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尽生前身后事-翁美玲传》百花楼

14、第 13 章

　　罗勃，

　　看着你们这些和她家人斗智斗勇的经历，有的地方让人觉得好笑，有的地方让人觉得温馨，有的地方却让人觉得伤感。她的妈妈为什么反对你们的交往呢？仅仅是因为你是外国人吗？你是否曾经和她打过交道？

　　在芭芭拉走红于香港和东南亚的时候，她的家人一直在Histon. 虽然知道她当了明星了，但是并没有像在香港那样深切地感觉到她的如日中天。生活还是一样继续，周围的中国人朋友都是老样子，英国当地人更是对她一无所知。所以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芭芭拉加入香港娱乐圈而有任何改变。在他们眼里，芭芭拉只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而不是什么明星。甚至到了二十几年后，芭芭拉的房间仍然保留着原样，只是当成了客房。里面有她从小到大的很多作品和加入娱乐圈后获得奖品。对于他们来说，芭芭拉只是他们的一个已经远去的女儿而已。

　　芭芭拉的妈妈不怎么愿意提起芭芭拉的事情。她是一个非常坚强而倔强的女性。芭芭拉的外公是一个在安徽芜湖曾经颇有名望的工程师，还设计过当地一些桥梁。芭芭拉的妈妈在年少的时候，因为躲避日本人对中国的入侵，孤身一人从老家跑到香港，逃难的时候，腰间还绑着家里给的金条。

　　因为芭芭拉在香港海关担任高级职员的父亲，她在香港曾经经历过相当舒适的生活。但是一切因为芭芭拉父亲的故去而烟消云散，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担。而独生女儿芭芭拉正值花样年华，事业步入正轨时却瞬间逝去。对她来说，又是生活给她又一次巨大的打击。她很少愿意提起芭芭拉，也几乎不去她的墓地。她曾经这么和我说过，当她想起芭芭拉的时候，就会这么告诉自己，“芭芭拉嫁给一个外国人了，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也生了几个孩子，过得很好，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和她联络上而已。”我曾经有一次陪同她去墓地，刚刚走进墓地，她就开始哽咽，然后就泪如雨下，嘴内说着，“你这个衰女包，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到最后我们也没有走到她的墓地前面。我们只能扶着她母亲走开了。

　　她的舅父挺愿意提到芭芭拉的旧事，很为她骄傲和自豪。但是经常说着说着，眼泪也会掉下来，以至于谈话无法继续。也是因为他，很多芭芭拉的东西才得以整理清楚并且得到保留。

　　她的其他很多片子他们都并没有看过。我后来到英国了以后给他们带过去一些VCD什么的 （那时候TVB还没有出DVD）他们才开始重温一些旧剧集。芭芭拉的舅舅和妈妈都提起过她在射雕英雄传里的表现完全属于出自本性，是非常本色的演出。很多表情，细节和动作都是日常生活中她所习惯的小动作。有一次我给他们打电话，正好他们在看芭芭拉的一段戏，说到，”哎呀，囡囡正拿着包袱从房间走出来呢。”真是不知道，这样的可以重温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笑，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幸福还是残忍。

　　百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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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楼，
　　听到你这么描述起她妈妈的话，我心里真是非常的伤感。我可以想象那幅场景。我也很希望，当她想起那个把她的女儿远嫁带走的外国男人的时候，她的心里不会想象着我的样子。

　　我和她的母亲确实曾经接触过。但是我想我们互相都不喜欢。她的母亲不喜欢是因为我不是她想象中所期待的那种女婿，特别因为我不是一个中国人。我对她有意见是觉得她从来没有给我机会证明我在乎芭芭拉，并且我能给芭芭拉幸福。当然，我对她不停地阻止我和芭芭拉会面而觉得非常的困扰。虽然我们之间彼此看不顺眼，我们还是见过几次面的。

　　有一次会面，是因为她妈妈的腿上有一些感染。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不愿意去看医生。芭芭拉问我是否可以帮忙看看她妈妈的腿。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的女朋友让我看看她母亲的腿。我到Histon去了，然后芭芭拉的妈妈让我看了她的腿。她的腿有些发红并且挺痒的。我到图书馆做了些研究认为这是一种真菌感染。我做了一些含碘的溶液交给芭芭拉。芭芭拉的妈妈用了那些溶液来清洗她的腿。这些溶液止住了搔痒，但是没能解决感染的问题。最后她妈妈只能去见医生，医生给了她一下抗真菌的药膏，最终治好了她的腿。这件事情上，她妈妈倒是曾经表扬过我很努力的帮忙。

　　还有一次是她妈妈想要养一种长毛的猫。我们的一个朋友正好有一只这样的猫。芭芭拉养了很多只猫在她家后院里。我们好不容易说服那个朋友同意把她的猫和我们的交换一下。这本来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我带着那只长毛的猫到了Histon, 把猫交给了芭芭拉的妈妈。她非常高兴，她说我们可以从后院随便抓哪只我们看上的猫交给那位朋友。哎呀，这事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芭芭拉养的动物们都是非常桀骜不驯的，尤其以猫为甚。当我和芭芭拉在院子里扑来扑去想抓住一只猫时，她的妈妈笑得前仰后合。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妈妈笑。最终她妈妈也加入了抓猫大战，并且很快地抓住了一只。虽然猫抓了她两下，但是她一点儿也不在意。不过很不幸，我送的那只猫很快就生病了。芭芭拉的妈妈于是另外买了一只非常漂亮的长毛白波斯猫。这只猫非常受宠，只有这只猫被允许到家里的楼上去。我送的那只猫和其他的猫一起窝在楼下。芭芭拉告诉我那只猫是最友善的一只猫，但是这只猫确实经常打喷嚏生病。

　　我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她妈妈是在我父母到英格兰来看我的时候。当我父母来找我的时候，正好芭芭拉和我在一起。看到芭芭拉，他们突然决定，他们很希望能见见芭芭拉的家人。芭芭拉和我努力想劝说他们放弃这个主意，但是很明显他们心意已决。所以芭芭拉只好给她妈妈打电话，我们一起去了Histon。那次会面的非常正式，我父母很努力地试图和芭芭拉的舅舅和母亲交流。她舅舅还给我们看了他的画作。会见的过程非常的亲切和友善。后来芭芭拉告诉我她妈妈有些失望，因为我的父母没有带任何隆重的礼物，他们只带了一盒巧克力。而很明显的，在中国文化里，在恋爱中男女的家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彼此应当交换贵重的礼物。我们在此之前对此完全一无所知，同时我也不觉得我父母会对这样的习俗在意。

　　对于我来说，仅仅因为我不是中国人就被她妈妈拒之门外是很让人绝望的一件事情。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歧视。当芭芭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努力想掩饰自己的沮丧，但她肯定能感觉得到。芭芭拉其实才是这种状态最终的受害者。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这也反映了芭芭拉个性中的坚强。要顶住来自家庭和当地华人社区的压力，是需要很多勇气和坚持的。我不知道她妈妈是否曾经意识到拒绝我当时是对于芭芭拉的一种深深的伤害。

　　不过不要误会我，在芭芭拉和我相处的那些年里面，有好几次，芭芭拉必须在我和她妈妈之间做出选择。每次，芭芭拉都选择了她的妈妈，我理解她的选择并且尊重她的选择，也非常尊重她选择的人。

　　我征得一位和我联络的英国第二代移民的同意，把她写给我的信转你，我隐去了她的个人信息。也许通过她的描述，你可能可以更多地理解芭芭拉当时的处境。她特别希望能有多一些人了解海外第二代华人移民的生活

　　“我小时候也必须在我父母开的炸鱼薯条店帮忙。对于我来说，我几乎不曾拥有过童年，每天放学以后我都得在店里帮忙到晚上10点半。我不能有个男朋友或者出去玩。我极少能有机会参加party或者课后活动。因为我得回家帮忙。

　　我曾经非常讨厌回家，我是那么喜欢校园的生活。我分外讨厌学校放假，当其他同学们都跟着父母到处旅游度假的时候，我不得不一直在炸鱼薯条店里帮忙。如果芭芭拉也一样经历过我经过的这些，那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这种被困住的感觉实在很糟糕。我是这么地嫉妒我其他朋友们，因为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有一个男朋友。我不可以有个男朋友，尤其如果这个男人不是中国人的话。

　　我曾经瞒着爸妈有个地下男友，天，那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因为很多到炸鱼薯条店里的人都认识我，我很担心他们哪天没准跟我父母说些我的事情。我极力避免和我的男朋友出现在公众场合，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跟做贼似的。我太可以想象当时芭芭拉的感觉了。在我成年以后，我努力想告诉父母，一场完美的探戈舞需要两个人的参与和配合默契。但是他们很排斥我说的这些东西。

　　在两种不同文化背景里成长下来的人想要在一起实在是困难了。这取决于者两个人是否愿意并且能够把自己调整好，并且适应到对方的文化中去。不过怎么说呢，2个来自同一个文化和种族背景的人还离婚呢。我的妹妹嫁给一个英国人。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极力反对，但是很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个人依然很恩爱。我的家庭最终也接受了他。

　　我的女儿现在也17，18岁了。她有时候也会和英国男孩约会，我从来不拦着他。英国人或者中国人，都有好人和坏人。家长必须做的是教会孩子怎么分辨而不是僵硬地把人们划分开。很庆幸，越来越多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国家长们现在都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了。只是我们的青春已经远去。我们现在只能希望于不在子女身上重复曾经的错误。”

　　我从这个跟芭芭拉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所描述的事情上，仿佛也看到我和芭芭拉当年的影子。

　　罗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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