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31、金兰远朝局变思量

　　时光荏苒，倏而一年已过，此时，依旧是秋风萧瑟的时节，银月的疆土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上，秋闱入仕的所有举子，已经全部通过政务考核。”出列禀奏的臣子的朝服上绣着锦鸡，正是正二品文官的服饰，他容颜俊雅，举止端方，令人见之忘俗。瑄晟帝闻言，朗声笑道：“甚好！徐爱卿自上任以来，大刀阔斧，锐意革新，不仅去除吏部多年积弊，还操持春闱秋闱，为朕培育肱骨，朕重重有赏！”站在他边上的百里殇闻言，悄悄向他望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人仍是不卑不亢，淡然道：“多谢皇上。”
　　那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原御史台中丞，徐泽郢。
　　万俟氏覆灭之后，朝中党派分崩离析，御史台在收拾完残局之后，便清闲下来。毕竟朝中多官位空悬，连可用之臣都寥寥无几，就不提弹劾之事了。煊嵊十六年冬，瑄晟帝便下旨，令御史台中丞徐泽郢转任吏部尚书，与御史大夫百里殇共同主持春闱。徐泽郢娴于政务，受任之后，非但很快收服了万俟灏旧部，令吏部上下同心，还革除积弊，设置政务考核，大大降低了朝臣尸位素餐的可能。春闱之后，新的人才涌入朝廷，逐渐填补了近年来朝中官员流失带来的空缺，年轻士子们心怀治国齐家的抱负，一改朝中党派之争、玩弄权术的风气，让瑄晟帝收获了一批真正的可用之才。
　　徐泽郢并不是唯一一个从正四品直升正二品的朝臣，与他一样平步青云的，还有原大理寺少卿卢孟麟，他接替了隐世的微生醨的职位，继任为户部尚书。
　　这两例越级调动，足见瑄晟帝的多疑——他当初扶植百里殇和韶嬴来打破朝堂上五大氏族一手遮天的格局，如今四族受到打压之后，他又担心二人重蹈覆辙，于是将他们一手提拔的副手调离，一来防止他们结党，二来对徐、卢二人委以重任，品阶甚至高于百里殇和韶嬴，也有制衡之意，三来是看重二人的才华，毕竟他们当初是百里殇和韶嬴亲自选拔的人才，确实政绩斐然。
　　而原先风头无两的朝中新秀——御史大夫百里殇和大理寺卿韶嬴，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后，却渐渐黯淡下来。天下海晏河清，鲜有佞臣宵小，御史台的督查之责和大理寺的刑狱之责都清闲起来，二人在朝堂上便成了明日黄花。在徐泽郢熟悉了吏部的政务后，此次秋闱，瑄晟帝便没有再让百里殇接手。而百里殇在朝中的门生，站稳脚跟后，也在瑄晟帝的明示暗示下渐渐疏远了和恩师的关系。至于韶嬴，他在朝堂的影响力虽然不及百里殇，但他的兄弟韶姁身为右相，素来在朝中颇有声望，瑄晟帝出于忌惮，自然也会设法打压。
　　此外，刑部侍郎庄梦生，在主持刑部事务半年，毫无差错之后，也顺理成章地升迁为刑部尚书。而原工部尚书曹醉年事已高，于煊嵊十七年夏乞骸骨，原工部侍郎谭青诗便迁为尚书，接替了他的工作。
　　朝堂之上，明面上看，瑄晟帝终于摆脱了历代以来“傀儡皇帝”的宿命，真正掌握了皇权，但他并不能高枕无忧。近年来，虽然韶党看起来偃旗息鼓，韶氏的两位重臣韶姁、韶嬴也十分忠君爱国、安分守己，但他们的存在，始终是瑄晟帝心中的一根刺。这一年，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希望能够除去韶氏，彻底解决后患。但一年过去，韶氏竟然从未行差踏错，硬是没有给他半分机会。而朝中低调而为的韶党，仍然以春风化雨之姿，无声无息地在清流之中渗透。时至今日，瑄晟帝已无法确信哪位臣子属于韶党，哪位是忠贞不二的清流。
　　与文官欣欣向荣的局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武将这边，依旧鲜有可用之才。这一年虽然两度开设武举选拔，却只选得一些空有一身武艺的莽夫，而没有运筹帷幄的将才。瑄晟帝最信重的三员大将，靖国大将军缙云笄戍守北疆，怀化大将军宁无求坐镇京师，冠军大将军王子狷征战极西。除此之外，再无忠心不二、智勇双全、以一当百的大将。
　　煊嵊十六年暮秋，宁远将军王子狷与昭武校尉迟近楠攻破极西王都，迫使极西王投降。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场长达一年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终于能统一疆土之际，异变突生，极西后宫的皇贵妃、西扶空桐氏余孽空桐鸾于极西王受降前一日发动宫变，与飞卿将军唐岐里应外合，诛杀极西王，控制极西朝堂，偷袭□□军队，以雷霆之势扭转局面。尽管王子狷第一时间察觉变数并进行部署，却还是因为战术和战力的不敌而落于下风，迟近楠在与唐岐的对战中身陨。王子狷这才意识到，先前战事拖延，只不过是因为飞卿将军未尽全力，一边消耗□□战力，一边在极西朝堂积蓄力量。幸而王子狷随机应变，及时止损，才没有全军覆没。
　　战报传到朝廷，瑄晟帝震怒与痛心之余，对迟近楠进行追悼，并加封王子狷为冠军大将军，嘉奖他的智谋与应变，同时派宁无求率援军三十万前去支援。显然，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休战或者求和能够缓和的，空桐鸾与朝廷有灭族之仇，比起偏安一隅，有贼心没贼胆的极西王，她更加执着狠辣，势必与□□不死不休。因此，瑄晟帝只能一边小心提防朝中生变，一边加紧征召和培植武将，一边冒险将帝都的王军派出。
　　宁无求尚未抵达极西，便传来了空桐鸾建国茜芙，自封为女帝的消息。王子狷溃败之际，空桐鸾跨过泗溏天堑乘胜追击，不仅迅速收复极西失地，还进一步控制了西扶。王子狷退至汾河地界，借地势布下奇兵，将手下将士化整为零，遁走山中游击，方止住颓败之势。空桐鸾情知汾河以东民心所向与西岸迥异，因此并没有渡过汾河，而是顺势以汾河为界，划区而治。西扶多异族，本是化外之民，历代受空桐氏管辖，因此顺理成章地接纳了空桐鸾为帝，与银月□□分庭抗礼。
　　在宁无求到达之前，王子狷只能与西扶的乱臣贼子隔河而望，不敢轻举妄动。好在空桐鸾忙着安抚民心，巩固政权，因此无暇对他们赶尽杀绝。宁无求率兵赶到之后，双方几番交战，仍是各有胜负，战事依旧胶着至今。
　　煊嵊十七年夏，北疆天邪郡守丁汝风依照旧约将刚满周岁的长子丁念离送往帝都为质子，由淑妃亲自抚养。
　　后宫之中，当初入选的八名秀女，也已经为瑄晟帝开枝散叶。礼部尚书魏庭渊之妹魏熙晗最得圣心，一入宫就受封正二品贵仪，宠冠六宫，入宫两个月便诊出身孕，顺利地诞下瑄晟帝的长子慕容琬，母凭子贵，封为宸妃。这位新的宸妃，看似端庄持重，实则果决泼辣，虽然走着先头宸妃的路，性格却南辕北辙，隐隐有长住青莲观为亡夫祈福的帝姬之风。生下皇子巩固妃位之后，她也逐渐显露出自己的野心，意欲接掌六宫大权。只是后宫之中三足鼎立，皇后出身高贵，母族兄弟皆是朝中重臣，挑衅皇后让她直接失去了大皇子的抚养权；百里殇在前朝后宫都身居要职，且深受皇上信任，她无从挑拨；而看似最好下手的贵妃，在让她吃了两次暗亏之后，她也就认清了形势，不再妄想掌权。
　　户部郎中杜子规的外甥女贺明蝴，虽然出身不高，却也颇为受宠，在魏熙晗生下皇长子后不久，为瑄晟帝诞下一位小帝姬，因此得以晋为从二品淑仪。兵部侍郎苏钺之妹苏冰卿虽然生下皇次子慕容琰，可惜孩子尚未足月便夭折了，虽然皇上晋她为正三品顺仪，但她仍旧郁郁成疾。说来也巧，魏氏入宫后与当年的陈氏一样的位份，便也如陈氏一般受宠、有孕、封妃；这苏氏与当初的顺仪苏泠贞位份一样，甚至同姓，似乎也步了她的后尘，一度受宠之后渐渐走向末路。最后一位有孕的，是振威校尉李元飞之妹、正四品昭容李霞飞，可惜怀孕两月有余便不幸流产。
　　新入宫的秀女之中，除了魏熙晗，最得圣心的便是内阁大学士孙信芳之女孙幼晴，虽然没有生育，却位居从三品婉容之位。余下几位新入宫的修容邵氏、修媛周氏、充仪邹氏，皆位列九嫔，比先头几位次了几品。
　　不过纵然后宫万紫千红百花齐放，但皇后和贵妃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先前宸妃魏氏在皇子的身上做文章冒犯中宫，瑄晟帝本欲大事化小，谁知事情传到前朝，右相韶姁与大理寺卿韶嬴联名上折子，指责宸妃有恶紫夺朱的野心，群臣纷纷附议，迫使宸妃的兄长、礼部尚书魏庭渊自请降罪。皇后韶嫄素来贤名在外，她悉心教导医女，在银月各地开设义诊，悬壶济世；每逢天灾，则在帝都布施赈灾，自己亲自到迦南寺礼佛，为苍生请愿；在宫中，贵妃治宫规矩森严，皇后却待下宽慈。因此宫内宫外纷纷为皇后情愿，恳请严惩宸妃，以示对中宫的尊重。宸妃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之后，自己也脱簪请罪，长跪在瑄肃殿前。
　　最后，瑄晟帝不得不罚了宸妃一年的月例，将她禁足于珏明殿中三个月抄写佛经悔过，同时将皇长子慕容琬交给贵妃抚养。皇后也因此顺理成章地拿回主理六宫之权，贵妃和女官只剩协理之责。不过皇后执掌大权之后，倒是没有大动干戈，除了增加了宫人年节的赏赐之外，萧规曹随，基本沿用了贵妃定下的规矩。
　　言归正传，且说瑄晟帝下朝之前，命百里殇到宫里见他，因此百里殇下朝之后，便往宫里走去。时值深秋，御花园中的花木在花匠的精心打理下非但丝毫不见萧瑟之意，反而姹紫嫣红，颇为绮丽。百里殇见时间充裕，便索性放慢脚步，细赏起园中景色。恰逢丹桂初开，鼻间萦绕着馥郁的桂花香，令她不禁想起昔年宫宴持螯赏桂的盛景。彼时，是她和筱天合作处置蔡新眉的开始，也是她们结下金兰之谊的开端。一晃两载已过，金桂不改，旧人却远在天涯了。
　　自从去年中秋一别，除了春日里百里殇生辰收到了一封筱天亲笔的信，二人再无联系。百里殇知道始终有人在追查筱天的行踪，虽然不知是瑄晟帝的追兵还是空桐鸾派去寻找傅雪殊的黑杀军，但想必她定是分身乏术，才音信杳杳。而濯锦也始终在她府上，终日闭门不出。一来筱天始终无暇将她接回去，二来百里殇刚将濯锦送到府上，就察觉御史府邸周围有人在监视，三则濯锦自己不愿离去，始终等待着与筱天主仆重聚的日子，因此她便在御史府上长住下来。
　　百里殇正惆怅间，忽然一道清甜的嗓音响起来：“见过百里大人。”百里殇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的秀丽女子正含笑站在她身后三步之外，她身边的宫女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伺候的乳娘和宫女。百里殇忙敛衽行礼：“臣见过贺淑仪，小帝姬安好。”抱着小帝姬的宫女回了礼，那小婴儿并不怯生，朝百里殇“咯咯”地笑了。百里殇便笑道：“小帝姬粉妆玉琢，真是可爱。”贺明蝴笑道：“青涟这孩子素来认生，见到百里大人笑得这样开心，想必是与您有缘。”
　　百里殇心道，当年筱天十六岁生辰宴上，我就觉得这贺明蝴颇为乖觉，如今到了宫里，更加会说话了，见人三分笑，心思也不容小觑，竟然能躲过魏熙晗四次明里暗里的算计，在她眼皮子底下平安生产，也难怪能以如此卑微的出身位居从二品淑仪了。这小帝姬不足两个月，人都不大认得，就是偶然笑了一下，她都能借此来套近乎。
　　她心中如是想着，脸上却并不露出来，只是笑道：“能得青涟帝姬青眼，也是微臣之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