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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责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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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赵仪奉了命在李祁主帐边上搭起来一个新的暖帐。暖帐不大，小小一只，见缝插针地窝在主帐区的缝隙里。
李祁将宣策营内外事务安排妥当，又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到洪安都督府，走出中军大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
飓风喧嚣，米粒大的雪自空中四面八方砸下，落在人肩上、头上。四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远处的营帐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李祁眯着眼抬头向穹顶看去，心下担忧。
这绝不是利于出征的好时节。
暴雪覆盖了茫茫黄土，也能覆盖鲜红的旗语。飓风挟持战机，风向一变，战鼓声敲的再响也无法挽回局面。
再加上这天寒地冻，若是被困，大军不被困杀，也能被冻死。
调兵令虽然已经朝洪安府送过去，但是战机未到，他不敢拿全军性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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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书皖抱着药，坐在大将军的床榻上失神。
他下午睡的很沉，还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医院，穿着白大褂，闻着舒心的消毒水味儿，然后撩开一个病床的帘子，心情颇好地低下头想要关心一下病人的状况——
猛然对上一张不可谓不熟悉的脸。
那人面色淡漠，看了他半晌，开口道：“去主帐前面站着。”
章书皖：“……？！”
他从梦中猛然惊醒，额角全是冷汗，唇间没有血色，微张着口喘着气。
妈的，让他走！他要回家！
他从塌上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汗湿，里衣贴着身上很不舒服。但头疼褪了大半。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已经退烧了。
退烧好啊！他要回右峰营！
他回了神，正要下榻，忽然“吱呀”一声，有人推开帐门，走进来了。
来人是个小孩子。
章书皖惊异地看着那个约莫才十岁上下的男孩子。他抱着一个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汁，一股药香在屋内散开。
那男孩子见到章书皖醒了，眉眼一弯，开心地笑起来，声音甜甜：“哥哥，你醒啦！”
章书皖问他：“你这是……”
小孩儿小心翼翼地抱着碗，小步走到章书皖身边，把碗放在矮几上：“我师傅说，你中午喝了药，这会儿醒了发热应该褪了。我看看哦。”说着，他上手摸了摸章书皖的额头，探到温度，霎时又开心起来：“果真退了！师傅说的没错。”
章书皖拧起了眉，问他：“你是老军医的徒弟？”
那男孩声音脆生生的道：“是呀。我叫张苑。”
章书皖眉头皱的更深了：“你多大了？”
男孩子说：“快十一了。”
他猜的没错，这孩子真的很小。
见他低头望着碗不出声，张苑以为他是在等自己伺候。于是他伸出手在碗沿边上探了探温度，说：“哥哥，不烫了，你先把药喝了吧。”
章书皖很快反应过来，连续咳嗽了两声，皱着眉接过碗，正要一口饮尽，忽然门口又响了一声，进来另一个人。
章书皖捧着碗看着来人：“……”
来人执着剑看着章书皖：“……”
李祁没料到这人还在自己账内，在门边着实愣了一会儿。
外面风大雪大，寒气就在他怔愣的一瞬间钻进了帐。章书皖在塌上呆了片刻，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凉意，低下头止不住一阵猛烈咳嗽，再抬起头时，眼尾洇着一道红。
李祁反应过来，回身把门关好了。
张苑看着两人，懵懵懂懂地起身，向李祁躬身行了个礼：“大将军好。”
李祁下意识垂下握着剑的手，疑惑地低眼看他：“你是谁？”
“回大将军，我叫张苑，是老军医的小徒弟。”
他抿了一下唇，上下打量了一下，欲言又止：“你……”
张苑反应很快：“我是来给章哥哥送药的。”
李祁蹙起眉，跟着他缓缓重复了一遍：“……章哥哥？”
……
这三个字一念出来，章书皖脑中嗡的一下。
帐中顿时一阵死寂。
他抠着被褥，心里想死。
张苑年纪小，叫他哥哥当然没问题。可问题是，李祁一身黑色肃杀戎装，高冠博带，身佩长剑……从他嘴里听到“章哥哥”三个字，章书皖寿都要折掉一半。
李祁也顿觉不妥，抿紧了唇，神色不虞，不再开口。
张苑没绷住，咧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回过头时，看到章书皖已经把脸埋在碗里，一口气干掉了药。那架势，恨不得碗里是酒，能立刻一醉方休。
他连忙上前，要从章书皖手里拿过碗，但连拔了两下都没能把碗从章书皖脸上拔下来，气势顿时不足，小声问：“章哥哥？你还好吗？”
他一点也不好。别再叫他章哥哥了。
李祁拧了一下剑柄，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又路过塌边，瞥了一眼章书皖手里抱着的药。
顿了一下，他走回案边，单手抚开衣衫下摆，腰背挺直，坐了下去，同时声音响起来：
“喝完药就放下来吧。”
章书皖：“……哦。”
李祁坐在案边，默了一瞬，再一次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把腰间的佩剑取下来，放在木架上。
章书皖在塌上觑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薄唇翕张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张苑左右看了两眼，嗤嗤偷笑了两声，拿起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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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章书皖之前一直睡着，帐里只点了几根蜡烛，烛光熹微。李祁放好剑，又背朝着他坐下去，加了根蜡烛，拿了根羊毫笔沾墨。他笔直的腰背似乎从来没有弯过，没有执笔的那只手微微拢着搭在大腿上。
烛光摇曳，章书皖盯着那个背影恍惚地走了神。
这个人从昨天下午开始到现在，似乎一直在忙，已经多少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了？
李祁在案前坐了一会儿，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
那位鸠占鹊巢坐在他塌上的背后灵眼睛眨也不眨，一直盯着他看，火热的视线都快把他背上烧出一个窟窿了。
坐了一会儿，李祁哭笑不得地转过身：“你究竟在看什么？”
“……啊？”
“你一直盯着我。”
章书皖愣了一下，薄唇张了张。
“我就是觉得……你这身衣服不错、挺好看。”
乱七八糟、临时拼凑的借口。
李祁睨了他一眼，礼貌地没有拆穿他，只是转过身。
紧接着，他眼神从桌上堆成山高的公文里扫过，顿了一下，突然从中抽出了一本，淡声道：“既然你看起来这么闲，也挺有精神的，那就把这篇文章看一下。”
下一秒，那文书就夹在软帛包的硬壳里，“咚"的一声砸在他面前的塌上。
章书皖：“……？？？”
从塌上捏起那本文书，章书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串竖排版繁体文言文。
……
不行了，晕字。
他拧着眉，眼里带着一丝绝望，捧着文书从右到左、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会儿。
李祁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看了一会儿后，道：“念出来听听。”
章书皖：“……”
他要窒息了。
脸几乎贴到了纸上，他的声音挡在软帛后面模糊不清：“今……唔，重车……粮草……辰时入陵南……”
今日辰时三刻，大批运送物资的辎重车终于抵达了江陵南部。白日里江陵府都督专门来了一趟宣策营，就是为了这事。
这年夏天南方的涝灾淹死了不少庄稼。湛江流域是往年禹朝收成最好的地区，损失更是惨重。
而涝灾之后，北方战事突起，本就供不应求的粮草此刻已是最稀缺的东西。江陵府靠着辽河，今年收成还行，但也不够这近十万的大军在此处扎营驻寨太久。他必须尽快带兵绕过峪山，夺回北部要塞，拿回被占领的州府粮仓。
这封文书是今天一大早，粮草督运遣人送过来的，目的是为了在今日议事前先让李祁知晓粮草位置。但李祁当时已经到了中军大帐，白天的时候已经与各部商议完了此事，所以这封文书摆现在来看就像是昨天的作业——
过期了。
但不妨碍他测试一下这位章小公子。
记忆中……
他应该是个很聪明的少年。
章书皖并不知道李祁在想什么，繁体字他只能认个大概，文言文也实在不是他的强项。他磕磕绊绊地小声念着，越念李祁的眉头皱的越紧。
禹朝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可入国子监上学，四品以上官员的孩子基本上都入过国子监。章家是高门士族，章大人官至右相，章书皖的两个哥—哥都是国子生。章大公子已过了会试，二公子也已初露锋芒，文采自是不必多说。
而章书皖在他面前念个文章都磕磕巴巴，装蒜装的明目张胆。
他清冷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称得上不高兴的表情，却又没有出声。
章书皖整张脸都缩在文书后面，小声念了半天，这会儿头更疼了。看了个大概，他终于累了，抬起头面如死灰地问：“一点粮草的事情要讲这么多字，你们古……你们写字不累啊？”
李祁微微一怔。
那头，章书皖还在继续说：“说来说去好像就是在说吃的不够……”他顿了一下，对着文章确认了一下地点，“从太兴运粮草过来最快也要半个多月，一路上光是运粮的民夫就能吃掉不少的粮食。你们……那个，皇上运粮食不算成本的吗？还是周边州府的粮仓都没有存粮了？”
李祁轻轻眯了眼。
他在做什么？
章书皖说的正起劲，忽然抬起头，遇上的是李祁微沉的表情。
“……”
对不起，我嘴贱，不该骂你们皇帝。
李祁垂下眼，长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神色：“你觉得该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