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3、葳蕤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离了斩杀魔物的那处，走在前面的令夷虽早已收了那对半人高的长刀，整个人的气势却并没有弱上多少，仍旧仿若利刃一样锋锐。
　　这会儿她站住了脚步，微微皱着眉头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离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跟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
　　虽然明知对方因为种族之故未必比自己年岁轻，但她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不远之外橘金色裙装的那人身量只到生得高挑的令夷肩头，扎着两根辫子，许是因为先前跟在她身后赶路赶得急，头发略有些凌乱毛躁，瞧着就柔软的发丝有不少贴在白嫩圆润的脸颊边上。她的眼睛跟她的脸型一般也显得有些圆润，即便此刻在踌躇之余显得有些怯怯的，却也是亮晶晶的，看着很有那么几分可爱的模样。
　　但不久前才在一只发狂的妖兽口下救了她性命的令夷却是清楚，她可不是人。
　　妖族。
　　按照她自己的话，是出身普普通通并无多少出彩之处的，雀鸟裔的妖族。
　　九州大陆之上或为人所知或在典籍中流传过的，除了分为无灵根不修行的普通人和与之相比算是少数地修仙者两部分的人族外，还有另外两个灵智极高能化人形的种族。
　　灵族与妖族。
　　灵族已经只是古籍残卷上的传说不可考证了，几乎整个九州都已经有了灵族早已绝迹再无后人的共识。
　　而另一个妖族，虽然数量上远不及人族，甚至大部分妖族在术法等等上面除了种族本身的天赋外，修行远不如人族的修仙者来的顺畅，但妖族能始终屹立不倒令人族最为势大的仙门都不能忽视，自然也有他们独到的优势。
　　只是因为繁衍之上也不如人族，显得颇为艰难，妖族族人的数量不多，因而尽管实力强盛也并不与遍布大陆的人族相争，大部分在妖族之王的管辖之下居于族地轻易并不外出，也几乎并不插手任何九州之事。
　　于是，偌大的九州大陆，俨然就是人族的天下。
　　但妖族也不是没有在外行走的。
　　所以无意中碰到并出手救下这个自称是雀鸟妖族的小姑娘的时候，令夷并没有觉得意外。
　　那时候得到这个实力实在不怎么样独自行走看着实在不足自保的小姑娘对自己千恩万谢，令夷也不觉得奇怪。
　　但是之后她一直跟着自己……
　　先前令夷突然隐隐感觉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会去修补周全的结界被触，一路疾行赶路的时候虽然知道她跟在身后却也无暇多管，心里倒是暗暗感叹了一下，其他能耐不算但雀鸟妖族的天赋却着实不错，飞起来不必借助外物速度还很快……
　　但是现在，事情已了，令夷甚至一直都没跟她再多说一个字，她还是跟在自己身后不肯离开……
　　令夷看着不远处被她突然转身吓了一跳而后又有些忐忑的小姑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显得很是冷淡而又严肃。
　　小姑娘显然有点儿怕，两只手在身前绞了绞，深吸了一口气鼓着勇气开口：
　　“我……我能……我能跟着……跟着你么？”
　　小姑娘的声音有些娇软，放得轻说得很小心。
　　但令夷的眉头皱起地弧度又深了两分。
　　虽距离不算太近但视力很不错，又一直小心翼翼地瞥着这边的小姑娘马上发现了，声音高了一点儿语调都急了两分：“我！我很有用的！虽……虽然打不过……谁……但！但我别的地方……就……会很有用的！真的！”
　　看到小姑娘急急忙忙却又着实有点儿无话可说的辩解，圆润的小脸都急红了不少的模样，令夷仍旧面无表情，维持着皱眉的模样。
　　小姑娘见此眼眶都有些泛红看着像是快要急哭了：“我——我愿意订契约认你为主的！”
　　令夷的神色终于变了。
　　妖族何等骄傲，九州大陆有记载地历史之中与人族订立契约的妖族凤毛麟角，倒是有些本事但仍未脱离兽之限制的妖兽，才是人族修士最寻常的契兽来源。
　　只是令夷的神色虽是变了，却并不是惊喜，反而更沉冷了几分。
　　吓了对面急红了脸的小姑娘一跳，那脸色又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离了族中，回不去了……又……又不成气候自保不了……要是……要不是……我会活不下去的……所以……所以我想……”
　　令夷深深地看着已经急出了泪花的小姑娘，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该清楚，若真订了契约从今而后我若身死你必不能活得下去，以妖族之长寿屈就于一个短寿人族……你可是吃了大亏了。”
　　令夷说的，正是妖族最令人族欣羡的一处，寿命。
　　人族普通人寿不过短短百年，修仙者不断靠修行与天争命也是越来越艰难，便是顶尖儿的大宗门里过了千岁的高阶修士也是不多的。但妖族不同，即便是只能与入门的修仙弟子一战地小妖族，若不论意外平安下去，也能活上数千载的岁月。
　　小姑娘抽噎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怯怯地回答：“可我这等……离了族中，若是寻不到人庇护，可能，可能连安稳活过十年的本事都没有。”
　　令夷挑了挑眉，想起先前救下这小姑娘时候的事……她这说的倒是实话。
　　她倒是没有好奇地去问小姑娘是怎么离了族中不能回去的。
　　妖族虽因为人少而分外团结珍视族人，但也不是不存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听闻近千年之前妖族妖王之权还曾震动过很是乱了些年。
　　因而被犯了事的牵连也好，被排挤迫害也好，有这么零星几个妖族回不得妖族驻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事。
　　不过……
　　离群索居，独自求生……
　　令夷的眼光恍惚了一下，微垂了一下的眼睫遮住了眼瞳深处泛起地金色流光。
　　转瞬即逝。
　　有些情绪，虽被勾起，却没有停留太久。
　　毕竟已是无用。
　　令夷再深深的看了一眼眼眶通红，脸上带着忐忑也带着希望的小姑娘，抿了一下子嘴唇，什么都没有说，反而转身便走。
　　继续前行，不做停留。
　　见她如此的小姑娘愣了一下，先是分外失望和担忧，随后很快想到了什么，抬起手狠狠抹了一下眼泪，又挂上笑容继续跟了上去。
　　这一回，虽然仍然没有上前跟令夷并行，还落后了一段儿距离，却比先前要短上不少。
　　就这样，她跟着令夷，并没有彻底离开天门山脉的范围，而是往另一个方向的山脉外围而去。
　　小姑娘跟在并不再回头也不停留的令夷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稍稍放下些心来的她又忍不住想起先前她们遇到的那个男子。
　　那个在令夷递了传讯符过去后，不只没有收甚至也没有留下身份姓名，只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分内之事何必言谢”，就径自离开的男子。
　　虽生得着实出色，气质也是上佳，但是这人着实冷淡了一些。
　　跟令夷的冷淡还不是一种冷淡。
　　小姑娘皱了皱眉，试图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清清楚楚地形容一下这两人的异同，但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结果，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因为想得有些出神离令夷的背影又远了一点儿，一个激灵连忙正了正心神把关于那个男子的想法全部赶出脑袋，急急忙忙快赶了几步追上令夷。
　　也全然没有发现，走在前面离了有一段儿距离的令夷在发觉她慢了下来有点儿落后之后，虽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等待，却也不易察觉地放慢了自己的速度这回事儿。
　　这一跟，又跟了好些日子。
　　令夷没有再提什么契约认主的事儿，也没有特地等她与她一起走，但也从未开口让她离开，于是渐渐心安下来的小姑娘胆子慢慢大了起来，离得越来越近不说，在她们偶尔停驻歇息的时候十分自觉主动地往令夷这里送清水送果子。
　　虽说令夷这般修为早已辟谷但口腹之欲却还保留了不少，小姑娘送来的果子她也吃了几个。
　　也让小姑娘越来越放松下来。
　　只是天门山脉之中，令夷所走的方向并不是什么清净安稳的地界，虽不见什么厉害妖兽但比很多妖兽还要骇人的魔物，她们又遇上了两回。
　　在又一次斩杀了魔物，调息修整中，看着才因险些被魔物所伤被吓得不轻地小姑娘，脸色刷白手指都还有些发抖的小姑娘强作镇定地忙前忙后照顾自己，令夷抿了抿嘴，无声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
　　就当是为了曾经的自己吧。
　　令夷顿了一顿，看着放轻了动作生怕打扰到自己的小姑娘，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静谧山洞内小姑娘被突然的这一声吓得脖子一缩，很快朝令夷看了过去，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脸上的惶然的神色一瞬间被染上欣喜和激动。
　　小姑娘的声音娇娇嫩嫩，此时格外响亮：
　　“我叫葳蕤，令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