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27、世事三更梦醉复醒

　　韶嫄道：“你不必哄本宫开心，一个势力被架空的皇后，哪里算得上福泽深厚？自从本宫入宫以来，唯有先头十二年，韶氏式微，被其余四大家族打压的时候，本宫能够主持中馈，真正成为这后宫的主人。煊嵊十二年，韶姁拜相，帝姬回朝，皇上恐韶氏坐大，也是为了给帝姬脸面尊荣，便将本宫的权柄分与帝姬，从那一年开始，本宫便徒有虚名罢了。”
　　嘉怡见皇后伤感，忙斟了一盏茶奉与皇后，道：“娘娘切莫伤怀。遥想当年，韶氏式微，娘娘贤名在外，硬是以一己之力保住了韶氏尊荣，入宫之后，四妃纵然自己无意争斗，也无一不奉家族之命明争暗斗觊觎后位，娘娘却凭借自己的谨慎与智慧稳坐凤座。如今，朝堂上有二位公子操心，宫中，皇上也是体恤您操劳，才分权与贵妃。那贵妃不过小门小户出身，皇上也对她并无情意，与其说是宠妃，倒不如说更像是个女官。娘娘出身尊贵，素有贤名，如今您的第一批女弟子已经在民间开设义诊救人性命，百姓无不称颂您的慈心呢。”
　　韶嫄闻言，心中宽慰，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本宫既然当年没有被她们斗倒，那么今日自然更不会倒下。如今五大氏族唯余韶氏屹立不倒，本宫更是贤名在外。皇上即使对韶氏忌惮，也没有理由动本宫。”口中如此说着，她心中却颇为伤怀，她多么希望，皇上对她能够不那么相敬如宾，保住她的后位，也不是因为的她的名声，而是对她的怜惜。
　　嘉瑞见皇后转悲为喜，也松了口气，道：“唉，这德妃娘娘生前倒是对皇后娘娘唯命是从的，如今没了，真叫人伤感呢。”嘉怡冷笑道：“德妃娘娘哪里是真心对皇后娘娘唯命是从，彼时后宫之中，贵妃贤妃仗着圣宠，淑妃靠着帝姬，德妃无枝可依，才来乞求皇后娘娘庇护的。背着咱们娘娘的时候，她还没少弄鬼么？否则也不至于没等到皇上的处置，就吓得畏罪自尽了。”
　　嘉瑞轻声道：“奴婢听说这位德妃娘娘，曾经属意那烧死的万俟大人，就是听说了万俟大人的死讯，才受不住，自尽的。”嘉怡忙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此事关乎皇族颜面，你小心掉了脑袋！”嘉瑞吐了吐舌头：“也就在娘娘和姐姐面前才敢说，奴婢是听洒扫御花园的小宫婢说的，说是有一次撞见德妃娘娘和男子在假山里头说话呢，虽然不知道那男子是谁，但那小宫婢听与她相好的侍卫说，那一日只有万俟侍郎进宫面圣。说来也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没在意，如今想来，倒也说得通呢。”韶嫄道：“还不住口，这种事也是你可以妄议的？”嘉瑞见皇后开了口，只得住嘴，告饶道：“娘娘恕罪，奴婢再不敢了。”
　　韶嫄向嘉怡道：“如今帝姬醒了这么些时日，皇上还是没有去探望吗？”嘉瑞道：“是的，皇上让人流水般地送了补品和赏赐进去，还特地吩咐百里大人和淑妃娘娘好生陪伴和开解，但自己从未踏足玥仪殿。帝姬也没有出来，女官和嫔妃们前去探望也都没有见着人。”
　　嘉瑞闻言，笑道：“看来帝姬对皇上仍有怨恨，而皇上也出于愧疚和不忍不去看望帝姬，想来皇上是不会将宫中大权交还给帝姬了。如今只要贵妃娘娘再有些个错处，六宫大权便能回到娘娘手上了。依奴婢看，眼下的大选便是个机会，一来能阻挡那些个一心攀龙附凤的人进宫，二来这事本是贵妃主持，出了岔子她也讨不得好，岂不是一箭双雕？”
　　韶嫄叹道：“嘉瑞，本宫素来知道你待本宫从无二心，所以才不怀疑你故意藏拙愚弄本宫。只是这眼光和心性上，你还要向嘉怡学习。嘉怡，你同嘉瑞说说，本宫为何不能这样做？”嘉怡便向嘉瑞道：“娘娘不能破坏大选，一来，皇上是个坚韧执着的人，如果有人从中作梗，他只会重新大选，无法阻挡新的秀女入宫；二来，贵妃不是好相与的，若要害她，一不小心反而会吃不了兜着走；三来，皇后娘娘心思仁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不做这种伤阴骘的事情。”嘉瑞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和想当然来。
　　韶嫄见嘉瑞垂了头默默思忖，便知她是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又问道：“关于此次大选，可曾有什么风声传出来，皇上属意谁家的女子？”嘉怡道：“奴婢听闻，内阁大学士孙信芳之女孙幼晴、户部郎中杜子规的外甥女贺明蝴、兵部侍郎苏钺之妹苏冰卿都在参选之列。不过皇上尚未过目待选名单，因此也不知道哪位贵女能够得到皇上青眼。只是……”她犹豫了一下，“从前殿传来消息，皇上似乎有意趁着本次大选，将一位女官晋封为修媛。”
　　前殿正是几位女官起居办公的地方，骤然传出这样的消息，也不知是几个宫人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韶嫄道：“女官？是哪一位？”嘉怡道：“并不知道是哪一位，娘娘不必挂心，许是宫人胡乱嚼舌罢了。”韶嫄道：“百里殇要在朝堂上做事，自然不是她，缪汀兰年近三十，也不可能。其余的几个，不是相貌平平，就是性子温吞，唯一一个还算出挑的董雅涵，也在大火中毁了脸，还能是谁呢？”嘉瑞啐道：“说不定正是百里大人呢？做厌了朝廷命官，便想讨个娘娘做做。您难道忘了新春那阵子宫里宫外的传闻吗？那百里殇生得好颜色，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也不奇怪。”
　　韶嫄不由蹙眉。的确，春冬之际，流言甚嚣尘上，说百里殇是靠着勾引瑄晟帝才当上女官的，但当她在朝堂的身份揭示之后，流言便也渐渐平息了。况且瑄晟帝与百里殇两厢无意，倒是先前德妃来禀告，说缙云将军似乎对皇上有恋慕之意，反而能看出点端倪。
　　想到缙云笄，她不由更为忧虑。瑄晟帝对于这位叱咤沙场的女将军，似乎很是信任和倚仗。如今她虽然远在极北戍守，但听闻她已经绝了嫁人的念头。倘若瑄晟帝出于安抚或者笼络，要纳她为妃，也不是不可能。那缙云笄容颜虽然清淡，但盛妆之下，倒也有几分明艳热烈。根据她对自己枕边人的了解，瑄晟帝最中意的女子，是那种性子冷若冰霜，五官又明艳动人的类型，缙云笄那样的，说不定恰能剑走偏锋讨得他的欢心。
　　见韶嫄迟迟没有答话，嘉瑞又宽慰道：“娘娘放心，纵使那贱人有心封妃，但她出身卑贱，不过仗着青春美貌博得一时之宠，不足为患。”嘉瑞的话将韶嫄从沉思中拉回来，听到她的安慰，韶嫄不由更加哭笑不得。她比谁都更清楚，百里殇绝不是空有其表的人，她的手段，已经让所有轻视她的人吃了大亏。而且嘉瑞的无心之语，正中她的心病。韶嫄自己本就只是中等姿色，如今更是红颜渐老，色衰爱弛了。
　　百里殇正在御史台办公，昨日徐泽郢命小厮递来消息，说是他伤势痊愈，今日下午便可回御史台当值。前几日百里殇曾打发人前去探望，自己也亲自去过一次他在帝都的府邸，不过徐泽郢素性清冷，将前来探望的人一应拒之门外，竟是连她这个上司也没有例外。
　　自从那一日在宫中听了德妃的陈情之后，她便时常神思不属。她与韶嬴分开之后，韶嬴多次表达了自己的不舍和挽留，纵使被她一再拒绝，她依然能察觉自己在他心中的特别。因此当她利用这份特别换取了他对万俟氏的承诺之后，她便理所当然地相信他定会信守承诺不对万俟氏赶尽杀绝。但是，听过帝姬和德妃的说辞之后，她基本可以确信，万俟氏的彻底覆灭与韶嬴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自己在韶嬴心中的那份特权，早就灰飞烟灭了。
　　她觉得自己堪称厚颜无耻——一边拒绝了他的感情，一边还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对自己的优待，当这份优待合情合理地消失的时候，竟然还感到惆怅和愤怒。
　　她唾弃自己，可是内心深处依然有一道小小的声音细如蚊蚋般嘤咛着：也许，一切只是一个误会？许是帝姬过于悲痛之下看错了，许是旁人构陷韶氏的圈套？她想方设法为韶嬴开脱，只为了说服自己他不曾背弃对自己的承诺。
　　“我这到底算什么呢？”她茫然而又悲哀地想。
　　是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她的沉思，百里殇揉了揉鼻子，心道：又是谁在背后嚼本官的舌根呢？正想着，房门忽然被打开，进入房间的，正是数日不见的徐泽郢。徐泽郢规规矩矩地向百里殇打了招呼，便开门见山道：“百里大人，对于帝姬大婚那一夜的情况，下官有要事禀告：下官赶到火场时，万俟侍郎已经身死，致命伤只有胸腹一处，凶器，是一柄判官笔。”
　　他说完，看了百里殇一眼，不料百里殇神情十分平静，并无半分惊讶或者痛苦，而是淡淡道：“是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当时不立刻禀告，如果你的回答是‘当时宁将军与万俟湃在场’，那为何近日将养时拒见本官、不及时禀告呢？”
　　徐泽郢，或者说百里殢，沉默了。正如百里殇所言，他当时没有立即告知，是因为顾忌旁人在场。那日从火场救了帝姬出来，纵然他武功极好，也多少受了一些烧伤，处理过伤势之后，却听闻百里殇病倒的消息。他不愿此事假他人之口，便想等她好转之后再谈。谁知百里殇牵挂筱天，略微好转便即刻去了宫中。他本可向宫中递消息请百里殇出来说话，但是万俟氏之事让他对董雅涵有所怀疑，因此不再信任百里殇在宫中的势力。至于百里殇亲自到他府上的那日，他府中恰好有个百里殇瞧不得的“贵客”……
　　他本可将这些如实相告，打消她此刻的疑虑。可是以他对百里殇的了解，她必然会对这番解释中的模糊之处刨根究底——万俟灏死于判官笔之事，虽算秘辛，却非什么重要的绝密，完全可以转告给百里殇身边的亲信，而他非要亲力亲为，是出于自己的私心：韶嬴毕竟是第一个令百里殇心动的人，即使因为立场原因选择了分离，韶嬴必然依旧在她心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他想借这件事，让百里殇真正看清楚韶嬴这个人，也将他彻底从她心中抹去。
　　而百里殇来的那日，贵妃钟离月正在他的府上。看门的小厮并不认识贵妃，因此她以寻常妇人的装扮，自称徐氏远亲便顺利地进了府门，而当他看见她的时候，自然不能道破她的身份将她赶出去。钟离月是为了他的伤势而来。百里殢深谙歧黄之术，轻微的烧伤早已痊愈，不过为了避开过分的关注，他便多称病了几日。谁知钟离月关心则乱，带了上好的烫伤药亲自登门。
　　瑄晟帝对这位姑姑并无男女之情，也知道贵妃心有所属，但他并不知道贵妃的属意之人是谁，更不知道“徐泽郢”的隐藏身份。
　　因此贵妃私自出宫万一被发现，会给他带来多重的麻烦，除了“妃嫔私自探视朝臣”这种引人遐想的传闻、瑄晟帝对于他身份的猜忌之外，他也不希望百里殇因此产生任何误会。
　　百里殇见他沉默不语，原本的一分疑心如今也变成了七分，这本来不是什么不好解释的事，可他的沉默却让一切显得格外诡异。她本就疑心徐泽郢就是那人，那一夜见他从火场踏箭而出的所用的轻功，更加深了她的怀疑。再加上先前帝姬转述的傅雪殊的调查结果和推论，令她不得不将诸多疑点串连起来。
　　如果几件事看起来毫无头绪，那么其中细微的反常之处和其间的共同之处便成了突破口。
　　不过须臾的功夫，百里殇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她朝徐泽郢笑了笑：“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万俟氏谋逆之事已经盖棺定论，这件事你什么时候提也没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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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中意的理想型其实就是帝姬，后宫之中空桐氏占了性子冷若冰霜，缙云氏占了五官明艳动人，所以他宠爱她们也是替身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