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那些事儿》六镇民

4、第四章 一个基层公务员的决意（一）

　　高欢娶了娄昭君后，就回到了怀朔，因为有了新婚妻子嫁妆里的那匹马，还有足够的钱财，他很快就当上了梦寐以求的队主（大致相当于现在的连长），从大头兵提干成了军官，进入了基层公务员阶层，算是实现了一次小小的阶级跨越。

　　当然这次跨越和他后来取得的成就相比，基本不值一提，但正是从婚姻的这次跨越开始，一些后来被载入史册的伯乐们——比如高欢的顶头上司，怀朔镇将段长——才开始真正注意到了高欢。据说这位段长官甚至对高欢说出了“君有康济才，终不徒然”的话，还把自己的子孙托付给了高欢。

　　等高欢后来发迹后，确实也对这位伯乐的子孙进行了关照，所以说好话真的能当钱使。

　　当然，这些嘘寒问暖的话是之前的那个大头兵高欢根本不敢想的，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果这些个伯乐们早就注意到了高欢，那他之前因为没马而当不上队主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哪个伯乐赞助他一匹呢？

　　但这些人不算太迟的照拂应该也帮助了高欢建立起搏上位的自信心，并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他在怀朔镇社交圈里的地位。

　　总的来说，高欢在怀朔的交际和刘邦在沛县的交际颇为类似，他后来之所以能在北魏末年的大乱局中发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很早就开始有意识地结交朋友——而且是散尽家财那种——并由此奠定了自己在部分朋友圈（并非整个朋友圈）中的带头大哥地位，所以当他们抱成团投入魏末那种极其激烈的政治军事搏杀中时，高欢也就很自然地从高大哥变成了高大王。

　　而高欢之所有能够，而且会去如此有计划地结交朋友，有一个条件和一个契机：这一个条件还是娄昭君带来的那些丰厚嫁妆。史书也没有明确记载高欢和朋友们的交际最早发生在他娶娄昭君之前还是之后，但结合这伙人经常一起出去打猎的大量记载，可以想见，之前连马都买不起的那个穷小子高欢，有什么资格能和这些人一起去打猎？如果没有娄昭君带给他的嫁妆，还有这嫁妆使他获得的队主身份，恐怕他是融不进这个圈子里的，更遑论成为这个小团体中的大哥级人物。

　　说起来，高欢这帮人应该非常喜欢四处打猎，以至于在史料里都可以看到他们在沃野镇附近碰见黄大仙之类的灵异事件记载，黄大仙们还给他们看相，看相的结果自然是高欢会大富大贵，而朋友们也会跟着他鸡犬升天。

　　当然这种故事大家看看也就得了，因为众所周知的是，中国古代的史官们在给后世的同行准备帝王本纪草稿的时候，如果不加进些封建迷信的内容，不但拿不到稿费，怕是连脑袋都保不住的。

　　而另一方面，促使高欢散尽家财去结交朋友的那个契机，正是高欢在北魏帝国的首都洛阳看到的一件事，和挨的一顿打。

　　因为比起别人的事儿，发生一个人自己身上的事儿往往对他的影响更大，所以我们先说挨打的事情：如前所述，高欢当上了队主后，可能是托镇将段长的关系，不久又转任了函使，大致相当于无线电和电话普及前的军队里的通信员，但是其级别相当于连级干部。

　　高欢前前后后一共干了六年函使，经常要跑洛阳，虽然路途遥远一点，比较辛苦，但是可以长不少见识，这对于高欢这种镇兵出身，又有些想法的人来说，应该算个美差。

　　而高欢去洛阳公干的时候，一直归洛阳的一个名叫麻祥的令史管，高欢在他手下或许类似于现在的借调人员。令史是一个比较低级的官职，可能相当于现在的科长，高欢和这个麻令史的关系应该还算可以，所以他某次一高兴就给了高欢一块肉吃。

　　高欢虽然出身很贫寒，但是没有站着吃东西的习惯，所以接过肉来就坐下来吃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麻令史官儿不大，官威却不小，竟然因此勃然大怒，认为高欢是轻慢自己，直接打了他四十大板。

　　去深究为什么麻祥仅因为高欢坐着吃肉，就把这个平时关系可能还不错的属下一顿痛打；或者高欢这么一个有着比较丰富社会经验的人，为什么会这么不识趣地在上司面前犯忌讳坐着吃肉，很难得出确切的答案。因为这件事说白了就是想揍你，没道理，高欢这些个六镇人，即使是有些身份的，在洛阳人眼里也像条狗一样，说打便打，哪里需要多费神考虑？

　　如果高欢那个在洛阳朝廷尚书省里当南部尚书的大舅哥娄拔还在世的话，估计借麻祥十个胆儿也是不敢打中央部委司局级领导的小妹夫的。但是娄拔毕竟去世了，而且结合他的儿子娄睿是由他弟弟娄昭养大这个情况来看，恐怕娄家在洛阳也没有留下什么可用的关系。而高欢家在洛阳也就堂弟高岳这么个穷亲戚，高岳的父亲高翻也去世的很早，高欢除了在他家借住一下，也托不了什么其他的关系。所以麻祥自然敢我的地盘我做主，对高欢这个镇兵想打几板就打几板。

　　而之前几年因为娶了娄昭君而初步改变了命运，可能自我感觉还不错的高欢，现在被一顿板子瞬间打回原形，只能屈辱地咽下这口气，此后三四年间，他再去洛阳送信的时候，还得老老实实地在这个无故毒打过他的麻祥面前继续当孙子，这对于他这样一个胸怀大志的未来枭雄来说，应该是件很憋屈的事情。

　　高欢对这件事肯定是记忆很深的，就像宋武帝刘裕年轻时候也因为赌博挨打过一样，他们对这份屈辱都难以忘怀，以致于会留存在史册之上。

　　若干年后，通过个人奋斗，已经混成了正国级领导的高欢，在一次征战的过程中，又碰见了当年那位麻处长（现时已经当上了汤阴县令），于是高欢还离得远远的，就对着麻祥高声喊到：

　　“呦，麻处！（麻都!）”

　　当然这个麻处也不傻，见到当年那个被自己任意打骂的六镇佬如今已经发达了之后，他羞惭之余，果断跑路，从此便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