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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斗宿倒挂极北覆灭 ...

  •   丁汝风苦笑了一声,问道:“在下尚且有些困惑,不知帝姬可否解惑?”帝姬道:“你说。”丁汝风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根据在下对父王的了解,他虽然有些意气用事,却也不至于刚愎自用、残忍暴戾的地步,父王为何非要置高太傅他们一家数口于死地,还残忍地悬首城门呢?”帝姬冷然一笑:“不错,你很敏锐。你的父王只下旨将南迁的民众追回,高太傅一家,是本宫的人杀的,也是本宫命人挂起来的。”丁汝风虽然心中早有疑虑,但听到帝姬毫不支吾地承认,还是感到震惊。帝姬笑道:“如何?朝中大员的覆灭,带给王都上下的冲击是巨大的,你父王是不是不肯承认是他的旨意,还昭告天下说高太傅死于贼寇之手?他愈是如此,王都主和一派的内心愈是坚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民心不稳,国家安在?”丁汝风嗫嚅道:“高太傅与世无争,一生都在追求国泰民安的盛世,也一直欣赏您巾帼风采,一力主和,他与您无冤无仇,您如何能……”帝姬挑眉道:“怎么,你想指责我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她冷笑一声,“丁汝风,你太过天真了。你以为你的父王真的只下了追回的旨意,等高太傅回来了,就平安无事了吗?就算本宫不对他动手,丁坤真的会饶他性命吗?你身为一国太子,好歹也学过帝王权术,你也该明白,高太傅公然违逆极北王的旨意叛逃出国,就注定没有生路。本宫不过让他死得其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罢了。”
      丁汝风沉默了,的确,根据他对父王的了解,他明面上会维系仁君的形象,不会将高太傅置于死地,但是为了捍卫君王颜面,他很有可能派人暗杀高太傅或者将他逐出朝堂。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如寒霜般美丽又冰冷的女子,薄唇启合间掠夺七十四人的性命。
      帝姬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笑道:“怎么,对本宫侧目而视了?那本宫再告诉你几件事好了,你猜,你那个素日还算安分守己的王弟,怎么会突然发动政变想要谋权篡位的?”丁汝风抬起头,诧异道:“难道不是因为父王让我在他御驾亲征期间监国?”帝姬嗤笑道:“丁汝岩嫉妒你很久了,忍了这么多年了,难道突然忍不住了?”她望着丁汝风,道,“丁汝岩突然发难的原因,是他得到了瑞王的支持。丁汝风掌管王都布防,手握军权,苦于没有经济支持,瑞王掌管官盐,手握经济大权,二人一拍即合,便趁丁坤分身乏术,起事了。”丁汝风道:“父王为了防止王弟生出二心,一直禁止他与朝臣交往,甚至不允许他娶朝中大员的女儿,他是如何与瑞王勾结的?”帝姬指着董雅涵,笑道:“很简单,因为本宫发现瑞王的三女对丁汝岩心生爱慕,写了不少相思诗,便命本宫的这位女官模仿瑞王千金的字迹约了他几次,促成了一桩好事。据说这位三小姐乃是瑞王最宠爱的女儿,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女婿打算了。”
      丁汝风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心头很乱,嘴角沉重得勾不起一丝苦笑。帝姬又道:“还没完,你知道为何缙云将军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连下一城二郡,直逼王都吗?除了缙云军悍勇,最重要的是,本宫给了缙云将军一份陇南的布防图。陇南易守难攻,乃军事要塞,陇南一下,其余诸郡便如同囊中之物了。”丁汝风整个人微微颤动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陇南的布防图,是鸣威将军掌管的。鸣威将军虽然性格粗疏,但武艺高强,纪律严明,府上布防有如铁板,连苍蝇都飞不进去……”帝姬点点头:“你说得很对,就算是本宫手下最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凭借一人之力将布防图偷出来。不过鸣威将军的夫人出身江湖,五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侠女,与本宫有过命的交情。”说完,她也不看丁汝风的神情,径自走出了房间。
      在回房间的路上,董雅涵有些好奇地问道:“再怎么说,那位将军夫人与鸣威将军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甚至有了孩子,她将布防图给您,就不担心夫君和孩子的前途和性命吗?”帝姬笑了笑:“江湖人义薄云天,本宫于将军夫人有救命之恩,她曾经许诺会为本宫做一件事,上天入地,在所不惜。再者,聪慧如她,自然明白,唯有交出布防图,才能让她的夫君、儿子有活下来的机会。”董雅涵若有所悟,便与帝姬等人告别,回房休整。
      万俟灏一路跟着帝姬,到达房门口,帝姬回头笑道:“怎么了,本宫的房间,外臣无诏岂敢擅入?”万俟灏笑道:“那就少不得请帝姬下诏放臣入内了。”二人说笑着进了房间,帝姬敛去笑意,道:“想问我为什么将这些都告诉丁汝风?”万俟灏作揖道:“望帝姬有以教我。”帝姬望着窗外的飞雪连天,道:“我想让他认清楚形势和我的为人,让他明白,他能够活下来,除了他自己的识时务,最主要的是他尚有价值,而非我的一念之仁。”万俟灏补充道:“也让他明白,只要有你在,极北便永无复国的可能。”
      帝姬没有接话,只轻叹道:“六月飞雪,也算是葬了埋骨于此的英魂了。”万俟灏走到她身边,道:“根据臣对帝姬的认知,这似乎不像雷霆手段的玥仪大长帝姬会发表的感慨。”帝姬侧过头看着他,笑道:“哦?那么依卿之见,本宫该怎么说?”万俟灏模仿着帝姬那种矜持淡漠的腔调道:“半日之内,雪未霁,大军开拔,冒雪前行。”帝姬笑起来,眉间添了几分少女的活泼,抬手在他眉心一点。万俟灏宠溺地看着她,眼神温柔无限。
      “是了,方才听见董大人问,我也想问问你,那位将军夫人,到底欠了你怎样一个人情?”“我方才已经说了,是救命之恩。那一年我十二岁,虽然还是个小女孩,却已经在江湖上混迹一年了。武功虽然在武林排不上号,却也算无人敢欺。”帝姬望着窗外,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将军夫人的闺名唤作若芬。五年前,若芬还没有嫁作将军夫人,还是一个不满父母安排的婚姻、仗着一点武艺就闯荡江湖的年轻姑娘。”万俟灏想起鸣威将军家已经成年的公子,插话道:“这么说,她是将军的继室?”帝姬道:“不错,当时若芬不知天高地厚,最爱行侠仗义,惹了不该惹的人。那人睚眦必报,若芬仗着轻功逃过一劫,可是她远在家乡的父母却被赶尽杀绝。若芬凭借一腔孤勇寻仇,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找上仇家,若不是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必死无疑。”
      万俟灏道:“倒也凑巧,如今你们竟然在极北相逢,倒是促成了□□的大业。”帝姬笑道:“哪有如此凑巧的事情。两年前,若芬找到我要偿还恩情,我便命她潜伏在极北,原本只是想防患于未然,谁知后来极西起了战事,极北也蠢蠢欲动,这枚埋下的棋子,倒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过这若芬的心性也的确令我刮目相看,她与鸣威将军已经有了半岁的儿子了,我也曾疑心她未必愿意助我,也命人检验过布防图的真假,若芬竟然没有负我。”
      万俟灏问道:“不知那仇家的姓名是?”“封平。”万俟灏惊道:“我虽不曾踏足江湖,但这封平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此人虽然是非不分、睚眦必报,但武艺还是很精湛的,听说五年前他在湘尧一代销声匿迹了,莫非就是被你……”帝姬平静地答道:“不错,就是我杀的。”
      万俟灏没有说话,帝姬挑眉道:“怎么,不信?”她笑叹道,“也是,我在江湖不足两年,因为年岁过小,很多我亲手做下的事情,武林中人都不愿意承认,毕竟败在一个小女孩手下实在是难以启齿。如今我入了朝堂,不动武许多年,愈发在江湖销声匿迹了。你不信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一个不借助柱子房梁都上不去的女子,实在不像能诛杀封平的高手。”
      她顿了顿,道,“本宫刚与皇兄相认的时候,朝中还有许多人不服皇兄,他遇到刺杀无数,本宫刚入世的时候,是抱着成为皇兄的一把刀这样的信念来的。煊嵊十三年是个多事之秋,空桐氏曾经礼聘了空桐鸑的师兄——黑木崖的大弟子出马,潜入皇宫刺杀皇兄。御林军虽然纪律严明,在绝顶高手面前不过人海战术,本宫以一己之力,硬接他十一掌,护送皇兄逃出皇宫,至如今已经故去的冠军大将军府上求助,才保得皇兄性命。本宫——我也在此战中重伤,伤了内腑。”
      她语气无悲无喜,仿佛诉说的是旁人的故事,“与缙云将军的际遇不同,她虽然被废去内功,但假以时日,还能练回来。而我伤的是气海和经脉,内功无法周转,也提不起气,武功算是废了。”万俟灏没有说话,只是极轻极柔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帝姬没有回头,只轻声道:“你不必同情我,我也没有因此消沉。贵为帝姬,身边有高手保护,皇兄也吃一堑长一智聘请江湖高手作为暗卫潜伏在皇宫,我余生也没什么动武的必要。况且如果我过分倚仗自己的武功,只会变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也许早就在后宫杀人于无形的阴谋诡计中陨落了。反而是失去武功之后,我才在权谋一道上下功夫的。再说了,我也不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以我如今残存的功夫,仍可自保。”
      万俟灏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颏放在她的头顶,轻声道:“你吃了好多苦。”帝姬久居尊位,不惯被人触碰,不由浑身一僵,随后慢慢松懈下来,半靠在万俟灏怀中,道:“也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甘愿的。从小到大,我的父母就严格地要求和训练我,他们常常跟我讲起皇兄的事情,彼时幼小的我对于近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父母充满孺慕之情,对于这个从未见面的哥哥也充满了敬佩和仰慕。后来十一岁的时候,父母要求我到江湖上历练,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去寻找哥哥。发现哥哥成了皇上,并且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便毫不犹豫地留下了——即使朝臣和后妃都不认可我。皇兄视我如珠如宝,我为他受伤后,他更是尽其所能地对我好,我的付出和牺牲没有变成东郭与狼的笑话,如今我仍然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皇兄也逐步铲除异己,掌握皇权。一切都很好。”
      万俟灏动了动唇,他并不觉得将自己的女儿培养成儿子的政治工具、让十一岁的女孩独自闯荡江湖的父母,会是值得孺慕的父母;也不觉得眼睁睁看着妹妹挡在自己身前、百般不舍还是放任妹妹到蛮荒之地和亲的哥哥会是值得敬仰的哥哥。不过他最终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将帝姬拥得更紧。
      他低下头,鼻尖蹭着帝姬的发,柔声道:“等回到帝都,我就禀明父亲,向你提亲。”帝姬笑起来:“还是由本宫下旨选你为驸马吧,别吓着你父亲了。”万俟灏坚持道:“这种事情,还是让男子来做,你只要安心待嫁就好。”
      帝姬转过身,也环住他的腰,望着他道:“论朝中规矩,驸马是不得从政的。你父亲年事已高,你可知道娶我意味着什么?”万俟灏道:“瑄晟帝有一改五大氏族把持朝政的雄心,倘若万俟氏能借着迎娶帝姬的理由平安地退出朝堂,倒也是万俟氏之幸了。”帝姬笑道:“你可是万俟氏族的希望,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将家族都弃之不顾了?”
      万俟灏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听闻微生氏的结局,我也算明白了,过刚易折,一心想着维系家族百年鼎盛,倒不如急流勇退,谓之知机。”提起微生氏,帝姬眸子一黯,道:“你放心,只要你父亲懂得审时度势,我定会说服皇兄,保你满门无虞。”万俟灏笑起来:“嗯,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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