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34、旧雨重逢无幽不烛

　　百里殇离开皇宫后，回到御史台，将梅英叫到自己办公的书房。自从徐泽郢离开御史台之后，她和梅英相处得不太好。敏锐如百里殇，自然看出梅英对徐泽郢有恋慕之意，徐泽郢在御史台的时候，梅英做事格外细致勤快，徐泽郢左迁之后，梅英虽然依旧一丝不苟，但明显失去了原来的积极。
　　而梅英也以单相思中女子特有的敏锐，察觉了徐泽郢对百里殇的特别，因此她自然不会对百里殇有多少好感。百里殇呢，虽然对皎皎君子的徐泽郢没有兴趣，但她牵挂着徐泽郢面具后那个腹黑促狭的坏人，所以也不乐意看着梅英围着阿泽打转。因此平时她尽量避免和梅英打交道，更喜欢差遣另一位新任的中丞——古灵精怪的吴玉霖。实在有什么事情要办，也往往言简意赅地吩咐，因此二人虽然共事，交情却还不如她和韶嬴——二人虽是政敌，还存在莫须有的“杀妹夫之仇”，但至少见面总是客客气气的，偶尔还能喝上一杯手谈两局。
　　当梅英踏入房门的时候，脸上还挂着警惕和漠然。百里殇却一改寻常的公事公办的态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眉宇间还有一抹难以掩饰的得色，她对梅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梅英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地问道：“何喜之有？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百里殇道：“本官接下来要说的话，决不允许第三个人知道，走出这间房之后，你再不可议论此事，知道吗？”梅英应了声“是”，百里殇却道：“不行，本官要你用你的仕途发誓。”梅英不置可否，也许常人看来，女子为官是罕事，她理应格外珍惜自己的仕途，但自从见过徐泽郢的丰姿之后，她倒是更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因此她一边暗自感叹百里殇的可笑，一边没什么心理负担便发誓了。
　　百里殇见梅英立下誓言，便笑道：“本官恭喜你，是因为你很快就能继承本官之位，成为御史大夫了。”她捕捉到梅英眼中的一抹喜色，在她整理情绪作出应对之前，又道：“你不必质疑此话的真假，方才本官入宫面圣，皇上说，要择日纳本官为妃，由你来接手御史台的事务。”梅英眼中的喜悦变成了狂喜，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对百里殇的鄙夷，冷笑道：“百里大人国色天香，入宫之后定是圣眷优渥，下官先恭喜大人了。”百里殇不以为意，笑道：“钟离贵妃亲自向皇上谏言，说本官福泽深厚，有宜男之相，入宫即为一品妃位，圣眷优渥自不必说。”她话锋一转，“但是，你也清楚，本官素日与你不睦，自然不乐于看见你来接替本官，因此，我向皇上进言，以二月为期，由你和吴玉霖处理御史台的事务，本官便专心备嫁，顺道看看你们谁办得更好，谁便能升任御史大夫。为了防止恶性竞争影响御史台事务的处理，本官先将此事告知于你，并仅告诉你一人，接下来一个月由你代理御史大夫的职责，一月之后，本官再告知吴玉霖，由他理事。”她顿了顿，等待梅英消化这番话，随后道：“虽然本官从中阻挠，但很明显，这样的规则有利于你，吴玉霖不知道此事，因此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做不利于你的事情，换言之，只要你认真履行职责，御史大夫几乎便是你囊中之物。另外，本官即将成为尊贵的妃嫔，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消除了你情路上的另一番阻碍。你说呢？”
　　语毕，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梅英掩饰心中的喜悦，故作镇定地恭喜自己即将成为妃嫔，二人相互吹捧一番，便愉快地结束了这番谈话。
　　在御史台的局已经布好，百里殇便悠哉悠哉地回到自己的府邸，用毕晚饭，吩咐濯锦道：“收拾细软，老爷我带你去找旧主子。”濯锦已经在百里殇府上呆了整整一年，虽然百里殇对她很好，府上其他人也都很友好，但濯锦终日处在对筱天的思念之中，偏生筱天为了掩藏行踪，鲜少和百里殇联系，更加不提将她接回身边的事。濯锦心中虽然焦虑，但一切以主子的安危为先，更不可能催逼，虽然有泗儿时常陪伴安慰，却终是难解愁肠。今日听百里殇如此说道，她一时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百里殇笑道：“你这可是喜极而呆么？”濯锦尚未答言，泗儿在一旁道：“姑娘，这么久了你这自称老爷的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而且就这么凭空一句，没有前因后果，濯锦反应不过来也是情理之中的。”濯锦回过神来，忙道：“奴婢多谢百里大人，只是府外不是一直有人监视奴婢么，若大人带奴婢寻找旧主会给您和主子带来麻烦，奴婢情愿一生困守此地。”百里殇道：“这个你不必担心，过几日，我亲自带你南下，你只要以我的婢女的身份随侍，就不会有事了。”
　　泗儿惊道：“姑娘要南下？”百里殇示意濯锦下去收拾行李，等她离开后，方道：“是啊，我要回乡去查一些东西，顺道将濯锦带去。”泗儿道：“不带上奴婢？”百里殇点点头：“此番可能会受到一些阻挠，有些凶险，毕竟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况且我不在的时候，需要有可信的人守着我的家。”这句话安抚了泗儿的焦虑与不安，她体会到百里殇对她的保护和信任，也打消了执意随行的念头，转而道：“姑娘什么时候走，要挑选多少从云卫同行？奴婢给你收拾行李。”百里殇道：“不必挑选从云卫，你让他们守着这里就行，我自会借一道东风，不会有安全问题。收拾行李也不着急，等我将帝都布下的网都收了才出发。”
　　泗儿闻言，心中虽然有些担忧，但她一向对百里殇的智计十分放心，因此并未质疑她的决定，而是笑道：“既然姑娘心中有了计较，奴婢自然放心。那奴婢给姑娘准备沐浴，你早些歇息可好？”百里殇道：“不必了，接下来几日本宫会日夜待在宫里，你们不必忙。”吩咐完，百里殇便直接回到宫里，先将侍卫倪云松叫来吩咐几句，随后宿在煜祺殿中。
　　百里殇没有等太久，次日傍晚，她便看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她在瑛礼殿的屋顶上，看见了想见的人。不过她没有立刻过去做些什么，而是又耐心地等了一个晚上，天亮之后才有所行动。
　　清晨，徐泽郢准备就绪，正要去上朝，打开府门，却看见百里殇倚靠在门上，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他蹙了蹙眉，正欲说话，百里殇向他笑道：“我让你家守门小厮替你跑一趟告假，他们不肯。”徐泽郢望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叹了口气，一边将手中的马缰放到小厮手里，一边吩咐道：“本官今日不去上朝了，照百里大人的话办吧。”小厮愕然呆立片刻，方反应过来，去替他向朝中告假。徐泽郢示意百里殇进门，自己走在前方一尺的距离，问道：“既然有非要在这个时辰和我谈的话，为什么不让小厮通报，在屋里等呢？”百里殇笑道：“进来干吗，看你怎么贴面具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直言不讳地谈起这个话题，徐泽郢的脚步一顿，百里殇望着他绷紧的侧颜，反客为主地走进无人的客厅，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徐泽郢接过茶盏，但没有饮用，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百里殇坐下来，环顾四周，笑道：“怪不得你很反对我到你府上，就算让我进来了也总是不让我自己乱跑，是怕我认出来吗？这里的布置和家里很像，果然某些人糟糕的品位多年未变啊。”
　　徐泽郢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放下茶盏，轻笑起来。这声音与他平日里说话的音色有些不一样，虽是一般的清澈动听，却多了几分靡丽的磁性。他抬起手将发冠解下，在脑后摸了摸，又揉了揉面颊，将伪装卸下。百里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举动，道：“原来这不是面具，而是类似头套的东西吗？怪不得前年你到我那里过年的时候，我没能试探出来。”那人已经摘下头套，一边随意地将头发束好，一边答道：“正是呢，我嫌弃完整的头套太热，所以只做了一小部分头皮，这样不那么容易掉。”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熟悉的、带着七分不羁三分促狭的笑容。望着这个笑容，不知缘何，百里殇竟然觉得自己眼眶发热。
　　他还是那么好看，线条完美的轮廓，明亮而又深情的蔚蓝色眼睛，肤色比记忆中更白了一些，嘴角翘起的弧度却与梦魂深处的别无二致。而她好像奔波了太久的旅人，好不容易回到了可以栖息的港湾，只想痛哭一场，又像迫不及待炫耀自己已经学会走路的小孩，明明摔得鼻青脸肿，还倔强地露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不想让大人看到自己的伤。
　　徐泽郢，不，那人，也就是百里殢，问道：“你今日就是要同我说这些吗？我以为，你一年多以前就已经认出我了。”百里殇努力抑制心头涌起的情愫，摇头道：“不，我是想来问问你，为什么要和钟离月勾结在一起？你和她什么关系？”
　　百里殢嘴角的笑容僵住了，他脸色变了变，咬牙道：“你跟踪我？”百里殇否认道：“我没有。我只是……算计了你。”她抑制落泪的冲动，露出得意的笑容，解释道，“自从上次被我发现梅英将我派她去找钟盟的事情透露给了你，我便对她的人品和价值有了新的考量。瑄晟帝要求我入宫为妃之后，我便通过梅英这个传声筒，将消息透给了你。我相信你和我一样惊讶，因此你肯定会坐不住。跟踪你有些困难，因为我的武功不如你，所以我选择了守株待兔。这几日我和我的侍卫倪云松轮流监视瑛礼殿，果然，昨天傍晚在屋顶上看见了你。”
　　那人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钟离月？”百里殇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有人帮助你转换身份，混入御林军和朝臣之中，但我并不知道是谁。只是觉得钟离月的嫌疑最大，所以我在告诉梅英的话中特意提到了她。不过我想，无论是不是钟离月，这个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不是天子近臣就是后宫宠妃，所以我不光盯着瑛礼殿，还蹲过御书房、瑄肃殿，不过这几日没什么特别的大臣和妃嫔面圣，瑄晟帝心情也很平静，没有发怒的迹象，因此我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最主要的是，和预想的一样，我很快在瑛礼殿的屋顶上看见了你。”
　　百里殢望着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宠了多年的小丫头长大了，与自己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屡屡败北，气得扑上来咬人的娇憨模样依旧历历在目，如今自己竟然有了被她算计的一天。昔年天真明亮的笑意，如今也已经平添了几分女子的柔婉与妩媚，诱人得如同初长成的果实，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采撷与怜惜。可是她聪明太过，他辛辛苦苦隐瞒的、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还是被她发现了，这又让他有些无奈和挫败。
　　百里殇道：“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百里殢无奈道：“我并没有和钟离月勾结，我需要在你身边，她需要我在朝堂上为瑄晟帝效力，因此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百里殇问道：“你为什么要在我身边？”百里殢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惆怅而又无奈的笑容，不过他很快又露出惯有的带两分痞气的邪笑，挑眉道：“怎么，你难道不知道？还是说，你明明已经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希望我亲口对你说？”
　　在他灼热的注视下，百里殇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沉默片刻，她顾左右而言他，用问题回答了问题：“既然你要在我身边，你只要一直留我在碧落山就行了，当初又为何要我入世历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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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请问小殇，你是如何知道那个笑是七分不羁三分促狭的呢？
百里殇：我用尺子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