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61、庙堂椒房君恩浩汤

　　韶嬴与百里殇回朝，朝廷虽然并未像缙云笄回朝时那样设宴洗尘，但他们在朝堂上掀起的风浪却远非缙云笄可比。出使极西前，群臣便对这个使臣队伍议论纷纷，有的道是天子要锻炼朝中新秀，待他们功成归来后委以重任；有的道是天子器重，此三人乃有大气魄大手腕的能人，方能临危受命；还有的看透天子在做一本万利的买卖，若三人功成身退，完结西扶诸事，自然很好，若三人折在里头，一个是朝中外戚，野心勃勃，一个是耿介鲁直的莽夫直臣，一个是初出茅庐的新人，纵使都殉国了也是利大于弊，若三人与空桐氏两败俱伤，天子亦可坐收渔利。无论如何，看好他们的人绝对在少数，彼时韶嬴锋芒未露，只不过是韶氏最默默无闻的次子，秦熠虽有些本事，却向来是爱得罪人的，白逦更是闻所未闻的毛头小子，让这样的使臣在极西与西扶间斡旋，还要找回不知所踪的缙云大军，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谁知他们不仅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还基本上全身而退，唯一一个折了的，还是被派去监督二人的天子近臣。经此一役，群臣不得不重新估量韶、白二人的能力与前程。听闻二人回朝，天子派帝姬出帝都远迎，足见他对他们的器重。
　　朝堂之上，二人将数月发生之事一一复命，将搜集的空桐氏谋反罪证一一呈递，空桐鹮也被押入天牢收监。韶嬴早已恢复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平常容貌，百里殇也乖乖戴上了属于白逦的面具。二人虽然全身而退，然数月操劳，勾心斗角，韶嬴亲自率兵行进，百里殇从黑杀军阵中逃出生天，都可谓身心俱疲，十分憔悴。
　　复命已毕，便到了封赏的时间。百里殇内心隐隐有些期待，她虽然不很明白朝堂上的规则，但也知道自己经此一役便能打开通往朝堂的康庄大道，自此便可名正言顺地入朝为官了。等瑄晟帝说完了客套话，她便直起身子，竖起耳朵，等待着自己新的使命。
　　只听瑄晟帝道：“近来多事，天下不平，颇多刑狱，刑部公务繁忙。缙云氏一门忠良，缙云将军横遭戕害，朕不忍缙云尚书为国再沥肝胆。古人云，掌刑曰士，又曰理，取天官贵人之牢曰大理之义。今设大理寺，司讼事、审判之职，分刑部之责。命原左都御史韶嬴为正三品大理寺卿，望卿严正纲纪，明察秋毫，判冤决狱，天理昭彰。再者，秋闱之祸，折朕臂膀，今朝臣德才兼备者有之，寡德鲜能者亦存，以致稂莠不齐、德行参差。求贤令下入仕新臣，亦未熟悉政务，尚不能分君之忧。今设御史台，专司督察百官、弹劾佞臣之责，命原右佥都御史白逦为正三品御史大夫，望卿以人为鉴，明得失、知礼义；刚正自持，不包庇、不偏颇；明敏善察，正朝纲、清君侧。大理寺下众臣，着韶卿前往刑部都官部及内阁擢选；御史台下众臣，着白卿前往户部佥部及内阁擢选。”
　　朝中一时鸦雀无声，百里殇这个当事人更是惊得险些御前失仪。原本以为至多在原来的官职上升个半级，略多一些实权，谁知瑄晟帝竟然直接改变了朝中的官职结构，设立了两个全新的机构，直接让韶嬴和她做了主事！
　　大理寺分刑部审讯之责，也就是架空了整个都官部的职权，从此刑部只负责刑狱，刑部尚书缙云尘只怕是元气大伤。而户部原先形同虚设、用来存放一些没有实权的空架子的佥部，也被独立出来，赋予实权。显而易见，御史大夫这个职位，虽然处在风口浪尖，很容易得罪人，但手握的可是实打实的大权，直接听命于君，不受任何人的辖制，连左右二相都要忌惮几分。只是……百里殇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群臣只怕会反对得厉害吧。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瑄晟帝威严的目光一扫，又道：“空桐氏藐视天威，密谋造反之事，着大理寺与刑部共同审讯，务必在年前结案。素来文臣多事，若不辨是非，不知变通，一力死谏，墨守成规，只图忠良之名而陷君不义，便为不忠。望诸位爱卿以空桐氏为鉴，切莫妄自尊大。”他语气尚算平静，但眼中的威严与怒气却将他的不容置疑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些原本想反对新设大理寺并御史台的文臣不得不咬住舌头，三思后行。毕竟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原本直臣死谏的美名若真的变成了陷君不义的恶名，身死名毁，可不是划得来的买卖。
　　在瑄晟帝的雷厉风行下，趁着百官为难与茫然的功夫，两个全新的机构便迅速地建立起来。直到瑄晟帝吩咐将原本打算搬迁刑部的计划暂时搁置，刑部新址修缮成大理寺，从那些外放为官、政绩优良的郡守、县令中选人调入大理寺；将先前为了修编史书腾出来的府邸整修成御史台，让那些选拔出来编书的文臣入御史台为官，众人才意识到，君意已决，设大理寺与御史台不是心血来潮的封赏，而是谋划已久的布局。等臣子们想好了反对的措辞，集结起一帮仍愿死谏的大臣准备联名上书反对时，大半个月过去，两个新机构早已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而御史大夫上的第一道弹劾折子上，赫然有一部分打算反对的臣子姓名。
　　人逢喜事精神爽，朝堂上不安分的臣工们乖乖偃旗息鼓，后宫中的封妃大典也准备周全，瑄晟帝蹙紧了几个月的眉宇总算舒展开来。许是知晓其中利害，贤妃按下心中的不忿，将大典打理得颇为妥帖，也并不曾借机弄权闹事，甚至新晋的蔡昭容迁到了东偏殿，她也不曾明里暗里使绊子。
　　腊月初六，宜婚嫁，宜乔迁，宜破土开工，是个诸事皆宜的大吉之日，这一日，原正二品贵仪陈梓烟，正式晋封为正一品宸妃，位列四妃之末。这是瑄晟帝后宫中第一位不是出身五大氏族的妃子，也是前朝清流独一无二的殊荣。除了皇后凤体违和不曾参与封妃大典，帝姬与后宫诸人都前来道贺。皇帝以亦免朝半日，小赦曰：煊嵊十五年多事，藉封妃之喜祈福，惟愿国运昌隆，天下太平，刑部众人，凡偷窃以下轻罪者，行所过毋有复作，事在二年前，皆勿听治，与天下同庆。闭门思过月余的右相傅雪殊，也藉此得到赦免，解除了禁闭。
　　是夜，璃矜殿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宸妃端坐在寝殿之中，红色的绢帕盖住了秀美的面容，整个人又是欣喜，又是羞涩，还有一点点紧张。眼前倏地一亮，只见一袭红衣的瑄晟帝手持秤杆，亲自为她挑开喜帕。他薄唇微抿，神情专注，丹凤眼秀逸而又明亮，令她情不自禁地红了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坐在床榻之侧，皇上却站着，她慌忙站起来，一句“臣妾失礼”尚未出口，瑄晟帝便笑着命她坐下。
　　宸妃复又坐下，却被衾褥上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掀开暗红色的被褥，却见床榻上洒着一把把的花生、桂圆、莲子、红枣。瑄晟帝含笑道：“梓烟当初入宫，是同钟离贵容她们一同抬进来的，虽然尊贵，却算不得隆重。如今封妃，便当朕补给你一个婚礼，朕听闻寻常人家娶夫人，都要在床上放这些物事，便也命人放了，你可喜欢？”她心中一暖，碧色的妙目弯出新月般的弧度，丹唇微抿，唇角便漾起浅浅的梨涡。看到她笑了，瑄晟帝心情大好，亲手取过桌上鸳鸯戏水的杯盏，递与她一个，道：“梓烟并非朕的正妻，朕不能同你交杯合卺，便敬你一杯，愿朕的爱妃平安喜乐，为朕开枝散叶。”宸妃尚未从前半句话带来的淡淡失落中恢复过来，便被后半句话中的殊荣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瑄晟帝却没给她时间反应过来，而是携着她的手走到墙边，露出一丝少年人般活泼慧黠的笑意：“闻一闻。”她依言闻了，淡而暖的馨香扑鼻，十分好闻，只是不知其意，她困惑地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瑄晟帝。见那碧色的翦翦双瞳盯着自己，仿佛含着一汪秋水，瑄晟帝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以椒和泥涂墙壁，取温暖、芳香、多子之义。这椒房之宠历来可是只有皇后独一份的，朕怕皇后多心，所以只涂了一面墙，但这可是朕对你的心意，你可不准嫌少。”
　　望着感激涕零到无所适从的宸妃，瑄晟帝嘴角上扬，只要他愿意，他几乎可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他疯狂，为他死心塌地。而陈梓烟，大约是宫里为数不多的，他不必处心积虑算计的女子了。她好像自己的福星，从一出现就带给他绵延不断的福泽与好运，所以他便也难得慷慨地从他那广博而又狭隘的帝王之爱中分出一两点雨露甘霖来泽被她。
　　鸳帐之中，传来羞涩而又情动的轻吟，望着美娇娘，那双平素清澈灵动的眸子在他的滋润下含着媚色，更显得勾魂摄魄，他凝视着那双碧色的眼睛，那双仿佛蓝天碧海、钟灵毓秀的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一颦一笑来。意乱情迷间仿佛见那一人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眼含春水地低吟轻喃，红润樱唇微微触碰到他的耳廓，用求饶般极可怜爱的软语唤他“哥哥”。
　　“筱天！”他情不自禁地回应道。及至听到身边人儿略带着困惑的一声“嗯？”，他方从迷醉中慢慢清醒，从她清澈瞳仁的倒影中他看见自己的狰狞与不堪，羞愧、痛楚与失落令他理智回笼，他不让她看出自己的狼狈与失神，在她脸上印下一个饱含怜爱的吻：“小烟，朕唤你小烟可好？”……
　　一时云消雨散，桌案上的红烛早已泪痕阑干，二人栉沐已毕，金炉中袅袅升腾起的檀香掩盖过梦迷的气息，怀中人儿早已累极睡去，闭上了那双碧色的眼睛，浑身便再无一处像她。瑄晟帝躺在床上，望着浅紫色的帐顶，心中升腾起熟悉的自我厌弃。明明知道谁都不像她，明明知道谁都不配像她，为何自己还会这般失魂落魄，还会如自己口中“色欲熏心枉顾人伦的禽兽”般，肖想自己的至亲呢？
　　宸妃醒时，枕边人早已离去，摸到微凉的衾枕，心中略微有些失落，但一想到昨夜的柔情蜜意，她还是忍不住露出幸福的微笑。她支起仍有些酸软的身子，唤人服侍自己起床。
　　礼不可废，皇后凤体渐愈，恢复了早上的请安，如今她已是宸妃，更要谨言慎行，无可挑剔，若她疏忽怠慢，岂不是又会落人口舌。
　　去琨穆殿的路上，遇到了德妃万俟淅，她脸上丝毫不见妒色，同她道了喜，还邀请她时常去瑞庄殿闲话。
　　琨穆殿中，皇后的仪态还是那样端庄得体。飞凤衔珠的灿金色头面，配着蜜色镶金的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显得华贵逼人。皇后向来不喜奢华，以简朴之风统御六宫，如今骤然这样打扮起来，怕是想给诸人一点威压，提醒大家自己还是后宫的主人。只是她近来清减得厉害，竟然显出一丝老态。宸妃不敢多瞧，请安已毕，便依照位份坐下。直到用过茶水，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昔日贵妃的矜傲清贵还历历在目，如今她的椅子早已换了人坐，而当年只能坐在钟离贵容身边的自己，居然也能在四妃之中拥有自己的一个位置。
　　“近来本宫欠安，还未来得及恭喜宸妃。”发现皇后忽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宸妃忙打点精神逊谢，洗耳恭听皇后“谨言慎行，尽心服侍皇上，为诸嫔御表率”的教导，直到皇后将话题转移，开始称赞贤妃主持封妃大典颇为妥帖，她方松了口气，转而注意到那些低阶妃嫔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
　　直到皇后问道：“怎么不见蔡昭容？”众人的注意力方从新晋的宸妃身上转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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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汤”读商，不是错别字哦。
看了内容提要会不会觉得是小殇被塞进后宫了哈哈。
本章正式暴露皇帝的阴暗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