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魄》L溶

5、孤寂三

　　出了门，我在前面靠墙走着，迟觉落我半步在右后方跟着。我想我不能直接走掉，就在走廊尽头转角处停下。猛回身时，迟觉没注意，堪堪在碰到我前停住了，略微向后踉跄了半步，紧张道，“藩篱？怎的停下了。”
　　我忽略他的注视，不大自在道，“这所院子是父亲的，名唤菊亭。藩府大致分为四部分，大的宅子也就有四座，分别是梅园，兰室，竹林，菊亭。”说完我径自在前带路，领他去别的院子。
　　迟觉尴尬道，“藩篱，其实藩王爷就是引我们出去，他有事要同师父说，并不是真要你带我逛藩府……”我没理他。

　　到了兰室，从照壁转进去进到院子中，兰筠正在浇院中的一大片兰花。见我过来，放下喷壶，缓步迎上来，轻轻躬身道，“二少爷好，不知有何事，让您亲临兰室。”我后退一步，让迟觉和兰筠对立而站，“这是父亲的男妾兰子君 ——”
　　见我不再说话，兰筠只是等着，迟觉只得解释道，“我随师父来藩府，藩王爷让藩篱带我逛逛藩府，多有打搅，还望海涵，”继又自我介绍道，“丞相府二少爷迟觉。”
　　“哪里哪里，迟二少爷让鄙室蓬荜生辉，鄙人兰筠，字子君 。”兰子君顿了一下才道，“方才听你说是跟随师父来的，冒昧问一句，可是无凡大师。”
　　“是的，正与藩王爷在菊亭说话……”
　　“那你们先逛，鄙人就不作陪了。”说完疾步离去。

　　我引他在廊下转了一圈，从圆门洞处转向后院，过了一片假山，走过青苔遍布的羊肠小道，绿树掩映下，现出一片大湖。我头也不回道，“这湖每座宅子都有一个，水接护城河，都是活水。”
　　“哦，我们迟府也是，从护城河引的水……”
　　“那边亭子是兰子君操办建的，他最是风雅，喜在里面赋诗题词。”
　　迟觉也跟过来，仰头看着居高压水，依山而建的亭子，“这处山泉用的妙，使亭翼然临于其上……”
　　我直接抬步进到亭子中。迟觉只得跟上来，看着周边绿柳成荫，院中兰花生香，悠然道，“真是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在这儿赋诗也是一大妙事……”
　　我心想，难怪他武课老不及格，心都放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了。我没理他有感而发的诗兴，站够一盏茶的时间便往出走。迟觉叹了口气只得跟过来。

　　从侧门出了兰室，走过一片枫林。前面现出一节粉垣，入内在青竹遮映下，穿过曲折游廊，阶下是石子漫成的甬道。穿过前屋进到后院，哥哥正在小湖边舞剑，看到我来急收剑走过来，“小妹……你来找我的吗？你……不生我气了吧。”
　　我摇摇头，淡淡道，“并没有生气，是我做的不好，让哥哥费心了。”哥哥见我如此疏离也不知该如何办，呆愣了一瞬，看向我身后的迟觉问，“这是……篱儿的朋友？”我正思忖，“朋友？”
　　迟觉那边已冒着桃花眼道，“对，我和藩篱同窗七年了。您是……铁鹰骑的藩刃少帅吗？您可是我的偶像，我励志要做像您一样优秀的人，父亲也老说要我们向您学习。”

　　哥哥让过身道，“即是篱儿的朋友，就进去坐坐。”迟觉便屁颠屁颠的跟进去了。哥哥帮我俩泡着茶，“那个……谁……你先随便看看。”
　　“好的，藩刃哥，我叫迟觉。”哥哥失笑的摇摇头问，“在皇城上学可无聊？”
　　迟觉讪讪道，“不无聊，不无聊……”哥哥笑道，“是吗，可能是老夫子讲课有长进了。”迟觉没再接话，好奇的东看西看。
　　“可以跟我讲讲篱儿在学堂是什么样吗？”
　　“武课第一，跟您一样优秀……话少……很乖巧……”
　　等了一会儿，哥哥才道，“就这些？我以为篱儿在外面要活泼些呢。”
　　迟觉瘪瘪嘴，低声道，“怼老夫子的时候是挺活泼的。”
　　然后哥哥就像一个操心女儿的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我们篱儿从小吃的苦多，我在外也没有顾上她，所以她从小便孤僻，有个朋友不容易，你多跟篱儿接触，也让她活泼些。篱儿虽然武力强一些，但也不会轻易的，无缘无故的动手，你不必和她拘束。”
　　迟觉喃喃道，“是不轻易动手，那动手可是要命呢。上次大哥怂恿翼斩招惹她被卸了一条胳膊，那些多话的小喽啰被打的半死不活，惹不起，惹不起。”
　　哥哥又转而对我说，“篱儿，你出外也要话多些，切莫让外人觉得你太过冷漠。多跟凌儿学学，学着跟旁边的人多接触。”我直视前方，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迟觉翻了个白眼，就像在说，“话多了才吓人呢，那怕是要大开杀戒了。”哥哥又跟迟觉谈了很多，虽然三句不离我，但还是相谈甚欢。我便起身离去了，没走两步，迟觉也告辞跟了上来。

　　出了竹林，我转身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迟觉皱了皱眉，回想了几秒，疑惑道，“我不该跟着你么，这么着急甩掉我干什么？”见我转身欲走，又道，“气性别这么大嘛，等会儿师父还要找过来的，我当然得跟着你。”
　　我是并没有生气的，但也没解释，由着他跟过来。进了梅园，我扬扬下巴指道，“梅园。”迟觉凑上来道，“你没生气呀。”相对无言，走了一段路，到得宅子门口，红玉迎上来道，“回来的怎么这么迟，没挨批吧。”
　　“没有。”
　　迟觉可能晃了一会神，听见说迟就凑上来，“迟？——迟觉，是叫我吗？”红玉看着迟觉默默把我拉到她身后，警惕的看着他道，“你是干什么的？”
　　迟觉看都没看红玉，只扬声道，“你主子还没说话，你个杂种就敢挡小爷的道。”
　　我知道灵儒在这世间与畜生无异，在上仪国堪堪可活，去了舍卫国便是奴役，中道国根本不接纳灵儒的存在。但这是梅园，我的地盘，所以这话成功激起了我的怒气，我拉过红玉，抬脚向迟觉胸口踹去。
　　迟觉拿手臂挡了一下，向后退了两步，“你干什么，为了一个畜生……”我又连着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你若看不惯灵儒，便别进我梅园，有我在一天，红玉便也是梅园的主人，与我无异。”
　　迟觉气结，“你真是，为了一个灵儒……不可理喻，真当小爷吃素的——”
　　正这时，无凡大踏步走过来了，荆刺见机过去扶起迟觉，躬身抚平了他的袍子，又小步跑过来在我身后站定。我拉着红玉的手转身进了屋子，荆刺在后面也将无凡师徒请了进来。
　　无凡雷声大，雨点小的呵斥着迟觉，“来人家宅子还指手画脚，该收收你的少爷脾气了，这不惹小篱儿生气了，还不道歉？”迟觉正要辩解，看着无凡又压下火气道，“对不起。”
　　荆刺看了我的脸色道，“迟二少爷，我们二爷已经不气了。”迟觉见我不说话又怒了，指着我道，“就她这臭脸，哪儿消气了。”
　　真是无理取闹，我还没说他道歉的态度呢，难道还要我笑着说我不气了不成。荆刺看着我渐渐咬紧的牙关，只得慢慢挪动身子，挡在了我和迟觉之间。
　　这时无凡才打哈哈道，“这就是红玉，把我们小篱儿可照顾的真好，怪不得小篱儿心上只放得下你呢。”红玉对外人天生带着敌意，并不多言，也不去看他。无凡倒也不介意，只是问我，“小篱儿大病初愈，身体可有不适？看来识海已经稳定了，琉璃灯还是有点用处的。”
　　我抬手示意红玉去把琉璃灯拿过来，一边对无凡道，“你怎知我识海会爆，会在何时爆，又怎么正正好在那时将琉璃灯送到我手中。”无凡坐在侧旁的椅子上，不甚在意的道，“没有，我不知识海会爆，琉璃灯也是无意中到得你手里，可能因为你是个有佛缘的吧。”“佛缘”二字在他口中极其轻浮，任性。
　　我冷冷道，“即与你无关，那不知大师来找我是为的什么呢？”无凡漠然道，“来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关于犯错的故事。”我将琉璃灯放在桌上，“请讲，我洗耳恭听。”
　　无凡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才开始讲，“佛陀座下一个小比丘，对佛陀说，他已参透了佛法，要长跪佛前入定成佛。佛陀说，你未入魔，又如何成佛，你久居祇树，世间法又参透了多少，只是年幼无知，才放出这等妄言。小比丘就说，愿听师祖教诲，如何才能成佛。”
　　说到这儿，无凡痴痴的笑了，“佛陀要小比丘出世，尝尝人生八苦。所以小比丘就先去学爱，二十四岁的他爱上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儿，而那个女孩爱的是另一个二十二岁的男孩。但这个男孩却爱上了小比丘，小比丘只能成全他爱的人啊，所以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成婚了。”这些无凡讲的很是粗略，甚至很不耐烦，但我还是听懂了。
　　他握紧了拳头，继又松开，“所以，小比丘犯错了，他让两个人都不幸福。”

　　无凡看着我，眼中带着猩红，面上却平静如水，“你幸福吗？”
　　我盯着他不答反问，“她在佛堂病了，病的很重，脑子都疯掉了。你却只是看着，还敢跟我说这是爱？”我厉声质问，“你在骗我？”
　　无凡轻佻道，“没有骗你，这个小比丘惯会说故事，可能本就没有这一切，可能下次的故事开头不是这样的开头，结尾不是这样的结尾，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不，无趣的很，一来我不是个爱听故事的人，二来这个故事与我又有何干。”
　　无凡笑了，笑的瘆人，“那我还是讲的次了，恰恰相反，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你，没听出来？”
　　我低吼道，“你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的？”
　　无凡盯着我道，“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不要动情——不要动怒——不要生杀意——”他朝我轻轻摇了摇头，“连杀自己都不行哦，不然——琉璃灯也压不住这颗慈悲的佛珠要让你重回新生的念头。想想看，此时此刻，你突然失了所有的记忆，对自己的存在毫无意识，多么可怕…………”他继而狠戾的警告我，“琉璃灯中的佛珠是这盏灯的魂芯，和你脑中的出处相同，供在房中，它会镇压你脑中的那颗佛珠，但还是要尽可少的动心，对于你，尤其是杀意。”
　　我的全身开始轻颤，“你给我说清楚，这都是怎么回事。”
　　“小屁孩，你还小，不懂的就别问，好好活着，我慢慢给你讲故事。”那眼神比父亲的还可怕。哦对，父亲也是他的一枚棋子呢，我苦涩的笑了。
　　迟觉在一边已经看蒙了，直到无凡招手叫他走，他才反应过来。临走时无凡又变成了岁月不曾刻下痕迹的风流和尚，笑呵呵道，“小篱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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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出自宝玉之口，我没啥文采，只得借用……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