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32、绿筱媚旧事迁惆怅

　　百里殇客套了几句，便有些不耐烦，她流连于此不过是想享受片刻的安静，如今却不得不敷衍一个她不怎么喜欢的乖觉太过的人，正想找借口离开，却听贺明蝴道：“百里大人可有空到本宫的瑞庄殿坐坐，本宫想请大人帮忙挑选一些适宜给青涟开蒙的读物。”百里殇拒绝道：“抱歉了贺淑仪，皇上有事宣召臣，只怕不得空。”贺明蝴愣了愣，又道：“无妨，百里大人处理完政事再来亦可，左右本宫无事，随时恭候大人。”百里殇见她仍不死心，便道：“帝姬还小，眼下吃好睡好比较重要，贺淑仪不必这么早就挑选开蒙读物。”横竖她也听不懂。当然，这句话百里殇并没有说出口。虽然明知贺明蝴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她可不想和她走得太近。
　　见百里殇接连拒绝，贺明蝴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百里大人可是不喜本宫母女，为何一再拒绝本宫的示好呢？先前您拒绝了本宫送您的古籍和珍玩，如今连到本宫这里坐坐也不愿吗？”百里殇淡然道：“贺淑仪言重了，臣不敢。”
　　贺明蝴叹道：“百里大人，您也知道，皇上对青涟虽然还算上心，但并不十分喜爱，这宫里面……”“贺淑仪慎言，”百里殇打断她，“请您不要误会皇上的心意，皇上对小帝姬的拳拳之意天地可鉴。”贺明蝴怅然一笑：“百里大人不必安慰本宫，青涟她……是个女孩，自然不如皇子受到重视，本宫也是理解的。”
　　百里殇道：“不知贺淑仪是否听过一句诗：‘绿筱媚青涟，娇荷浮琬琰’。”她看了看贺明蝴懵懂的神情，解释道：“这句诗形容人容颜姣好,心境纯清怡然。句中暗合大皇子、二皇子和小帝姬的名字，可见皇上不仅对皇子和帝姬寄予厚望，且一视同仁。”她顿了顿，等待贺明蝴消化她的意思，接着道：“贺淑仪，望您理解皇上的苦心。在这后宫之中，您只要安分守己，悉心侍奉皇上、养育帝姬，不必与任何人交好亲近，也能过得很好。至于臣，自然也不是不喜您和小帝姬，只是皇上不希望女官与哪位妃嫔走得太近，希望您能谅解。”语毕，她向贺明蝴浅浅一礼，径自离开了。
　　待百里殇的身影远去，贺明蝴依然在细嚼她话中的意思。她身边的宫女见她怔忪不语，以为她仍在因为百里殇的拒绝而窘迫，便宽慰道：“娘娘不必介怀，这百里大人素来是个油盐不进的。想当年，先头那位贤妃娘娘以请教诗词的名义向她示好，一样被她多次拒绝。况且她不过是个协理宫务的女官，眼下还是讨好皇后娘娘要紧。”贺明蝴没有理会她，而是轻声念道：“绿筱媚青涟，娇荷浮琬琰……皇上竟然将青涟与玥仪帝姬相提并论，看来皇上的确喜爱我们青涟啊。若早知如此，本宫也不必惶惶终日了。”
　　且说百里殇离开御花园向瑄肃殿走去，她暗自叹道：“筱天，你瞧，那个号称深爱你的人，在你离开之后一边枯坐在你的宫殿追忆，一边心安理得地和别的女子生儿育女，一边还给皇子帝姬取这样的名字，我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思念你，还是在羞辱你……”
　　到得瑄肃殿，百里殇正在宫门前整理衣冠，却见瑄晟帝的内侍小福子迎了出来，向她笑道：“百里大人是来见皇上的？不巧，皇上正在歇晌，您不如先在煜祺殿歇着，或是到哪位娘娘宫里坐坐，等皇上起身了，奴才再遣人来请您？”百里殇久居深宫，自然知道瑄晟帝的作息，也清楚他根本没有午睡的习惯，更何况他事前已经召见了自己。不过她面上依旧不露声色，笑道：“既如此，本官便先去琉昭殿小坐，有劳福公公了。”语毕，她便回身向琉昭殿走去。
　　才走了几步，便听见瑄肃殿里传来阵阵笑声，那低沉的男声自是瑄晟帝无疑，那女子的声音清脆动听，倒不知是宫里哪位受宠的娘娘。百里殇虽然未经人事，但好歹身为女官，自然明白殿内发生了什么。她面不改色地继续向琉昭殿走去，心里却越发奇怪。据她所知，瑄晟帝素来是个不近女色的人，根据先前闲谈时缪汀兰的说法，他一个月临幸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宫中甚至没有敬事房的存在，只要小福子每旬记档一次便够了。可是自从大选之后，瑄晟帝就频频进入后宫，甚至勤快到了白日……的地步。
　　若说他是沉迷于新人的美色，百里殇是不相信的，且不论新入宫的这些妃嫔大抵姿色平平，容貌最美的苏冰卿也远不及当年的贤妃缙云筝，单是看瑄晟帝对待她们的漠然神色和不耐态度，就能推测出他依旧不喜后宫妃嫔。从前，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对着贵妃空桐鸢和宸妃陈梓烟的时候，尚且有几分温柔耐心，如今合宫上下，谁都不能得他一个笑脸。
　　百里殇正想得出神，却见前方缓缓走来三两人，定睛一看，正是淑妃微生酊。百里殇见四围没有旁人，便笑道：“阿阮！”“阮”是微生酊本名中的最后一个字。自从她削发出家之后，虽然在瑄晟帝的施压和百里殇的劝慰下重新蓄发，也同意保留淑妃的头衔，但她心底却对“淑妃”这个称呼十分厌恶。因此，没有外人的时候，百里殇便以她的闺名相称。微生酊见是百里殇，忙含笑上前问好，问道：“小殇往这个方向走，可是来看望我的？”百里殇道：“本来是奉诏面圣的，谁知皇上正忙，福公公劝我到别处坐坐，我便来看看你。”微生酊道：“趁着念离午睡，我得闲出来走走，既然你来了，便到殿中喝盏茶吧。”二人便携手往殿内走去。
　　百里殇问道：“念离可好？我前几日在挽月场远远地望见你们，不过当时有事没有走过来问好，挽月场是皇上练习骑射的地方，你们到那里做什么？”微生酊笑道：“这孩子对那里的马场很感兴趣，乳娘抱着他，一看能看半日。因此我每日都要带他到挽月场走走。”百里殇奇道：“他的父亲可不像是善于骑射能征会战的人啊，这孩子竟然会对这方面感兴趣？”微生酊道：“也许他只是喜欢马这种动物呢？前些日子辛充容送他一只布偶小马，他爱不释手。”
　　微生酊姿色中等，脸上唯一出挑的便是那双点漆眼，黑嗔嗔的显得沉静而又端庄，可是自从经历了宸妃案后，她眼中就失去了神采，眼睛大而空洞，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原本小麦色的肌肤也因为常年在屋内吃斋礼佛而日渐苍白。最憔悴的那阵子，简直形同鬼魅，冷不防将贴身伺候的宫人都吓坏了，琉昭殿甚至一度传出了闹鬼的传说。如今奉命照顾质子，她有了责任和牵挂，加上本就喜欢孩子，便焕发出勃勃生机。微生酊自然知道，是百里殇向帝姬和皇上谏言，她才有机会得到一个孩子，因此心中对她十分感激。百里殇于她本就有救命之恩，帝姬走后，二人更是在深宫中互相帮扶，因此关系颇好。
　　在琉昭殿消磨了小半个时辰后，百里殇被请到了瑄肃殿。餮足之后的瑄晟帝看起来心情颇佳，甚至给百里殇赐了个座。百里殇坐定之后，只听瑄晟帝道：“朕有两件事要吩咐你。”他没有马上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百里殇一眼。百里殇见瑄晟帝赐座，便猜到这两件事三言两语说不完，又看到这个眼神，看来这两件事还非常棘手。她当即说了句官话：“皇上尽管吩咐，臣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瑄晟帝笑了笑：“肝脑涂地倒是没必要，只是没那么容易就是了。第一件事，是将皇后从后位上拉下来。”百里殇吃惊道：“皇上，皇后娘娘自从坐上凤座，从未有半步踏错，在朝在野都颇有嘉誉，这件事，臣如何做得到？”瑄晟帝道：“朕不管你如何做到，朕只需要一个结果。”百里殇沉吟道：“先前宸妃娘娘污蔑皇后谋害大皇子之事，在朝野和民间都引起震动，宸妃娘娘在祠堂自擂脸面，又罚俸禁足，才止息物议。此事足见娘娘在万民心中的地位……况且皇后娘娘从不弄权生事，且体贴圣意，温柔端庄，皇上，能否告知臣，您为何要下达这样的命令？”瑄晟帝冷然答道：“朝堂和后宫，都容不下韶氏坐大。”
　　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虽然十分挫败，但百里殇不得不承认，在朝堂上，她根本斗不过韶嬴和韶姁两兄弟。自从朝局两分，清流和韶氏对峙，二人的政治立场对立之后，她在许多事情上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很多次她自以为算无遗策，结果都棋差一招，还有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走到最后一步她才发现，她的所作所为在不知不觉中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也恰是瑄晟帝重用徐泽郢的原因之一，无论是冷静的态度还是周密的谋略，她都比阿泽逊色。她太过情绪化，太容易被感性束缚，作出不合圣意的抉择。
　　所以瑄晟帝的意思是，她在朝堂上斗不过韶嬴韶姁，就要求她转战后宫，把韶嫄拉下马么？虽然论谋略，韶嫄自然远逊于她的兄弟，但不知是有心栽花还是无心插柳，韶嫄这么多年的所做所为不仅完美符合一个皇后的责任，甚至她的形象在百姓心中已经神化了，让百里殇算计韶嫄，还不如让她直接提刀刺杀她呢。
　　许是猜到了百里殇将要说的话，瑄晟帝冷冷地阻止了她的开口：“注意，朕要的是将皇后拉下后位，而不是从后位上消失。朕虽然不在意皇后的生死，但她如果要死，最好也是身败名裂地死去，不然她就算死了，也依旧是韶氏的护身符。”百里殇应了一声，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让皇后娘娘中道崩殂的计划被否定了。
　　百里殇想出药死皇后的主意倒是没多少心理负担，毕竟当初蔡新眉毒死张紫青的时候皇后想借刀杀人，彼时二人已经是对立的了，可是皇后对瑄晟帝可是情深义重，六宫上下都能看出皇后看皇帝的眼神中饱含依恋与深情。当瑄晟帝面无表情地说出“朕不在意皇后的生死”的时候，百里殇情不自禁地为皇后感到齿冷。
　　沉默片刻，百里殇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此事艰难，可否容臣回去仔细想想，推敲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再回禀您。”虽然知道瑄晟帝可不是那种有商有量的人，但她还是试着提出了，谁知瑄晟帝爽快地答应了：“准了。那朕便说说第二件事，此事说不定对于第一件事有助益。”什么事能对算计韶嫄有助益？百里殇十分困惑。不过瑄晟帝没有给她细细思索的时间，兀自道：“朕要你给朕生个皇子。”
　　百里殇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突然耳背或者瑄晟帝嘴巴坏掉了，第二反应是瑄晟帝太过沉浸于方才和妃嫔的颠鸾倒凤以至于脑袋不太清醒。但瑄晟帝用冷静得可怕的眼神打消了她的胡思乱想，迫使她直面这个艰巨的使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句话显然不是玩笑，也不可能有歧义，那么瑄晟帝为什么要“自己”给他生个“皇子”呢？百里殇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美貌。她倒不是厚颜无耻，而是根据眼前情形作出合理推测：瑄晟帝想要一个美貌的妃嫔提升后宫颜值，自己得到享受。这听起来似乎说得通，可是显然，皇帝对自己并无情意，而且这样的话他直说“朕要纳你为妃”就行了。因此看来关键还是在于“皇子”上，瑄晟帝自己不缺儿子，他的次子虽然夭折了，但皇长子依旧在贵妃的抚育下茁壮成长。那他为何非要自己给他生个皇子呢，不是“孩子”，不是“帝姬”，一定要“皇子”，是想要一个继承人吗？那又为什么一定要由自己来生呢？自己和他的那些三宫六院，有什么重要的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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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殇：我觉得皇上他fo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