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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毕业照(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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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张照片记录下了高中时期的最后一节语文课……
这张照片是摄影师在教室后面拍摄的,当时,语文老师正给大家做着最后的高考冲刺。
PPT一页页地放着,时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转过一圈又一圈,笔尖不时“沙沙”划过书面。
石忆晗还记得,当下课铃将要打响的时候,语文老师眼里流露出些许不舍,她沉默了很久。
班里久违的安静了。
她的眼睛慢慢地扫过班里的每一位同学。她几次欲言又止,好似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看着时针滚动,铃声又将响起,她才缓缓道出一句:“树的温暖也留不住向往蓝天的飞鸟,现在,也轮到你们去享受荫庇外的天空了。”
下课铃响了。
已经有女同学忍不住哭出了声,肩膀在微微抖动着……
“…同学们,我衷心的祝福你们又走过了一小段征途,然而前方的路还很长,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一点小成就而骄傲自满,也不要为了一点小挫折而停滞不前。你们要毕业了,老师没什么礼物相赠,便送你们几句真挚的话语罢。愿你们,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能用自己的勇气,自信与拼搏作笔以蓝天为纸,用自己的真诚与努力为墨,描绘出自己灿烂的人生。”
阳光斜着照进窗户,照亮了有些昏暗的教室。语文老师眼里的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外面阳光刺眼,几滴不大的雨点斜斜地打在了窗上,雨不大,但下得很密集,一颗颗水珠撞在玻璃上,碰撞出一点点水花。不多时,水痕便布满了整张窗。
“是太阳雨啊…”语文老师偏过头,看雨滴反射的彩光。
“彩虹!”有女生轻呼起来。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一道绚丽的彩虹从对面的教学楼一直延伸到天边。红,橙,黄,绿,蓝,靛,紫。绚丽的七彩弯弯地挂在天空,亦真亦幻,仿若仙女编制的绸缎,轻薄到弹指可破,轻轻一碰就会化作一缕彩色的云雾消失在空中。窗外的蝉好像也不叫了,整个世界似乎都沉浸在无尽的宁静中。
我们或许得到了理想的成绩,或许实现了梦想,或许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我们,却没能留住时间。
我们赢得了成就,却败给了时间……
相机又一次巧妙地留住了这个瞬间。
当语文老师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里,班里也陆陆续续多了不少抽泣声。
盛夏的骄阳总是热辣辣的,它无情地烤着大地,树林,过路的行人;树梢上的鸟儿飞走了,池塘里的鱼儿跃起,行人匆匆走过,时间,也在人们的忙碌中悄悄溜走了。
跟时间的比赛,终究还是我们输了。
滚烫的泪珠又一次从脸上划了下来,从眼眶到脸颊再到下巴,最后滴在地板上,留下一点小小的水痕。
石忆晗把头埋进被子,努力平复着心情,待眼泪不再划出,他把头探出来,又往后翻了一页……
图片上,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面对面站着。
女孩微微低着头,她的脸上似是有一抹红晕。
石忆晗盯着这张照片,时间仿佛回溯到某一天的傍晚,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故事,只是换了主角。
“顾启南同学,我,我喜欢你!”女孩满脸通红,她低着头,说完这句话便静静地等着对面男生的回应。
班长?和,顾启南?石忆晗偶然撞见了这一幕,他下意识地躲回了围墙。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石忆晗不觉哭笑不得。
我躲什么啊。
话虽如此,石忆晗还是很想知道顾启南会怎么回应班长。
他靠着墙站了一会,依然没听见另一头传来什么声音。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在意顾启南会怎么回答。石忆晗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件蠢事。
难道…我喜欢顾启南?
不,不可能吧,我跟他都是男生啊。
还是,我有问题?
石忆晗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站在墙边,一瞬间慌了神。
墙的另一边,陷入了一片寂静……
用尴尬一词来形容毫不为过。
女生紧张地等待着。
顾启南…
顾启南没说话。
旁边树上的鸟大概是察觉到了这份尴尬,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顾启南微微张口,似是打算说些什么。
没等他开口,突然,一个人影窜到了他身前。
“他不答应,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人说。
顾启南盯着眼前的人的背影,没出声。
班长仿佛明白了什么,连忙道歉,然后捂着脸跑了。
…跑…了…
冲动一时爽,面子全丢光。
大型社死现场?
石忆晗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情。
他不仅把自己的面子全砸里面去了,还让班长误会了他的顾启南的关系。
石忆晗心中仿若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他想现在立刻马上撞死在墙上。
当然现实并不会遂了他的愿,接下来他还得应对顾启南。当准备好各种说辞与狡辩的说法时,他一转身,视线对上了顾启南的眼。
顾启南的眼睛很好看,是深邃的眸子,有时令人不觉便深陷于此。
石忆晗刚在心里打好的“狡辩稿”顿时像被火一样燃烧殆尽,灰飞烟灭了。
冲动害死人。
万一,顾启南对班长有意思的话,自己岂不是干了件大错事。他想。
他觉得顾启南可能会很生气,可能会发火,他们或许会打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石忆晗咬了咬唇。
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没有资格有异议。
结果顾启南居然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顾启南靠上墙,笑着问,“我表现的没有那么明显吧?”
诶???
石忆晗高中时期或许只有一件事情搞不明白。
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完,这他妈活脱脱一个送命题。
他死命回想那些喜欢顾启南的女生见到启南时的反应,然后……
开、始、瞎、扯。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石忆晗和顾启南已经不再有什么交集了。
因为石忆晗找不到他们的共同话题,仿若原来连接两岸的那座桥已经坍塌了。
这件事或许可以成为一个阶梯,把他们再次连接起来。
到最后他具体胡言乱语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见顾启南靠着墙笑弯了腰。
然后他恼羞成怒上去勾住了顾启南的脖子,顾启南笑着扳开他的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修长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然后定住了。
石忆晗一个好奇,探了探头。
然后愣住了。
顾启南…真有喜欢的人了…而且,看起来他们还是双向喜欢。
他当然替他高兴。
可失望也同时占据了他的心。
石忆晗嘴上说着“交女朋友了不说不够意思”,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十七岁,少年心倾于玫瑰,爱它、娇艳欲滴,芳香四溢。可路过玫瑰地的少年们常常因惧怕被尖刺扎伤,不敢上前摘下一朵,只好带着满腹的遗憾,匆匆而去。也有些,自卑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灰尘,唯恐玷污这洁净的美,悻悻离去。于是青春期懵懂的第一场暗恋,便以慌乱与自我否定无声地收场了。
还有一小部分,无暇顾及这满园的绚烂,从而错过了年少时的第一场悸动。
石忆晗也迷茫过。
他想不明白,明明物理里说,同极相斥,异极相吸;化学里说,同种电荷相互排斥,异种电荷相互吸引。可是一个男生,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男生?
他会偷偷地去网上查找有关“同性恋”的评论,有表示无所谓的,有表示支持的,也有表示厌恶的。他认真地翻看着那些帖子,心里五味杂陈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怀疑是不是他自身出了什么问题。
后来他想通了。
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喜欢一个人没什么错,只是那个人恰好是顾启南,恰好他心动了,恰好他们都是男的罢了。
只是恰好罢了。
“顾启南…”石忆晗咬了咬唇,问。“她是…?”
“你说她吗?”顾启南晃了晃手机,问道。
“嗯…”
“哦,这我发小,唉,要看看照片吗?我发小长得可好看了。”顾启南笑着问。
“不,不用了,”石忆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然后打趣道,“你心也太大了吧,不怕我也喜欢上她?”
“说什么啊,你是我兄弟啊,而且,你不是喜欢班长么?走了,买水去。”说着,顾启南摆了摆手,向旁边的小卖部走去。
石忆晗盯着他的背影把那句“你喜欢班长”消化了半天。半晌,他低下头,小声地说:“顾启南,我喜欢的是你啊。”
顾启南已经选好了东西正在柜台前结账。
他用了半生勇气才说出口的话,顾启南却听不到。
见状,他扯着嘴角苦涩地笑了笑,离开了这个充满了遗憾的地方。
石忆晗靠在床边,想着这件往事,不觉笑出了声。
真是又好笑又心酸。
他从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坐回了床沿。
顾启南,也快结婚了吧…石忆晗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他们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大学期间,石忆晗拒绝了所有当面跟他表白的女生,也退回了所有的情书。他不知道自己不去交女朋友是赌气还是别的什么,可他现在突然清醒了。
日子总是要过的,用一生赌一个年少的缺憾,实在是太傻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被开了静音模式,这会儿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在一旁振个不停。石忆晗点了“接听”键,没等对方开口就不耐烦地说道:“又什么事啊,烫伤了冰箱上有药膏,感冒了骨子里也有感冒药,灶…”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对方打断了石忆晗的话,“是我啊,程殷铭。”
石忆晗拿着手机愣了半天,他猛然想起来那个“多事”的母亲早已离开了人间。
自从父亲出轨被发现,原本强势的母亲一夜之间变得软弱了许多。她不再抛给石忆晗一大堆要求,或是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在他的身上,相反的,她像是把石忆晗当作最后一根稻草,她希望石忆晗可以留在她身边,让她可以抓着这根稻草活下去。她担心,甚至是害怕石忆晗离开。对除了石忆晗以外的人,她都要警惕三分。她辞去了工作,终日待在家里。她开始变得唠叨,多事,变得更像一位母亲。
后来,石忆晗要去外省上大学,见他态度强硬,她便也没做过多的挽留,一声不吭地帮他收拾好了行李,站在车站的栏杆边,目送着他乘坐的大巴远去。
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医院的急救室里。
大二下学期,石忆晗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冷静地听完电话后,石忆晗立马向老师请了假,定了当天的车票,回到了离别已久的杭州市。
当石忆晗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西边的残阳在即将消失的时候,将自己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向了人间,长风吹过,带走了夏天的闷热。他径直奔上五楼,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见到石忆晗,她微仰了仰头,吃力地看向石忆晗,她扯出一个微笑,缓缓地说:“欢迎…回来…”
石忆晗连请了一个月的假。白天,他就待在医院里,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一座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夜色已笼罩了大地,星星都从云层间探出头了,他才缓缓起身,离开医院。
直到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医院的电话又打来了。
“请问是陈悻女士的家属吗?”对方问。
“我是。”
“请您尽快到医院来一趟,病人她,她快不行了。”
——嘟嘟嘟…
石忆晗紧握着手机,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向医院跑去。
急救室里,她还是微仰着头,看着他。
她老了,岁月揉皱了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皱纹,时间夺走了她的青春,染白了她的青丝,疾病带走了她的星光,只留下了一个空洞的眼神。
突然,她伸出手,抓住了石忆晗的衣袖,一滴热泪从他眼里划出,沾湿了枕罩。她转过头,艰难地说:“我…不是个好妈妈…我也知道…我亏欠你很多,我没有能力让你拥有我对不起你,…”
她每说一个字,石忆晗的心就痛一下。
“…十年了…“她用近似于乞求的语气说,”你叫一声妈妈给我听…行么?”
石忆晗一愣。
当初父亲出轨,她很平静地看着男人的背影走远,甚至没为此事掉一滴眼泪;当初他要离家,她一路无言。现在,她甘愿抛弃所谓的“面子”,眼泪和请求,为的只是他那句“妈妈”。
那是她封尘已久的,始终不愿面对的遗憾。
石忆晗突然想起了初到医院时,医生的那句话:
“病人精神长期处于紧绷状态,精神状态很差,又由于受到了一点刺激,整个人就垮了。你知道,当一根弦被绷紧了,你轻轻一拨,它可能就断了。我们还诊断出,病人有服用过安定药一类的药品,另外,我们怀疑,病人还有轻微的抑郁症。”
明明都成那样了,还一声不吭地送我走,现在就为了一句话,值得么?石忆晗想。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心里原谅了她。
离家出走的那一晚,他就已经想通了。
石忆晗低着头看她,他轻轻抚平了她额前的碎发,轻声叫了句:“妈。”
女人闻声,满意地笑了。
“我这一生…大概活得也不算窝囊…”
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上下的最后一点力气,她闭上眼,带着微笑,悄然离开了这个名为“人间“的世界。
——滴——
“家属,节哀顺变吧。”
收拾尸体的那晚,石忆晗表现得出奇的平静。
他签署了各种单子,一晚无言。有文件摆在他面前时,他就找到签字的那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
有位护士见他如此,想去安慰他一下,还没出声,石忆晗就拉住了她的衣袖,喃喃地说:“她是笑着离开的…是吗…”
那位护士吓了一跳,以为他受到的打击太大,有些疯癫了,便转身离开,留他一人冷静。
多余的事情处理好后,石忆晗坐上驾驶座时,发现已经快破晓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他送走了母亲,签署了各种单子,忙得没有时间去想别的。
现在,当他终于空下来时,悲伤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的涌了上来。
他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上,他再无亲人了。
想到这儿,眼泪从眼眶中滑下来。
就这样,他靠在座椅上,手紧握着方向盘,放声大哭了一场。
“喂,石忆晗?你那边没出事吧?还活着就应一声啊。”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将石忆晗从回忆中带回了现实。
“啊?啊,还活着。”石忆晗应道。
“那就好,对了,过几天我们弄了场同学聚会,你来吗?程殷铭问。他是石忆晗的高中同学,满脑子的鬼点子,高中那时总是能把老师气到七窍出血。
石忆晗没出声。
“考虑一下啊,就在下周三,见石忆晗没说话,程殷铭又说:“班长也会来哦。”
“同学会啊…”石忆晗闭上眼睛。
他也会去吗?
然后他用力握了握手机,说:“对不起啊,我下周有事,要到外地出差,时间正好撞了。”
“诶?那真可惜啊,只好下次了。”程殷铭略带遗憾地说。
“你在跟谁打电话?”听筒对面传来很轻的男声,尽管声音很轻,但是石忆晗还是听出来了。
“那是…蒋阎?”石忆晗问。
“是…是的。”程殷铭答道。
“你们…在一起了?”石忆晗又问。
“是…的。我,我倒追的他。”程殷铭说,“说来也有意思,有一次刷微博时看见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然后就聊起来了,后来他提议见面,然后我俩就约在咖啡馆,结果我一进去就看见他坐在窗口喝咖啡。”
“当时高中时期就觉得你们俩有戏。”石忆晗笑着说。
“是吗?”程殷铭也笑了,“有那么明显吗…说起来,你和,顾启南…没有在一起吗?”
“没有。”
“啊,抱歉。”
“没事,祝你们幸福。”石忆晗说。
“谢谢。”程殷铭笑了,“那…下次有时间再约啦,拜拜。”
“嗯。”
放下手机后,石忆晗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有事,什么出差啊,不过是不想见到他和别人好的场面而找的借口罢了…
他点上一支烟,带心情平复下来后,拿起相册,又往后翻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