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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朝天子翻作思远人 ...

  •   余下的人中,绝大多数都是外放为官的,大理寺和御史台的各自不过三五人。钱友德看了看自己未来的同僚,发现没一个是熟面孔,虽然有许多疑问,但也不敢随意发问,恐他人耻笑他一无所知。百里殇带着他们出了宫门,道:“你们且去牵马,随我到御史台。”众人领命去了,百里殇也牵了自己的马儿,回头看见钱友德茫然而又窘迫地站在原地,她了然地一点头,向站在宫门内恭敬地送行的内侍道:“劳驾去煜祺殿把倪云松叫来,让他牵一匹马来。”不多时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便依言而来,百里殇示意他把缰绳交到钱友德手里,道:“先借你,御史台虽然不是很远,但步行也挺费时。到了御史台,先到台院支点银子买一匹马,等俸禄发下来再还。”钱友德感激地接住缰绳,不甚娴熟地爬上马背,跟在百里殇身后,向御史台前进。
      一路上,顾不得欣赏帝都繁华的景色,钱友德紧张地握着缰绳,眼睛紧盯前方,生怕自己掉队。视线中那一抹飒爽窈窕的倩影始终在前,回想起御书房内她眼中的冰冷,和方才发现他没有马匹后的解围,钱友德眼中闪过千百种复杂的情绪:他感念她的知遇之恩,感激她的细致与善意,痴迷于她的美丽,也臣服于她的威仪。
      百里殇并不知道自己的下属内心的百转千回,她只觉得累得不行。除了在五十名举子面前保持仪态、提问擢选这样体力上的劳累,更多的是和两位相爷斗智斗勇的精神上的疲惫。昨日瑄晟帝召见她,授意她尽量将所有可造之材都外放出去。如今朝中五大氏族只剩下万俟氏和韶氏,两派的党争愈发激烈,但又忌惮于瑄晟帝近来的酷厉手段,不敢明面上竞争,因而愈发暗流汹涌。入了内阁的新人,多半会被韶氏拉拢;而进入六部的,则多数成了万俟氏的门下。幸而筱天带走了吏部的主事,否则外放为官的,荣辱也掌握在万俟氏手中。如今她代理春闱,兼管了外放官员的培训,就可以遏制党争的波澜和热度。除了瑄晟帝的嘱托,她还有自己的一点考量:三大案后朝臣又去了几人,瑄晟帝将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一些人才都抽调出来擢补了,她辛苦培养出来的下属被瑄晟帝截了胡,便有心再从新科举子中挑选几个勤恳本分的来补缺。
      此外,瑄晟帝还授意她广纳门生。若论资历,每一届新科举人都要称呼他们的主考官一声“老师”,如果主考有心,更是可以结成正式的师生关系,成为他们仕途的领路人。新入仕的官员,为了避免无知和排挤,也通常会认自己的上司和前辈为师长。如今百里殇成了清流的代表,瑄晟帝示意她收门人,也是给不欲结党营私的官员指了一条路。
      天命难违,百里殇自然无法拂逆瑄晟帝的意思,只是她内心总是感到深深的不安,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盛极而衰。当初开国皇帝珈楠帝敕封五位异姓王爷,流毒后世,瑄晟帝自己深受其害,怎会不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他难道不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空桐鹄?他给自己这般荣宠,允许自己扩大势力,就不怕哪一日她揭竿而起,一呼百应,动摇他的国祚吗?
      瑛礼殿中。“钟离姑姑,朕已经按照天象所示,放权于柱史星,让它蚕食左枢右枢的光芒,只是……你确定,柱史星不会进犯紫微?”钟离月端坐在殿中,看着满脸怀疑的瑄晟帝,笑道:“本宫何时骗过你?本宫的占卜何时出过错?从你出生到现在,你不是一步都不曾走错么?再说了,就算不看天命,你运用你的帝王权术来算一算,百里殇不过是个女子,能翻出什么浪来?”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她毕竟是个女子,倘若哪天真的生出不臣之心,只要有人给她一个孩子,她自然事事都要为腹中的孩儿打算,不是么?拿捏一个女人,比掌控一个男人容易多了。”瑄晟帝难以置信地看着钟离月,他不明白,明明身为一个女子,她如何能对同性说出这样轻蔑残忍的话来。
      瑄晟帝没有再同她争辩,只换了个话题道:“姑姑,你说过筱天到了极北不会……不会有事,对吧?”钟离月了然地点点头:“你放心,她不会嫁给极北王丁坤的。”瑄晟帝闻言,眼中涌起浓浓的怒气:“一个北地蛮子,也配跟朕起一样的名字?也配迎娶我大银月的尊贵帝姬?朕迟早会让他付出代价的!”钟离月没有接话,径自道:“极北离帝都太远了,具体的情形,要到了北地才能算准呢。不过,天枢星依旧明亮,你可以放下心了。”
      极北小行宫中,晨光熹微,帝姬端坐在铜镜前,一边整理妆容,一边听浣绣禀明一天的安排:“上午董大人来禀明新盘下的书斋的经营计划,再与您一同编写新的官话本子。下午帮瑞王府的三小姐改诗,申时要到大公主府参加赏花宴,用了晚膳再回宫。晚间批复万俟大人递进来的朝堂消息。”慕容筱天的脸上现出一丝厌烦,道:“那瑞王府送来的诗,你和濯锦一起改罢,改完不必给本宫过目,直接送过去。本宫午间歇个晌。”浣绣知道自家帝姬最厌恶女子间的敷衍,无奈瑞王是掌管官盐的实权王爷,大公主丁汝澜又是元王后嫡出的,都不好推却,只得应下了。
      忙了大半日,浣绣才将改完的诗集命人送到瑞王府,帝姬便睡完午觉起来了。她忙上前服侍,问道:“下午的赏花宴,穿那套湖蓝色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可使得?”帝姬摇头道:“晚辈的宴会,本宫穿得花枝招展的做什么?拿那套深紫色的蔷薇凤凰纹浣花锦衫出来,发式也简单一些,妆容也要最素淡的。”浣绣笑道:“帝姬随便穿什么,走到哪里总是最受瞩目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甩那一干贵族女子好几条街。”濯锦拿着裙子过来,也笑道:“休得拿那些蛮子与帝姬比,没得跌了帝姬的身价。”帝姬笑道:“你们在这里嚼舌便罢了,在外面可别口无遮拦。”濯锦道:“奴婢知道,祸从口出,奴婢们不会给别人递上话柄的。”
      主仆三人说笑一番,便服侍帝姬坐上马车向公主府驶去。今日董雅涵的小书斋刚刚开张,正是忙碌的时候,帝姬便没有带她同去,将濯锦留在小行宫,只带了浣绣一人,并一干护卫同去。
      这丁汝澜是极北最受宠爱的公主,生得浓眉大眼颇为英气,鼻和唇又肖似其母,娇俏柔美,性格活泼,最得丁坤的欢心。因此她的两个妹妹都作为政治工具联姻了,她却至今未嫁,享有自择夫婿的权利,甚至成了这一辈唯一一个有资格开府自居的公主。在万般宠爱中长大的丁汝澜,也被惯出了唯我独尊的娇纵性子,凡是她相中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且秉性浮华,最喜奢靡。帝姬与她来往过两次,在别家的宴会上也见过,许是得了父亲和兄长的叮嘱,丁汝澜对帝姬尚算客气,因此帝姬虽然不喜她,却也给她几分面子。
      到了奢华的公主府,早有身材高大的侍女迎上来,一个引着车夫前去停车,一个带着侍卫到前厅歇脚,另一个则为帝姬引路。浣绣打量着府中景致,悄声向帝姬道:“这位公主的审美,倒是与先头咱们宫里的贤妃娘娘有些相似。”帝姬被这一路的大红金黄闪得头昏眼花,闻言,回想起总是满头珠翠的缙云筝,脸上浮现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赏花宴摆在花园中,因为不是正经饭点,桌上只放着各种饮品小食,帝姬到的时候,园中已经来了好些人,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筱天一眼就看到被几个公子佳人簇拥着的万俟灏,有些诧异地一挑眉。这赏花宴她只当是贵族女子的宴会,如今看来,倒是年轻一代的冶游。丁汝澜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迎上来,向帝姬笑道:“玥仪殿下来了,快请入座。这园中多是赏花的年轻人,殿下若觉得吵闹,也可到正厅坐坐,夫人们都在那里听书呢。”帝姬笑了笑,拣了一个芭蕉海棠纹的石凳坐下了,浣绣上前,执起银色的云纹自斟壶,为她斟了一杯果酒。
      丁汝澜见帝姬在园中坐下了,不由一愣,她原以为帝姬性子沉静,不耐烦园中的熙熙攘攘,所以请她入座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她站在三步之外,看着帝姬拈起酒杯优雅地品酒,不远处的万俟灏见她入座,忙抛下簇拥着他的人群,向她走去。万俟灏自己执壶,也倒了杯酒,在她身边坐下,帝姬抬起头,冲他浅浅一笑。那笑容仿若一阵清风拂过初开的优昙花,高贵端庄又让人心动神迷。也不知万俟灏说了什么,帝姬脸上的笑容更盛,美得让她一个女子都移不开眼睛。明明只隔着三步的距离,丁汝澜却无端觉得这区区三步如同天堑,任由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融进他们的团体。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是熟稔,想来也是,二人都是帝都人,本是旧相识,又同在异乡互相扶持。论年纪,论容貌,论才华,倒也……天造地设。丁汝澜自幼学习□□文化,也算娴于文辞,此刻却觉得这个成语陌生而又刺耳。她眼中闪过浓浓的妒色,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玥仪殿下,正厅说书的女先儿,是□□人,说的也是□□的典故,原是汝澜特地为您请的,您真的不去听听看么?”
      帝姬原本觉得无可无不可,但见她如此执着,反倒起了疑心,倒要看看她意欲如何,便起身道:“多谢公主,既如此,本宫便去看看罢。”丁汝澜刚松了口气,却闻万俟灏道:“□□的说书人么?公主着实有心了,恰好在下也颇有兴趣,正好陪帝姬一同去看看。”说着,也不看丁汝澜骤然僵硬的表情,便和帝姬一道说笑而去。
      书只听了一半,丁汝澜便款款而来,先与正厅中的贵妇人们寒暄几句,又指着桌上的酒果请帝姬品尝,聊着聊着,干脆在他们身边坐下,向万俟灏笑道:“万俟公子觉得这话本子如何?”万俟灏道:“虽是寻常的才子佳人话本,不过辞藻华丽,说书人也很有水平,听来倒是不错的消遣。”
      丁汝澜含笑望着他,道:“许是汝澜才疏学浅,这话本中的一句话,汝澜不太明白,不知可否请公子为汝澜解答?”“何话?”丁汝澜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眼中似羞似喜:“那王秀娟与林舒诀别时,念的那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知何解?”万俟灏脸上的笑容一僵,顿了顿,方道:“在下也不太省得,根据上下文推断,左不过是儿女情长的意思罢。”帝姬闻言,笑道:“那王秀娟也不通得很,岂不闻‘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悲欢离合不过常情,林舒不过是去考个功名,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样做张做致,倒显得小家子气。”
      丁汝澜闻言,脸上便有些挂不住,沉下脸道:“殿下此言差矣,女子有了心上人,一生的荣辱兴衰便都萦系在夫婿一人身上,如今林生远行,前途未卜,王氏依依不舍也是人之常情。万俟公子,你觉得呢?”万俟灏笑道:“帝姬与公主说得都有道理,不过在下倒是与帝姬看法相似,毕竟二人并无婚约,不过凭着一时之意海誓山盟,难舍难分。王氏这般行止,倒显得轻浮短视。更何况如今天下风气早不似前朝迂腐,女子大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安身立命,不必成为男子的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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