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25、蔷薇隐生平何人知

　　帝姬用完了粥，顺道又命太医请了平安脉，确定无事后，命濯锦下去，将门掩上，方问道：“怎么，你不相信？”百里殇道：“我也曾怀疑是韶嬴所为，但当御林军闯进来的时候，他同我说不是他。韶嬴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他做下的事情他不会否认，且他素来重诺，他答应过我不再对万俟氏出手，保下万俟氏最后的尊荣，便不会出尔反尔。况且从头到尾，他始终站在我身边，分身乏术，如何去杀身在后院的万俟灏呢？”
　　帝姬凄然一笑：“谁知道呢，也许本宫不该怀疑韶嬴，而该怀疑你。毕竟本宫被皇兄以待嫁为名软禁在皇宫的时候，一直是你在充当本宫的眼耳喉舌，是你告诉本宫已经无事了，连旁系牵扯、告到大理寺的案子也已经平息了，可是最后，皇上还不是借题发挥、抄家灭口了么？”
　　百里殇蓦然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在怀疑我？筱天，你我情同姐妹，我有什么理由伤害你呢？”帝姬睨了她一眼：“本宫不像你那样善于揣测人心，本宫如何知道你的想法。也许是你和韶嬴情投意合，心甘情愿帮他排除异己；也许是蒙皇帝提携眷顾，他不乐意本宫嫁给万俟氏，你便为他驱驰？”
　　百里殇倒退两步，点点头道：“慕容筱天，我百里殇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为了爱情或者权力，可以毫不犹豫从挚友的幸福上面踩过去的人吗？”帝姬望着她：“从当初傅雪殊的事情，我们彼此就都知道，所谓知己一场，彼此投契的心情不是假的，但每个人心中都有权衡取舍，惺惺相惜的情谊虽然贵重，但总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百里殇道：“慕容筱天，对于你来说，你我情谊贵不过皇权天下、制衡之术和你心中的好奇和疑虑，但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我百里殇自幼被父母抛弃，因此对我来说最重要和最渴望的，便是天伦亲情。我可能伤害所有人，却绝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啊！”
　　百里殇一时冲动，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脱口而出，说完了却又有些后悔。她叹了口气，道：“你一定不会相信，我手头也没有能证明我身份的证据。你放心，我并无所求，方才只是冲动了，你权当不知道罢。”
　　帝姬却是变了脸色，道：“你把话说清楚！至于本宫如何处置是本宫自己的事情！”
　　百里殇无奈，只得道：“你可知道，你的父母在生你兄长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女儿？那个女孩先天不足，没满周岁便‘过世’了。”帝姬道：“本宫的父母虽然没有提起，但皇兄曾经说过，他登基之后，对这个过世的长姊也曾有过追封，你知道此事也不奇怪。”
　　百里殇继续道：“你的父母将她水葬在苍茫灵海，以冰琉璃聚魂锁元。她本是闭气假死，于数十年后被人发现，那人妙手回春，救了她的性命。”帝姬嗤笑道：“无稽之谈。且不论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是闭气假死，被沉入海中，没有空气，过了几十年也该死透了。就算有神医救活，难道假死这几十年，仍是婴儿的模样么？”百里殇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切都是我的兄长说的，我也曾质疑过其中的不通之处，但是我那兄长说，他在水中发现我的时候，我确然还是个婴儿，且那棺椁为海水所蚀，的确有数十年浸在水底的痕迹。若不是他欺骗于我，或者他被旁人所欺，便的确有常识难以解释之处了。不过，我幼年为寒症所苦，体弱多病，得他调养有所恢复不假，我眉间这点水滴形的青记，也与记载中的那位珺娴帝姬一模一样，不是么？”帝姬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眉心的胎记，没有说话。
　　百里殇道：“我知道，我没有证明我身份的铁证，也没兴趣玩滴血认亲这种时灵时不灵的把戏，因此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认祖归宗。反正我的父母不曾牵挂我，沉棺不久之后就有了新的孩子，甚至不愿向你们提起我的存在。我虽然对父母心怀龃龉，但依然孺慕手足之情，因此心甘情愿以普通的臣子身份，守护在你和皇上的身边。若非今日信而见疑，忠而被谤，我情愿至死不言。如今我对你推心置腹，只是希望你能够相信我不曾背叛和欺骗你。我并无恢复身份的奢求，你不必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横竖我无愧天地便是了。”
　　帝姬沉默片刻，道：“我信你。”百里殇叹息一声，复又坐下来，道：“那你现在可否同我说说，为什么认定万俟灏死在韶嬴的手里？”帝姬道：“我让你去前厅之后，董雅涵始终没有回来，我命浣绣去寻，非但没有找到，反而带回了御林军抄检王府、杀害万俟颛的消息。我心急如焚，想要联系自己的亲兵，却发现他们尽数被皇上调走，只得命濯锦设法到前厅找你，自己和浣绣在后院分头寻找万俟灏。我一无所获，回头却见新房火光冲天，前院虽然失火，火势不该蔓延得如此迅速，且后院中靠前的庑房尚未着火，可见这火不是从前院烧过来的。我觉得蹊跷，便冒险入内查看，发现万俟灏正在房内，倒在血泊之中。他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而插在他胸口的兵刃，是一支判官笔。”她的语气始终冷静，说到这里，眼中却滚下泪来。
　　百里殇递给她一方帕子，涩然道：“的确，莫说朝廷，就算放眼整个武林，使用判官笔的都屈指可数。而韶嬴的一支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怀疑他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那一日，除了我，还有许多人可以作证，韶嬴不曾离开前厅半步。况且，若他有心害万俟灏性命，又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帝姬道：“我这几日虽然昏睡，却并不是全无知觉，半梦半醒中，我一直在推敲此事。我认为，一种可能是，他杀害万俟灏是临时起意，来不及选用其他兵器，也来不及消灭证据；还有一种可能，韶嬴善于操纵人心，故意在现场留下他的罪证，本人又在前厅中证明清白，这样虚虚实实，旁人非但无法怀疑他，还会疑心有人故意嫁祸给他。当然，也的确不排除他确实无辜的可能，只是我始终觉得，韶嬴定然脱不了干系。”
　　于情，百里殇不愿相信此乃韶嬴所为，可是于理，她也觉得事发当日韶嬴迟迟不愿离开，坚持留在前厅的行为无法解释。她不知如何回应帝姬的话，却听帝姬又道：“不过不管到底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这件事，瑄晟帝都难辞其咎。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要对我的挚爱赶尽杀绝。”
　　百里殇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是无凭无据，她是决然不敢将这些猜测说出口的。她问帝姬：“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帝姬凄然一笑：“方才我醒来的时候，濯锦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到此刻他都不曾过来看我，连宫人都不曾打发来一个，可见他对我无话可说。他既然如此，我便也无法追着他要一个交待。我又能如何呢？一个是至亲，一个是至爱，我总不能要他偿命吧。我在深宫呆了四年，自以为清醒，实则糊涂。万俟灏去了，我余生也再无欢愉，只想求一个明白罢了。他不告诉我的，我自己去查。”百里殇握住她的手，正欲说话，却听门外传来濯锦的声音：“帝姬，德妃娘娘求见。”
　　“德妃？”帝姬狐疑地看向门口，“她这个时候找本宫做什么？”百里殇道：“皇上迅速发落了万俟氏全族，却唯独没有处置德妃，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想必德妃心中不安，来祈求你的庇佑。”帝姬点点头：“不管瑄晟帝承不承认，本宫的玉碟已经入了万俟氏族谱，也已经与万俟灏拜了堂成了亲，德妃是本宫最后的族人了，本宫纵然拼了这一口气，也要护她周全的。”她抬高声音：“请她进来。”
　　德妃走了进来，帝姬免了她的请安，赐了座。她软禁不过一月，人却憔悴得厉害，原先有些丰腴的身子瘦了一大圈，善睐的明眸也黯淡下来，眼下粉光腻滑，分明是常常落泪所致。帝姬问道：“德妃，你这个时候找本宫，只怕不是请安这么简单，如今论着族中亲眷，你算是本宫的堂姊，不必见外，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德妃并未答言，只看了一眼百里殇，百里殇会意，站起来道：“帝姬，德妃娘娘，微臣还有些政务尚未处理，便先行告退了。”帝姬道：“你且站住。”又向德妃道，“百里大人并非外臣，没有什么是本宫听得，百里大人却听不得的。你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德妃闻言，便在帝姬榻前跪下，落泪道：“帝姬，臣妾犯了万死莫辞的大罪，将一切推向了无可挽回的境地。臣妾本无颜活在人世，但心中的愧疚与怨恨无法散去，只愿将臣妾的一切罪行在您面前坦白。”她看了一眼百里殇，又道：“臣妾知道帝姬与百里大人关系甚笃，但臣妾要禀告之事涉及皇族秘辛，恐为百里大人招来祸患，望帝姬三思。”帝姬闻言，看了一眼百里殇，道：“德妃如此说了，本宫若再强留你便是不妥了，不过想必德妃要禀告的事情与你也息息相关，到底要不要留下一听，便由你自己决定吧。”
　　百里殇情知德妃要说的便是一个月前瑄晟帝从瑞庄殿拂袖而去的原因，且很可能是他对万俟氏赶尽杀绝的起因。她虽然自陈身份让帝姬暂时放下了对她的疑心，但是她知道这份怀疑并不会轻易打消。因此她向帝姬道：“微臣感激帝姬的信任与厚爱，愿意为帝姬和娘娘分忧。”
　　帝姬见她留下了，眼中现出一丝满意的神情，向德妃道：“你说罢。”德妃便跪在地上道：“帝姬明鉴，臣妾本是乃家族选中送往宫中的棋子，一个月前，得知了您即将与万俟侍郎大婚的消息……”
　　且说这厢德妃万俟淅在帝姬面前陈情，那厢钟祚殿中，瑄晟帝的圣驾却稳稳地摆在东偏殿前。女官祁氏与甘氏诚惶诚恐地出来见驾，瑄晟帝摆了摆手道：“二位女官不必拘礼，自去处理宫中事务便是，朕来瞧瞧董女官。”祁氏与甘氏交换了一个神色，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与诧异：帝姬刚刚苏醒，合宫上下都在打点看望帝姬的礼物，瑄晟帝在帝姬昏迷的时候一日要踏足玥仪殿四五次，如今帝姬醒了不去看望，反而特地过来看望一个保护帝姬不力的受伤女官？不过二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而是恭恭敬敬地退下了。瑄晟帝挥手示意随从在殿外等候，自己独自走进东偏殿。
　　董雅涵早已醒来，也听见了殿外的动静。因此瑄晟帝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屏风后等候了，她向瑄晟帝道：“皇上，请恕微臣病中仪容不整，无法见驾，只能在屏风后禀告。”瑄晟帝闻言，知她从火海中出来，或多或少受了一些烧伤，因此没有苛责她，只道：“你为朕做的事，虽然成了，但是许多细节没有办好，留下诸多破绽，你道如何？”董雅涵道：“皇上恕罪，微臣本想引帝姬亲自出来寻找微臣，好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谁知她率先得知了前厅的消息，转而留在后堂寻找万俟灏。不过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行事，万俟灏虽然生疑，但最终还是相信了臣的说辞。帝姬想必也看见了万俟灏尸身上的判官笔，心中有了计较。臣虽然办事不力，但已设法补救，还望皇上宽恕。”瑄晟帝闻言，龙颜稍霁，道：“帝姬如今已经苏醒，见了她该如何说，你可明白？”“皇上放心，微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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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百里殇身世的不合理处，后文都会解释。本文整体来说还是科学的。
筱天对皇帝称呼的变化可以体现她对他的感情，由亲到疏：哥哥、皇兄、皇帝、瑄晟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