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09、虎贲正悬将星起复

　　瑄晟帝赶往御书房的时候，就推测缙云笄此番求见，许是听闻了战事的风声，前来请兵的。等到见到缙云笄的时候，却发觉她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惊喜。
　　“爱卿的内功已经恢复了，此话当真？”瑄晟帝从龙椅上站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面前的女子。缙云笄迎上他的目光，自服下化功散以来一直缺乏表情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回皇上，准确地说，臣并不是恢复了内力，而是重新从零开始，将内功修炼回来了。”说着，她凝气于掌，轻轻松松便将御书房中的金鼎托起来，再稳稳地放回去，“臣刚从西扶回来的时候，连一把重剑都提不起来，如今虽然尚未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但上阵杀敌已经没有问题了。”瑄晟帝朗声大笑：“爱卿，你果然从未让朕失望！朕原以为，接二连三的打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实在太过致命了，朕甚至已经作好了保留你将军头衔，用朝廷俸禄奉养你一生的打算。新春宫宴的时候，你狠狠挫了刘广恩的锐气，已经让朕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你竟然能够重回战场！天佑我朝，将星不陨，哈哈哈哈哈！”
　　他望见缙云笄苍白瘦削的脸颊，和已经瘦得骨节分明的手，眼中又现出一抹忧色：“是了，爱卿，你用不到一年的功夫，修习了常人要花十几二十年才能修习的内力，是否会对身体造成损伤？”缙云笄眼中现出感激之色，道：“多谢皇上挂心，臣不曾练什么邪魔外道的功夫，臣的内功能有今日之成就，不过是因为数月以来不眠不休地练习所得。自回到帝都，除了陪伴先妣、教导幼妹和每夜两个时辰的睡眠，臣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习武上。”她又补充道，“如今内息已有所小成，臣已经调节作息，也延请名医调理身体，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的。”
　　难怪近半年来每次见到缙云笄都觉得她愈发憔悴消瘦，眼神却依旧坚毅执着。瑄晟帝暗自感慨一番，又亲自指派御医照料缙云笄的身体，关怀过后，方道：“朕前日接到帝姬的密报，言极北藐视□□，公然羞辱帝姬，似有毁约之意，已有不臣之心，朕欲兴兵讨伐，正愁无堪当大任的将才。如今爱卿毛遂自荐，朕便着你率二十万东军北上，与驻扎在北地的北军会合，共征极北，你意下如何？”
　　一炷香的功夫之前，他还吩咐缙云笄好生休养，谁知一转眼他便急不可耐地要她出兵，只为了维护他宝贝妹妹的颜面。此时若缙云笄能够保持半分行兵布阵时的敏锐，定是要叹一声君王凉薄，可是深陷于情的缙云笄非但不以为忤，还由衷地因为他的信任与倚重而感到荣耀。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心口不一，瑄晟帝见缙云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便又补充道：“朕会派最好的军医随军，并带上各种珍贵补品调理爱卿的身体。”
　　转眼又过了几日，春闱选出来的一干懵懂书生已经被培训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合格臣子了。参加完外放官员的饯别宴，亲自将辛苦培训的年轻官员送上驶向全国各郡的轻舟，百里殇忽然有些感慨：这些新臣是银月朝堂的新鲜血液，担负着整个国家的未来。而一年前还懵懂无知的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朝堂的中坚力量，已经是他们的老师了。临别之际，她为几个才华横溢又充满热血的门生准备了饯别礼，有些感念她教导之恩的学生也有以馈赠。
　　回到府邸的时候，百里殇便见泗儿正在清点门生赠送的临别礼物，分门别类地登记入库。听见百里殇的脚步声，泗儿头也不抬地道：“姑娘回来了？得亏这府邸的原主人甄大人是个大官，库房修建得气派，否则这些东西都没地方放。”百里殇笑道：“得亏泗儿贤惠，将东西放得井井有条。”泗儿道：“姑娘先别急着回房，来这里看一看，这顶花枝招展的头冠与你不衬，若姑娘没意见，我便把它当作年节赠礼转送旁人了，还有这套乌木圆桌，太笨重了些，又占地方，我打听到木头行里可以退，等送这东西的金大人启程了，我便将东西退回行里了，可使得？”
　　百里殇实在懒怠拿主意，一边敷衍地应着，一边打算脚底抹油，谁知泗儿仿佛后脑勺长眼一般，一伸手拽住了她的衣襟，抱怨道：“姑娘！当初我和溟儿一般地跟着你，如今溟儿在宫里享清福，只要按照宫规派派东西，听说皇上还打算封她一个从四品的女官。我在这里处理这么多琐事，这就罢了，你怎么还不知道体恤我呢！”百里殇见跑步了，干脆一把抱住泗儿的胳膊，笑道：“好妹子，姐姐知道你的好，明儿也去皇上那里给你讨一个女官做做。你好歹疼疼你家老爷，我今日送行送了一日，累得骨头疼，这些东西你随意处置，先放本官回房歪一歪。”泗儿啐道：“姑娘怎么一会姐姐一会老爷的，没个正形。我可不稀罕当什么女官。别的东西你不管便罢了，你倒是说说，这头猪该怎么办呢？”说着朝场院中间一努嘴。
　　百里殇向着她比的方向望去，及至看到场院上一头憨态可掬的小猪，顿时哭笑不得：“你别告诉我，这头小猪也是他们送的？”泗儿摇头道：“不知道，拜帖和礼物清单里没有人携带这个，似乎是在我们忙乱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根本不知道是哪位带来的，不过猪身上倒是有字，你自己去看吧。”百里殇依言走过去，小猪似乎并不怕人，哼哼唧唧地任由她靠近，百里殇观察一番，这是一头娇小粉嫩的小猪，圆圆的眼睛，粉嫩的鼻子，十分可爱，在它脖子上挂着一张纸条，百里殇将它扯下来，读道：“给丫头的生辰礼物。找到跟你这么像的猪实在费工夫，所以迟了些，勿怪。附：她叫百里殊，这个名字怎么样，一听就知道是你的亲戚。署名：你心心念念的百里哥哥。”
　　念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百里殇已经咬牙切齿了，泗儿笑得前仰后合：“姑娘，还别说，这小猪眼睛又大，睫毛又长，还真与你有几分神似。姑娘的哥哥也是有心了。”周围来往的仆役都笑起来，甚至墙角房梁上也传来一点压抑的笑声，百里殇恼羞成怒：“笑什么笑，再笑扣你们月钱！从云卫也是，再笑一个月没有肉吃！”众人闻言，笑声渐渐小了，但是剧烈抖动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们的忍俊不禁。百里殇气急败坏地给毫不收敛的泗儿吃了个毛栗子，道：“你们还不仔细回忆清楚，到底是谁带过来这头猪的！说不定他还没跑远，正躲在哪个角落里偷笑呢。”泗儿揉着额头道：“今日从清晨开始便陆陆续续一直有拜帖，箱子盒子的一大堆，这小猪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箱子里拱出来的。”
　　百里殇虽然对小猪，不，对百里殊表现得极为嫌弃，但还是好吃好喝地养了起来，甚至专门为她准备了一间房间。不过百里殊很是依赖自家亲戚，毫不见外地跑到她的房间，叼走她盖腿的薄毯铺了个窝。晚上，一人一猪共处一室，看着兴奋地跑来跑去的小猪，百里殇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很少有人知道，她特别喜欢猪，毕竟这和她的外在形象不太符合。小时候在碧落山的时候，那人猎回来的一头野猪还带着崽，她与其中一只小野猪“一见钟情”，不顾那人的反对养了好几天，谁知一个眼错不见被那人提溜着烤了。她哭得很伤心，整整三天没理他——虽然最终屈服于他做的一桌好菜了，但还是横眉冷对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意识到那人的肉食动物属性，她再也没试图养过什么，倒也没因为这个打击变成素食主义者或者圣母病患者。如今他送给自己一头小猪，许是对当年吃掉她的宠物这件事的弥补吧。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心大得很，倒难为他一直记得。
　　而且放这头猪在这里，也是宣告了他就在她的附近。这个人，躲躲藏藏这么久，终于打算露面了。
　　时间过得很快，日月更替，斗转星移。世事几度浮沉翻覆，在史书上留下了惊才绝艳的一笔。
　　煊嵊十六年四月，极北王以私行放诞、无视君威为由，要求帝姬验贞，意图以此为借口退婚。极北朝堂分裂为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消息传到□□，臣民震怒，为帝姬请命，要求与极北退亲，迎回帝姬，并要求极北为践踏□□颜面之事付出代价。□□与极北的合约破裂，靖国大将军率二十万东军北上，要求迎接帝姬回朝。极北拒不放人，双方开战。五月初，极北王都暴乱，主和的臣民罢朝罢工，向极北王请愿，遭到武力镇压后，放弃极北籍贯，意图归属银月，外迁到永宁。极北王派兵追杀，一夜之间血溅王都，主和派代表太傅高焱章一家七十四口，头颅被陈列在城门口示众，手段之残忍令极北臣民道路以目，史称“南迁之乱”。
　　南迁之乱后，极北王扣留帝姬及送嫁使臣万俟灏，意图迫使□□放弃攻城，在万俟氏荆棘卫、送嫁御林军和帝姬的江湖旧友的护送下，帝姬等人突出重围。
　　同时，缙云笄以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攻破滏阳城，连下陇南、望歧二郡，缔造了“陇望之战”的传奇，在短短半月直逼王都，与帝姬会合。传闻缙云将军曾置于死地而后生，先经废去武功之创，再历亲族鸩母之悲，破而后立，衰极复荣。如今重归将军之位，有烈火淬刀之锋，涅槃重生之耀，战时，必作红妆，黛眉长敛，红唇如朱，艳绝凄绝。比起旧年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如今的她更为沉稳老练，身携杀伐之气，已经成为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杀神。
　　大理寺卿百里殇曾经有憾，未见巾帼风华，已闻英雄末路。后随瑄晟帝迎将军凯旋，为将军风采心折，赋长诗一首，短歌一阙颂之。其中一句“玉作肌骨冰为魂，何愁锦衾无人温”和“涅槃后初试清音，姽婳冰玉将军”，令缙云笄有了“冰玉将军”的美名。此乃后话。
　　五月中旬，极北王丁坤御驾亲征，令太子丁汝风监国，夺回望歧，获得暂时性胜利。谁知王都生变，王次子丁汝岩发动政变，欲夺权于太子丁汝风。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极北王忧思过度，在次日的守城战中，缙云笄用长枪将丁汝岩的人头掷于丁坤面前，丁坤方寸大乱，遂被缙云笄斩于马下。缙云军挥师北上，所向披靡。
　　煊嵊十六年六月初四，极北新王丁汝风率朝中上下开启王都城门，亲自奉上降书，极北国破。
　　帝姬携万俟灏、董雅涵，在缙云笄的护送下回京，丁汝风携文昌将军刘广恩、宰辅袁牧共同入京面圣，听候发落。
　　回京的路上，帝姬正与丁汝风手谈，万俟灏与董雅涵在一旁观战。帝姬将最后一枚黑子落下，道：“你又输了。”丁汝风苦笑道：“帝姬棋艺高超，在下甘拜下风。”帝姬道：“你棋艺本不至如此，本宫看你心神不在此处，故而连连溃败。”
　　丁汝风笑了笑，没有答言。帝姬道：“你放心，本宫可以保证你性命无忧，如果你安分守己，本宫甚至可以许你荣华一生。”丁汝风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孤——在下信的。”帝姬道：“你既然信了，为何还是终日抑郁不乐，莫非是心怀怨愤？”丁汝风道：“并非如此，在下清楚，如果不是您留在王都的人竭力保护，在下根本没有机会从王弟手中逃出生天。在下的命是帝姬救的，您要在下做什么，在下都万死不辞，不敢心怀怨愤。”
　　帝姬满意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也是为什么丁汝岩已经死了，他的生母也被丁汝澜鞭挞至死，而你还活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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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宠物小猪被烤了，百里殇不争气的泪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含泪吃了三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