹妹身边什么也不缺,便亲自下厨做了一些点心,也算是本宫恭喜妹妹的一番心意。”宸妃忙道:“前日姐姐送来的东西已经够贵重了,姐姐这样有心,妹妹岂不惶恐。”德妃笑道:“说起前日,筱天帝姬送的那副头面,实在是贵气逼人,那上面的南珠可都是千金一斛的宝物,又大又圆,宝光潋滟……”
      德妃还在滔滔不绝地品鉴那副头面,可宸妃的注意力已然无法集中了,方才那一句“筱天帝姬”,仿佛一道雷击,瞬间照亮了直觉中那方蒙昧,也将她的心和头脑劈得焦黑一片。“小烟”……“筱天”?她瞬间联想到后宫姐妹对她眼睛的称赞,恰是“酷肖帝姬”,而从前与皇上浓情蜜意的时候,她也曾娇声询问:“皇上喜欢臣妾什么?”记得彼时瑄晟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长发,低沉磁性的声音带着慵懒:“唔,眼睛。爱妃的眼睛如蓝天碧海、清泉幽潭,令朕沉醉。”
      如今想来……如今想来……彼时蜜糖竟成今日砒霜。
      她倒退两步,蓦地打了个寒颤,德妃终于察觉了她的不妥,讶然道:“妹妹,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宸妃闭了闭眼,摇摇头,涩然道:“姐姐,德妃姐姐,妹妹问你,你——服侍皇上的时候,皇上叫你什么?”德妃有些惊讶和羞涩,不过还是答道:“多数时候是叫爱妃,偶尔情动的时候,也会叫我的闺名淅儿。不过有一次……”“怎么?”宸妃知道自己过分紧张了,素日与德妃虽然亲厚,询问这样的私密之事也十分不妥,只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德妃看着宸妃凝重的脸色,白皙的脸上恰到好处地现出一抹红晕,“他——皇上叫我小淅。本宫也不年轻了,骤然听到这样的称呼,虽然有些突兀,心里还是……还是有些……嗯。”宸妃的面色一冷,好像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面色如常,甚至带了一抹淡淡的飞霞,笑道:“抱歉啊,问姐姐这样的话,是妹妹轻狂了,姐姐的感觉,妹妹也是懂得的……”二人相视一笑,便默契地转换了话题。
      走出璃矜殿,德妃脸上的笑意散去,唇角一撇,冷笑道:“这宸妃倒也是个乖觉的,本宫略一引导,便得知了皇上的秘密。被当成替身的滋味不好受吧?如今知道了皇上的真面目,一朝幻灭之后,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待皇上?以后又会如何自处?”
      是的,她早就知道皇上的秘密了。因为她发现皇上看帝姬的眼神,已经不是纯粹的来自兄长的宠溺了。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眼神的含义。那是爱,是痛苦,是求而不得的辗转,是无可言说的封缄,是必须压抑的折磨,是愿君安康的守望。
      她一直以为唯有她受到这苦楚的百般折磨,像是心底的一根刺,疼痛却又让她甘之如饴,她小心守护着这根刺,甚至用血与泪来浇灌,奢求它长成荆棘,开出疼痛又绚丽的花。如今她在自己枕边人心底望见了同样的刺,她觉得悲哀,觉得讽刺,又有些同病相怜。不过最终,她还是为了那个人,小心地记下这个秘密,这将是她的筹码和武器。
      没错,她在一开始就意识到陈梓烟的异常,才故意用言语帮助她佐证内心的猜疑。瑄晟帝对德妃诸多戒备,怎可能因为太过忘情而失言?他自然不曾叫她什么“小淅”。他会用什么话掩饰对陈梓烟的失言呢?
      “小烟?”她自言自语道,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她忽地大笑起来,几乎直不起腰。她的宫人棠梨有些紧张而又担忧地望着她,直到她笑够了,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方扶着棠梨的手,曼声道:“走吧,百里大人回来了,这宫里,又要热闹了。”
      百里殇皱起眉,望着病榻上的蔡昭容。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双手徒劳地挥舞着,露出的一片白色寝衣已然被汗水打湿,额上也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口中时不时发出惊恐的呓语:“不要——你别过来!缙云筝,你敢——”
      的确是梦魇的症状。只是此时早已日上三竿,而且她早已服下安神的药物,若先前已经安稳睡去,这么快就复发实在是有些蹊跷。百里殇皱着眉,有些嫌恶地伸出手,隔着被子抓住蔡昭容纤细的胳膊,大力摇晃起来。
      原先守护在床边、一脸戒备地望着她的宫女素云,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毫无顾忌地骤然出手,一时惊呆了,随即她回过神来,跪下拽住百里殇的襟袖,哭道:“大人不可!我家主子命途多舛,被口蜜腹剑的奸人害到如此境地,大人不救救娘娘,难道还要落井下石么!”百里殇抽出自己的衣襟,淡然道:“你一个宫人,竟然敢对女官动手?谁给你的立场斥责本官?你家主子装病,本官不过是把她叫醒罢了,你犯不着这样夸大其词地构陷本官,否则到慎刑司领了拔舌之刑,你可就再也不能这样摇唇鼓舌了。”她语气平静,可眼中的漠然却让素云感觉她仿佛在看一件死物,她不由倒退几步,打了个冷战,瑟缩起来。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虚弱的咳嗽声,并女子柔婉怯弱的询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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