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万里旌旗》小笼包的洞

5、书皖

　　赵仪快要被怄死了。

　　他祖父曾任前朝礼部侍郎，父亲是国子监博士，他从小就跟着靖国公世子李祁走南闯北，自诩是世子爷最得力最亲近的左膀右臂，但他都没睡过世子爷的床榻！
　　反观这个章简之，不但睡了，还从早睡到晚，一睡就是一天。

　　中午的时候，赵仪带着一肚子怨气找到了李祁，想要告那小子一状。

　　李祁一上午被前来探讨粮草方案的江陵府都督缠的头昏脑涨，加之昨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精神不济地靠在中军大帐的矮榻上。
　　他见赵仪怒气冲冲的从门口进来，抚了抚额，颇为好笑地问道：“这是谁给你找不痛快了？”

　　赵仪一肚子气在看到李祁累极了的样子时一下散没了。
　　他鼓着脸，嘟囔：“没事，爷，我就是看你多久没休息好了……”

　　李祁看穿了他的心事，问：“你是心疼我，还是想问我为什么让那个小子睡我的床榻？”
　　赵仪尴尬道：“……都，都有吧。”

　　李祁含糊笑了一声，“你别多想。你若是知道他是谁，就不会有此疑问了。”
　　赵仪疑惑：“他是谁？”

　　李祁探出手，执起案上的小狼毫，在手里舞剑花似的转了一圈。
　　“你可还记得，中书令章大人家丢了个小儿子？“

　　小半年前，某日早朝，中书令章显渊大人突然称病，没上早朝。

　　当时正值盛夏，湛江以南连月不绝的雨水积成涝灾，洪水冲垮了堤坝，漫进了湛江下游的城镇村庄。都水监上下都等着三省集议拿个主意，此时中书令称病不上朝，惹得朝中人心惶惶。
　　宣昭帝怒而不宣，派太医直接到了章大人府上查验病况。

　　但是，结果不尽如帝意。
　　章大人是真的病倒了，病因是因为丢了家里嫡出的小儿子。

　　市井传言，章大人全家最疼爱的孩子，莫过于他年逾四十才得来的幼子。究其原因，除了老来得子是天大的喜事，还有一条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出生之日恰逢天降甘露，缓解了那年闹了几个月的旱灾。
　　再后来，在满是高门士族的满月酒上，奶娘把章小公子抱出来的事时候，天边突然流转紫色祥云，引人猜测，说是章大人的幼子不仅生逢甘露，满月之日更是给禹朝带来了祥瑞之兆。
　　王公大臣纷纷重礼相贺，连监天司的老部下都当场称赞，说此子怕不是天上武曲星下凡，注定有一番成就。这一套说辞使得章大人更加喜爱这个儿子，满月当日，当着众人面给他取下大名——
　　章书皖。
　　喻以丹书帛绢，傍朝夕暮霞之意。

　　赵仪想起来了，张目结舌，问道：“爷，您……您的意思是，那小子他是……是……”

　　李祁放下笔，示意赵仪从信匣里拿出他今早放在最上面的信。

　　赵仪将信从信匣中抽出，抖着手拆开。从信封里掉落出两张折的妥帖的纸。

　　李祁微微探身，从地上把信纸拾起，铺在案上展开——
　　一张纸，是章大人在李祁临行时分写给他的信。
　　另一张纸，是一张少年画像。

　　画上的人面容干净清秀，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眉眼下方辍着一颗淡淡的痣，看起来十分安静乖巧。
　　虽然画像上人的表情和真人相差很大，赵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他正是此刻躺在李祁床榻上发着高热、安稳睡着的少年。

　　那一瞬间，他脑袋里莫名浮现出章书皖琥珀色的瞳孔，搭在额间细软的碎发，还有绛色的唇边时时挂着的灵巧的笑。

　　赵仪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服了。
　　中书令大人的嫡子，这身份，绝对够睡他们世子爷的床榻！

　　他瞪着眼：“章大人对自己家儿子是有什么误解，这种乖巧的表情那混小子做的出来？！”

　　李祁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没有应。

　　赵仪想了一会儿，又想起来有什么不对：“不对，爷，传言说那小子是武曲星下凡？那帮老东西脑子都抽了吧？！你看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瘦弱样子，站几个时辰就直接晕过去了，小废物一个，还武曲星？都没人说爷您是武曲星！”
　　李祁抽了一下嘴角：“你觉得爷在意这种事？”

　　赵仪冷静了一下，觉得爷说的在理。
　　这种事不能当真，谁认真谁就输了。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李祁，又想起了那事的后续。

　　彼时，章家刚为小公子贺完束冠之礼，第二日就这人就莫名其妙的丢了，章家上上下下都急的跳脚。章大人派人遍寻京城找不到人，一急之下直接躺上了病榻。朝堂上半个月不见右相，饶是皇帝也急了，一纸重值千金的寻人启事就这样飞出皇城，贴上了京城知府大门。

　　在那之后，乱七八糟的线报消息在京城漫天纷飞。因数量太多，实在难辨真假。
　　刚开始的时候，章大人每得一条线报就派出一队人马，不论多远都能翻山越岭的跑过去鉴别；时间长了，章家似乎也乏了，渐渐的也不再提起。病好之后，章大人回到朝中，掌着中书省，几乎没再张口提过小儿子的事。

　　李祁帮他补足了后文。
　　“数日前，我奉令带兵赶来江陵，在半路上接到了章大人派人送来的快马传书。信中说有人传线报，说是在江陵府见到了章小公子。于是他在信中再三恳求我到了江陵府后抽空帮他找找儿子。”

　　赵仪一目十行扫过那信，看清了内容确如李祁所说，接道：“那我们要把人给他送回去吗？”

　　李祁若有所思地望着画像。

　　现下虽然人是找到了，但目前的情况有些麻烦。
　　禹朝从历朝沿袭下来的武制非常严格。兵役三年，士兵但凡应征入伍，无皇帝亲诏不得离开军队，逃兵役者更是死罪。章小公子玩的挺大的，这一下把自己后三年都搭进来了，他想帮都帮不上忙。

　　不过……
　　李祁微沉了眼。

　　章小公子在北方起兵犯境的节骨眼上，为何会想不开，突然跑到江陵府界参军？此事，章家真的完全不知晓？

　　当今朝中，中书、门下二省分掌政令，尚书省则统领六部。门下侍中魏道科和中书令章显渊，是禹朝名义上的左右二相。

　　但多年来，中书省的权柄逐渐下移，实权实际到了中书侍郎和中书舍人手中，中书令只算是个虚衔。加上中书省起拟的诏令皆需通过门下省审署和下达，中书令章大人手上的实权其实并不多。

　　当今圣上虽已继位多年，但因继位时年纪太小，先帝的中宫、当今的太后垂帘摄政了八年。皇帝亲政才短短数年，却时常误政。朝中势力盘根交错、权利交叠，军权、政权的争夺从没停止过。而如今外敌当下，有了空隙，中书令嫡子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在江陵府重镇之地参军，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仪见李祁眉头越皱越紧，问道：“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李祁倏然回神，垂下眼眸，摁着自己缓缓舒了口气。

　　虽有疑虑，但未见端倪。章书皖才多大，他不愿把那人往坏处想。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把人放在自己身边看着为好。

　　他抬眼看着赵仪：“你觉得……我把他放在哪里比较好？”

　　只一句，赵仪心中了然。他为李祁铺好信纸，研好笔墨，道：“爷，您放心。我看着他，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李祁点点头。半晌，他执笔沾了沾砚台上的墨，低头写起给章大人的回信。

　　“另有一事。”写到一半，李祁突然抬头，对赵仪说道，“昨日我去右峰营与他们宋都尉见面时，问过一声这位章小公子叫什么名字。”
　　“他不是叫章书皖？”赵仪惊奇。
　　“不是。”李祁想起当时遇上章小公子和人打架的场景，嗤笑了一声，“宋都尉说，他叫章简之。”

　　赵仪愣住了，届而转为愠怒：“这……应征入伍的人，难道连最起码的信息都不调查准确吗？！他们江陵府都督也他娘的太会办事了！我以为至少宋都尉是知道此事的，只是隐瞒不报……”

　　李祁道：“他哪有胆子隐瞒不报？他应该确实不知晓。至于江陵府兵的入伍管制……”
　　他顿了顿，“数月前戈尔适部落骤然南下，朝廷应该是颁布了临时征兵的调令。这骤然扩大的军体，一时不查也是有的。”

　　禹朝兵制，一户五丁，征发三人。但外族犯境，前去御敌的禁军死伤惨重，北疆不稳。皇帝在情急之下颁布临时征兵诏令。具体内容是什么已然不重要，等它一层层传达到州府、再实施到郡县，已然没有标准规矩可言了。
　　都督府四处征丁，但凡五尺以上的男丁尽数充军，美名曰地方军，兵役三年，役满归乡。

　　民怨沸腾，连他在太兴都有所耳闻。
　　不用问，章小公子应该是届时或主动或被动，应征入伍了。

　　赵仪不说话了。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鬼事，居然让他们给遇到了。

　　要负责这人的人身安全不说，还得看着他。工作量平白增加了好多。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能说。

　　冷笑了一下，李祁道：“各州府地方军的入伍管制需要好好整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