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那些事儿》六镇民

9、第九章 羽林串联

　　如上所述，既然张仲瑀的老子张彝已经为不少人所侧目，而他竟然还敢上书做排抑武人的建议，也算是大胆了。

　　但实际上，他的这份上书应该是非公开的，因为史书记载是“上封事”，也就是装在某种袋子里递上去的，属于密件，证明他还是知道轻重，没敢一上来就对社会公布的。

　　可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泄露出去了，而且迅速传到了这件提议的直接利益受损者——那些羽林和虎贲的耳朵里去了。果然，这帮少壮们难以忍受一旦这封密折被批准后，他们未来转业时只能去次等职务这一惨淡前景，迅速开始串联鼓动，准备跟朝廷要一个说法，甚至明着张贴告示，扬言要按时灭掉张家满门。

　　关于这件事的性质，或许可以打这样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假设在后来的清朝，曾经是乾隆侍卫的和珅，会因为自己是侍卫这一出身，虽然可以担任管库大臣，但无法担任后来的户部左侍郎这一他赖以起步的文职，也就更不可能担任后来的军机大臣等显职。

　　而如果“侍卫不得任文官”这一提议恰好是李侍尧这样的汉官提出的，请问年轻的满人和珅和他的满人战友们会作何感想？又会对李侍尧有什么举动？

　　而至于为什么会出现羽林虎贲的这种如此大规模的串联，目前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这件事牵扯到了胡汉矛盾，密折可能是被朝中的鲜卑贵族故意外泄，并且进行了唆使，以激怒羽林军、虎贲军中那些年轻的鲜卑贵族子弟，把这些胆子大，行动力强的年轻人们当枪使，狠狠打击一下越发抬头的汉族士大夫势力。

　　而另一种看法则认为这是中下层鲜卑们的一种自发行为，因为在孝文帝改革之后，鲜卑大姓们和汉族大姓们的利益已经渐渐绑定在了一起，张仲瑀的奏折既然对鲜卑高层贵族们不会有太大影响，那他们自然也犯不上冒险策划这种近乎等同犯上作乱的事，只有那些切身利益遭到损害的中下层鲜卑们才敢为此铤而走险。

　　况且，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关乎很多人切身利益的事情的传播很可能不是以几个上层人物的意愿为转移的，它被传播出去是必然的，而一旦被传到羽林和虎贲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的耳中后，自然就会掀起巨大的波澜。

　　而且这次上书可能是北魏朝廷已经逐步开展的压抑武人政策（这种政策方针是笔者的一种猜测）的组成环节之一，证据就是此前朝廷刚刚大规模核查了近年来历次战争的立功受奖情况，对那些冒领功勋的人员进行了清退，但似乎未提及对那些虽有战功，却进行了多报的人是否也进行了清退。

　　这一点可能很关键，因为如果这些人继续留在了军队里的话，那么首先他们应该也会被处罚过，所以必然对朝廷压抑武人的举措怀有怨气，而如果洛阳的羽林虎贲中恰好就有这样的人的话，那么他们很可能就会借机带头闹事发泄不满。

　　而这类压抑武人的事情其实不仅限于洛阳等区域：比如北魏的一名官员在巡视六镇地区时，认为该地区的冗官现象非常严重，因此对当地官员数量也进行了削减，这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压抑武人的行为。

　　俗话说堵不如疏，尤其是在这种或许存在的压抑武人的大背景下，羽林们对张仲瑀的上书感到极为愤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动了谁的饭碗谁都要跳起来，因此就算不让他们“预清品”这件事再有道理，朝廷也很应该出面安抚一下，或者给予一些过渡性的补偿措施，总之是先把这一茬人按住了再说。

　　但令人惊奇的是，北魏朝廷面对羽林们在首都洛阳这种明目张胆的串联，却没有丝毫动作，就像是觉得什么也不会发生一样。众所周知，有西周时候发生的“国人暴动”这个先例在，历代朝廷一般对首都发生的事情还是比较谨慎的，所以北魏朝廷的这种无动于衷着实很难令人理解，是麻木？还是懒惰？真的很难说清。

　　不过俗话说得好，国之将亡，必有妖异，而此时北魏离天下大乱也没有几年了，所以即使朝廷就是毫无动作也不足为怪，毕竟他们对北面六镇地区积攒的滔天怒火也是视而不见的。对首都暴动无动于衷，对边境含怨视而不见，也算得上是一视同仁。

　　但对于作为事件当事人的张彝就不一样了，他本人的应对举措显得更加奇异：不知他是反应迟钝，还是确实牛X惯了，面对这些狂怒的羽林、虎贲们的露骨威胁，他们一家硬是跟没事儿人一样——“殊无畏避之意，父子安然”——照样跟家里待着。

　　可他作为一个汉族官员，似乎很应该记得几十年前其前辈崔浩惹了这帮鲜卑佬的结果，现在人家都已经明着说要杀你全家了，难道还不知道要躲避一下吗？所以就连后世的史学家在注解这段历史时也曾特意指出：张彝明知要出大事，却不跑，就是一种等死的行为。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同样一个张彝，在当年宣武帝元恪为了亲政而造成的腥风血雨中，在矛头并没有指向自己的情况下，依然果断和同事邢峦一起从洛阳出逃避祸，并在后来因此被朝廷严厉责问，这似乎又显示出他应该不是个特别迟钝的人。

　　结果等到现在人家指名道姓要杀他全家的时候，他却安坐不动了，如果不是他因为偏瘫确实跑不了的话（其实真想跑也可以让人抬着跑），那只能说明他此时确实没有特别大的危机感。可能正是北魏这几十年的汉化历程，给了他这个大族出身的汉族官员足够的安全感，让他可以对鲜卑兵将们的露骨威胁视若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