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魄》L溶

4、孤寂二

　　迷糊中，我的脸被轻轻的拍着。我吃力的掀开眼皮，看见哥哥侧身支在我身旁，将我环在他怀里。我枕在他胳膊上转了转身，继又瘫在他怀里。哥哥一只手贴在我半张脸上道，“小妹，你身子发热，想是受了风寒。”我偏过头蹭开他的手，把脸贴在他胸口上，用嘴唇扫过他的锁骨，细细啄吻他胸前和脖颈的肌肤。
　　哥哥见我不似之前一样心如死灰，终是松了口气，笑道，“好痒，不闹了，该早起洗漱了，嗯？”我把脸埋在他胸口不肯动，他只得扳过我的下巴，看着我迷离的眼，心疼的将他的唇贴在我的脸上道，“你看，都烧迷糊，起来吃药好不好。”然后啄了一下我的嘴角。我就迷糊着任由哥哥拉起来更衣洗漱。

　　本来受了风寒该辟谷的，但我昨日滴水未进，哥哥不忍让我挨饿，只得命人熬了稀粥，我倒是胃口很好的吃了半碗。喝了药后，哥哥拉我在窗边坐下。他去书房翻了半天，最后拿了一本琴书过来，搔搔头道，“除了剑谱和兵书，就只有琴谱琴书了，这本讲琴理讲的最是通透，哥哥说给你听好不好。”
　　我点点头，哥哥便开始讲，我坐在窗边一动不动的听着。哥哥讲的忘乎所以，直到晌午才回过神来，看着我意犹未尽的说，“还想听吗？”我仍是点点头。哥哥正待要讲，又回过神来，对上我无神的眸子道，“要一直窝在房中么？”我还是点点头。
　　哥哥将琴书放下，扶着我的肩道，“我带你去武场活动活动筋骨好不好，你的刀我帮你拿出来。”我轻轻皱眉摇了一下头。
　　哥哥又道，“那我带你上街，坊间有些商铺卖的胭脂膏子最是好，尤其北市的玲珑堂，女孩子很该逛逛，再买些颜色艳丽的绫罗绸缎，给你制几身衣裳。还有西市的大戏楼，是咱家的产业，过去坐到多久都行的。”我默默地将头转向窗外。
　　哥哥不死心道，“东市上有从中道国过来的各种奇珍异宝，还有地方小玩意儿，很有趣的。”见我没反应，哥哥继续道，“那南市，去南市，那儿有舍卫国的奴役市场，还有专门的灵儒交易商铺，若有合你眼缘的，就带回来陪你。好吗？”
　　我看着窗外没吱声，哥哥只得放弃，“那等你哪天病好了，我带你去醉游鱼酒楼，那儿有咱们上仪国最好的厨子。”说完便起身取来他的琴，焚香盥手毕开始弹奏。我就像一尊雕像一样坐在窗边全身心放空，入耳的只有悠悠的琴声。

　　直到戌时睡意袭来，我便自起身回卧房，进到床角的柜子中。浅浅的入睡了。大概亥时哥哥进来，轻手轻脚的将我托上床，再将我环在他怀中，我便凑上去抱住他劲瘦的腰。
　　次日寅时我便醒了，缩在哥哥怀中用头拱着他的胸。哥哥睡得很熟，全然没有理我。我气急咬了他一口，他只是轻声闷哼了下，就又沉入睡梦。我一连咬了他几口，他才幽幽转醒。眯缝着眼睛紧紧拥住我，亲了一下我的嘴唇。稳住我后才伸了一个懒腰，极速清醒。在中衣外套了一件青色长衫，将腰带松垮垮的捆在腰间，帮我洗漱。
　　我身子已经不烧了，早晨哥哥准备了蛋花汤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我喝了些汤，吃掉了哥哥捡在我碗里的菜。就转身去到窗前坐下，在这里可以看到院中的那颗老梅花树。如此三月，哥哥偶尔会出去——铁鹰骑中有些事务离不了他。

　　有次他出去，我坐在廊下。下午天转阴，下起了小雨。我还是坐着，哥哥回来见我湿了半个身子。头一次对我生气，怒喝道，“看不见下雨吗，你不是个两三岁的小孩了。要我一步不离的跟着你吗？铁鹰骑中破事一大堆，昨天一帮人居然去柳花巷消遣，今早早课也没做。皇城东门死了一个舍卫国人，如今两方僵持不下……”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低声道，“篱儿，你可不可以懂事一点。”
　　我心中一阵惊慌，眨了两下眼，下一秒又茫然起来。我想，我做错了？我看着哥哥后退了两步，我不愿大吵大喊，无理取闹。我默默地转身回了卧房，缩回柜子里。哥哥并没有跟过来。迷迷糊糊中那双有力的手臂还是将我托到了床上，我彻底睡熟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我抱着的是红玉，我紧紧的环住她的腰。她被我闹醒后，低下头将她的额头触在我的额上，说，“小小，你头又发热了。”听见红玉的声音，我脑中瞬间冒出了所有的委屈。鼻头一酸，眼泪便大颗大颗的淌出来。我将脸埋在红玉胸脯上，红玉便紧紧的抱着我。直到我的哭声弱了，红玉才松开我，她眼睛也红红的。
　　我俩起身，盘腿对坐在床上。侍候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的水，红玉拿了热毛巾替我擦脸。擦干净后，她跪起身来凑近我，亲了下我的额头，接着亲了下鼻子，最后重重的吻了我的嘴。
　　我委屈兮兮的看着她，眼中又蒙上了一层水雾。红玉捧着我的脸对我说，“小小，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怕，怕你做傻事就突然消失不见了，像我父亲一样，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最后连一块尸骨都没有留给我们。小小，我不想你死掉，你才多小啊。”
　　我吻住红玉的嘴对她说，“你该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说的话自己都不能肯定，我又能答应你什么呢？我总是漂浮不定，不管我的心，还是我的身。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出了门便会迷失方向，因为我无处可去。”
　　“小小，你还有我。”
　　我把下巴枕在红玉肩上，幽幽道，“我又该做什么呢？除了静坐着我还能干什么……”

　　之后的几天我翻出我的玄色猎行衣，命荆刺拿出弯刀。然后每天都呆在后山，有时一呆就是两三天，如今野猪已对我不成威胁。我一连追捕了十几只灵兔和灵狐后，红玉终是拉住我的手道，“行了，小小，今天回吧，你该歇歇了。”我木然的点了点头。
　　回去哥哥已备好了晚饭，然而我并没有胃口。直接命荆刺备好热水，红玉侍候我洗漱完毕，将我脸上和身上的几处伤口包扎好。我独自上了床，没有让红玉陪我。我躺在床上全然没有睡意，我知道亥时哥哥在我房门绕了一圈。其实我完全可以开门将哥哥拉进来，但我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格得到哥哥的爱，就像我生来得不到母亲的爱一样。

　　次日早晨去给父亲请安时，父亲正喝着早茶。我跪下双手交叠贴在地下，将额伏在手背上。父亲将茶放在桌上，缓缓低下头看着我道，“起来吧，坐。”我起身坐在侧旁的椅子上，侍女小心翼翼的给我上了一盏茶。
　　父亲继续喝了口茶道，“这也三个月了，你身子可歇好了？”我点点头道，“嗯。”
　　父亲转头盯着我道，“如今只剩三年多便要铁鹰骑选拔了，你可准备的怎样？我要你务必夺魁，你可有信心？”我没有转头迎上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道，“不知道。”
　　父亲转着茶盖，朝我桌上的茶扬了扬下巴道，“尝尝。”我端起茶喝了一口。
　　父亲继续不急不缓道，“这次铁鹰骑选拔，中道国和舍卫国都会派使臣来观看，你们代表着上仪国的力量和气象。若你能拔得头魁，我藩王府威名便可远播至中道和舍卫，这是一次机会……”我打断他的话道，“是你的机会还是我的机会？况你怎知我定会夺魁？”
　　父亲语气冷了几分道，“夺不了魁就在梅园呆一辈子吧，连死都不要想。你在皇城上武课时可有敌手？我藩战的女儿就该不让须眉…………” “那你可知迟显从没认真上过课。况铁鹰骑选拔可不止皇城上学的世家子弟，整个天使城，整个上仪国十六岁的男子，不保一个黑马杀出将我踩在脚下，到时候藩王爷的脸可往那儿放……”
　　“够了，”父亲喝道，“你今天插了我两次话，话有点多了……”

　　正这时，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大如洪钟的声音响起，“哟，藩王爷这生着气呢，我这来的不是时候啊！”
　　来人身着绛赤僧衣，上打藏青补丁，外罩十色袈裟，趿着一双黄色罗汉鞋。发长一寸，身高八尺。肩挂布袋，手持佛珠手串。看着五大三粗，生的却是丰神俊朗，声如洪钟却轻浮佻达。
　　后面跟着一袭白衣的迟觉。
　　父亲的话被打断了三次，脸沉得要结冰，看到来人更是冷了三分，起身道，“你个妖僧，不请自来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吗？”
　　无凡自在我对面坐下，“我想来便来，你当我是来看你的？”说着他看了我一眼。
　　藩战走了两步，挡在我面前，在无凡对面站定，“我藩王府没人是需要你看的，你个出家人，六根不干不净，就不要出来瞎溜达，丢人现眼。”
　　无凡翘起二郎腿道，“我丢你的人了，现你的眼了。顶多就是惦记你府上的人罢了。”
　　藩战拉着个老脸道，“三十年来，千仪对你可有半点感情，你自作多情还总来恶心我。”
　　“我乐意见她，你管得着。”无凡欠揍的说。
　　“我如何管得着。”藩战酸溜溜道。
　　“那她大婚请我参加，这也算是不请自来了？”
　　“你不要说此即彼，若你有事，自去佛堂，若无事，快快离去，不要碍我的眼。”
　　无凡拨着佛珠缓缓道，“那年大婚之日，花前月下，你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你说……若我能放弃铁千仪,你便能放弃在上仪国的地位，跟随我浪迹天涯。可是……小仪让我成全她和你，我怎能不答应她。”
　　藩战背在身后的手在轻微的颤抖，“她铁千仪的话你就奉为真理，你当我是什么？不是说和尚都该慈悲为怀吗？你怎独独对我如此狠心。”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所以说你本该经受这些，小仪也经受着这些，不是正应天理吗？我有什么错。”
　　“你可真是铁石心肠，陈年旧事你大可不必再提，是我眼瞎。如今老夫我也不像毛头小子一样对你心心念念，非你不可……你若非要仗着这点情在我府上来去自如，就莫要怪我不念旧情——”
　　“战儿情话说的还是不减当年风采啊，你说我当年为什么不依了你呢。”
　　“你当真是臭不要脸，当自己还是二十出头的花和尚呢，要点老脸。若无事老夫就不陪你唠嗑了，来人，打出去。”
　　无凡站起身来，骤然严肃，“我今日来是寻祖师给篱儿的佛珠，不知为何，佛珠的气数竟耗尽了。我想问问战儿这是为何。”
　　父亲转身对我冷声道，“篱儿，带迟二少爷府上转一转，你这无凡大师还有事要谈呢。”
　　说着转而对无凡道，“我如何知道，你这般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篱儿是你女儿呢。”
　　“哼，若她是我女儿，轮得到你这般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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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戌时20：00，亥时22：00，寅时4：00，卯时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