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111、西域二妃奉子争宠

　　六月间，中原已是溽暑难消，极西却因着地势高峻的缘故，天气依旧怡人。虽然边境烽火连篇，王都人心惶惶，王宫之中的妃子美人们，却依旧汲汲于争风吃醋和勾心斗角之中。
　　嘉妃躺在湘妃椅上，小心翼翼地捧着隆起的肚子，与身边为她揉脚的宫女闲话着。只听宫女道：“听闻今日王上回宫后又往丽妃娘娘宫里去了。”嘉妃拧眉道：“本宫不是命珍珠在御花园守着，看见王上就让她请过来么，如何王上又去了那个贱人那里？”宫女嗫嚅道：“珍珠不曾偷懒，一直在那守着，只是王上下朝之后走的不是御花园的路径，在经过广华宫的路上邂逅了独自赏花的丽妃娘娘，就……”“就跟着那个贱人去了？”那宫女见嘉妃凶狠的神情，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道：“王上看见丽妃的时候，丽妃正跪在广华宫外的老榕树下为王上祈福。王上说……”她忽然住口，小心地看了嘉妃一眼，嘉妃怒道：“你说便是了，本宫不会罚你。”宫女方道：“王上说，丽妃怀着龙裔，还亲自为他祈福，其心可嘉，将那件十二破留仙长裙赏给丽妃，还一连翻了广德宫半个月的牌子。”
　　“啪”，嘉妃将手中的白团扇狠狠掼在地上，那条十二破留仙裙宫中仅有一件，她中意许久，不仅华美精致，还宽松舒适，最适合孕妇穿，为此她私下求了极西王两次，他都没有松口将裙子赏她。她恨声道：“本宫不明白！本宫家世清白，身子干净，有哪里比不上那个曾经做过阶下囚的贱人！那贱人不过比本宫早半个月怀孕，为何王上对她百般宠爱，却不曾看上本宫一眼！”宫女轻声道：“娘娘小声！丽妃的黑杀军如今掌管了宫廷禁卫，传闻黑杀军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倘若被他们听见了，娘娘可讨不了好处！”嘉妃硬声硬气道：“本宫不曾说错什么！”宫女急得不行，膝行到嘉妃身边，哀求道：“娘娘，奴婢求您了，好歹小心些，您忘了王后娘娘是怎么没的吗？”
　　三个月前，丽妃空桐鸾被太医诊断出两个月的身孕，极西王大喜，欲将丽妃晋封为贵妃，王后素来将丽妃视作眼中钉，为此百般阻挠，甚至命手下死士诬陷丽妃与朝中的飞卿将军有染，丽妃所怀身孕并非王子。
　　飞卿将军本是丽妃身边的黑杀军，护送丽妃来到极西后，凭借与□□作战立下的战功晋升为将军，还着手招募和训练人马，将当初几乎被□□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全歼的黑杀军发扬光大。如今他是丽妃娘家兄长般的存在，二人在前朝后宫分别深受极西王的信任与宠爱。极西王将信将疑，放弃了晋妃的打算，丽妃请来极西国师作法占卜，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几乎哭晕在占星台上。极西王心疼不已，恢复了对丽妃和飞卿将军的信任，而王后受到了斥责，掌管后宫的权力也被转移到一位老太妃手中，但是晋升贵妃之事倒是被搁浅了。两个半月前，丽妃喝下王后送来的安胎药，忽然见了红，险些小产，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才保下丽妃母子性命。王后因为此事被废，自缢在椒房殿内，极西王下令以慎嫔之礼安葬。嘉妃在王后葬礼上晕倒，被诊断出身孕。极西王大喜，许诺丽妃嘉妃二人，谁先诞下王子，便晋封贵妃，并获得掌管六宫的大权。
　　也是从那一刻起，两个人的竞争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宫女在嘉妃耳边低声道：“据王后身边的丽芬说，王后娘娘根本不是自尽的，分明是被黑杀军勒死之后挂起来的。”回忆起王后惨死的情状，嘉妃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强打精神道：“不说那些晦气的，琥珀，我且问你，我派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得如何了？那丽妃有了身子不能伺候王上，如何还能勾引得王上大半个月留在她的广德殿中，她可是让王上收用了她身边的宫女？”琥珀摇头道：“奴婢的好姐妹在广德宫扫地，她说丽妃善妒，平时哪个宫女胆敢多看王上一眼，都会被她剜去眼睛，所以虽然王上常到广德宫，宫女们却噤若寒蝉，不敢靠近王上半步。”
　　她顿了顿，附在嘉妃耳边道，“传闻黑杀军有一支女子队伍，擅长媚术，专在官员的床笫之间打探消息，会不会是丽妃学习了黑杀军的媚术，不用与王上同床共枕也能伺候得王上□□……”嘉妃咬牙道：“本宫就说呢，这贱人刚入宫就封为贵仪，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封了妃，定然是靠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她话音未落，便见宫女珍珠捧着食盒进来道：“娘娘，丽妃娘娘命人送来了糖蒸酥酪。”嘉妃被吓了一跳，啐道：“愈发不懂规矩了，也不敲门，想吓死本宫吗？”珍珠瑟缩了一下，嘉妃瞟一眼她手中的食盒，道：“放下吧，你就说谢过丽妃娘娘的好意，本宫很喜欢。”等珍珠退下了，她方向琥珀道：“哼，巴巴地给本宫送东西，也不知她是想示威呢，还是想药死本宫。你去把盒子搁一边，本宫看见了就恶心。”琥珀依言将食盒放在角落的案几上，向嘉妃道：“娘娘，今日小厨房拿老夫人送来的补品炖了汤，您要不要用一些？”嘉妃道：“拿来吧，还是自己母亲送来的东西比较放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帝都皇宫之中，玥仪殿的厨役也正忙着炖汤。筱天帝姬指着眼前一道酸笋虾丸汤，向百里殇道：“知道你喜酸，这汤是我特意命人给你做的，尝尝看。”百里殇笑眯眯地舀了一大碗，很是捧场地夸赞一番，又感慨道：“我已经整整几个月没有在你这里蹭饭了呢。”帝姬笑道：“我也是啊，极北的饭菜完全不合胃口，那帮夫人小姐还三天两日地请本宫赴宴。极北人虽说粗犷豁达一些，没有我们这里这么多花花肠子，但那些王公贵族们的勾心斗角和后院妇人之间的攀比嫉妒，一点也不输给帝都呢，倒是叫我好生倒胃口。”
　　百里殇点头道：“丁汝澜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你有此感慨，就是因为她的事情吧。堂堂公主，竟然能做出下药这样下作的事情来，也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筱天道：“正是呢，攻下王都之后，本宫命人抄检了公主府，搜出了她给万俟灏下的东西。严格来说那根本不能算是什么毒药，而是类似酒曲的东西，本身可以酿酒，添加在别的酒液中，则可以催发出类似春药的效果。”她嫌恶地皱了皱眉，“一国公主，不想一些社稷家国的大业，整日想着如何引诱人，实在是不成体统。本宫很是看不惯她那副轻狂样子，已经要求皇兄拟旨将她废为庶人了。丁氏王族的几个王子王女，也一并褫夺了封号软禁起来。”
　　谈起朝政的话题，百里殇便也坐直了身子，问道：“是了，筱天你打算如何料理极北的事情？倘若仍是让丁汝风管辖，过了几十年，便如同不曾收复一样；如果让司掌北疆的万俟氏代管，难保重蹈空桐氏的覆辙。”帝姬道：“我和皇兄商议的结果，是暂且命丁汝风管辖，等缙云将军领受过庆功宴之后，便命她送丁汝风回极北，带着十万东军和二十万北军驻扎在极北，协理极北事务。”
　　百里殇道：“协理？怎么个协理法？”帝姬答道：“缙云笄有高于丁汝风的行政权力，政务素日由丁汝风和袁牧等人处理，缙云笄监听，丁汝风颁布的政令，如果没有缙云笄用印，便是无效的。必要时，缙云笄可以直接下达命令，效力高于丁汝风的政令。极北原本的军队，会被打散后编入东军和北军之中。此外，丁汝风大婚后所生的嫡长子，将被送到帝都为质。”
　　百里殇斟酌道：“这倒也许可行，丁汝风这人还算识趣，也娴熟极北事务，不容易引起极北百姓的抵触，倒是比我们的人贸然过去要便宜。只是赋予缙云将军这么大的权力……”她没有说下去，帝姬倒是领会了她的意思，笑道：“无妨。说句不好听的，缙云笄像是被我那哥哥灌了迷魂药，是绝对不可能做对我哥哥不利的事情的。况且她现在除了幼妹并无亲人，无牵无挂，也早就绝了婚嫁的念头，也甘心在极北长住，至少还能避开帝都臣民同情或者异样的目光。”
　　百里殇点点头：“你与皇上商议定了，想必很快就要下旨了吧。是了，等丁汝风将质子送来，你打算怎么安排呢？”帝姬答道：“是的，明日朝时，皇兄便会颁布旨意，丁汝风和缙云笄最迟六月底就会出发到极北，不，皇兄已经取消了极北这个旧称谓，等兵部重绘舆图，再由礼部和内阁重新命名。至于那个还不存在的孩子，丁汝风回到极北之后如果立马大婚，孩子最快也要十个月才能出世，这件事倒是不急。”
　　百里殇笑道：“你是还没想好吧？”筱天被她看穿，便也笑道：“正是呢，不如你来给我拿个主意？”百里殇略一思忖，问道：“淑妃娘娘是否喜欢小孩子？”
　　谈及淑妃，筱天的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嗯，她很喜欢小孩子。有时候微生酩入宫来看她，或者是别的宫妃家的弟弟妹妹过来，她都很是高兴，准备了许多吃的玩的赏人。你的意思是，将来让她抚养那个孩子？”百里殇道：“质子的身份特殊，放在任何一个臣子家中都不妥，更不可能由普通百姓教养。后宫之中，唯有淑妃没有别的念想，可以专心地抚养孩子，保护他不被有心人利用。而淑妃孤苦无依，给她一个孩子，也可安慰她余生寂寥。唯一的后顾之忧是，倘若丁汝风真的生了反意，这个质子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痛苦。”筱天思索一番，点头道：“这倒是个主意，等我去问问她。”
　　百里殇点点头，又抬手去舀放在帝姬面前的那道甜点。帝姬笑着将盘子推过去，道：“你且放开了吃吧，当心变成第二个百里殊。”百里殇将口中的甜点咽下去，怒道：“说起百里殊我就生气，刚来的时候多可爱的一个小猪崽，没过几个月就长大了好多，哼哼唧唧的就知道吃，泗儿还拼命喂她，都胖成球了。”帝姬笑道：“听说这只小猪是你兄长送你的生辰之礼，他倒是有心，只是既然如此惦记你，为何不曾露面与你相见呢？”百里殇答道：“那人自诩潇洒，不惯表露缱绻绵长的情意，离别之际尚且不曾有半分不舍，又岂肯在我面前表现出他的关切与思念来？说白了，就是别扭。”
　　帝姬又问道：“你那只鹦鹉呢，不喂养了？”百里殇脸上笑意渐敛，吃甜点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淡然道：“是啊，人总是喜新厌旧的，我有了百里殊，便不要小竹子了。”筱天道：“我不是有意来踩你痛脚，我只是想问清楚，你们是暂时生分了，还是，再无可能了？”
　　百里殇放下银匙，擦去嘴角的糕点碎屑，问道：“敢问帝姬，您是以帝姬的身份来问臣呢，还是以百里殇的挚友的身份来问的？”筱天道：“用什么身份来问并不重要，帝姬就是筱天，筱天就是帝姬，并无区别。无论是为了朝堂党争，还是为了你个人的幸福，韶嬴皆非良配。你同他关系亲密，你可知道他与空桐氏血脉相连，他的生母曾是空桐氏嫡出的小姐，他曾经将自己的表亲赶尽杀绝，八年前还对自己的亲兄长下手。他性情阴郁隐忍，睚眦必报……”
　　“我知道。”百里殇打断她，她有些疲惫地笑了笑，“说来也可笑，本来不过是些小儿女之事，放在我百里殇身上，竟然变成朝政大事了。不错，我与那人——与我兄长往来，确实有倦鸟知还的用意，也确是要与韶嬴离心离德，永不往来的意思。只是筱天你也知道，我和阿嬴之间，并不是我一个人说断，便能断得干净的。而那人的心思，也尚未完全放在台面上。”
　　她敛去怅惘之色，换了玩味的浅笑，问道：“话说回来，韶嬴的过往，可是傅雪殊同你说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