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荒》氓子渡樵

4、第三章

　　“我知道你。”段铮灼灼的眼睛像是在发光。

　　宋於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说工作人员的身份是保密的吗？段铮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是总部的意思吗？抑或是……这孩子机灵到自己发觉了？

　　千八百中猜测在宋於脑里走了个轮回秀，宋於觉得自己的脑袋充斥着满屏的？和！，疯狂转动思考对策。

　　“今天早上我看到你动了，还伸了懒腰。”平日里沉默严肃的段铮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光芒。“我特意把你放在书包里，果然发现你是会动的。我的毛绒玩具可没有这个功能。”

　　“所以……”段铮平日早熟正经的神情破开一条裂缝，隐隐透出一丝兴奋的光。

　　宋於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个公仔精吧。”

　　宋於：……打扰了。

　　段铮不说话了，只用一种期待又克制的表情看着公仔宋於。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宋於哭笑不得地想。

　　前有段铮眼巴巴盯着自己不放的目光，后有任务发布器上蓝得通透的“加快任务人觉醒”，腹背受敌的宋於羞耻心溜走了，老脸也搁下了，心一横戴上了“公仔精”的帽子，用许久没开口说话而变得有些晦涩的声音和段铮打了个招呼。

　　“嗨。”

　　段铮很兴奋。宋於算是看出来了。

　　“这个毛绒公仔是我奶奶送给我的。”段铮小声说。“你是一直都在还是今天突然成精了？”

　　宋於一边默默在心里纠正段铮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一边张嘴胡诌：“我时在时不在。”

　　“那是什么时候在呢？”

　　“孤独而寻求温暖的人诚心召唤，爱和希望为他降临陪伴。”鬼使神差地，宋於突然说。

　　看着段铮懵懂的眼神，宋於理智倏然回炉，改口：“我在你需要帮助时出现。”

　　段铮沉默了。

　　宋於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眼中的光芒收敛下去，皱起眉，像在思考。

　　宋於用公仔的手爪子想都知道他想的什么。

　　再早熟与懂事，终究还是个未满八岁的小孩子，许多事尚不能理解，清澈的眼睛也藏不住心事。

　　我孤独吗？我需要帮助吗？我在期待吗？

　　也许这对孩子来说已经是个足够深刻和晦涩的命题。

　　但宋於没有想到的是，当段铮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一副神情。

　　先前看到有趣的玩伴的兴奋和激动沉淀下来，一种极深的平静和坚定甚至更复杂的情绪浮动在他的眼眸中。

　　“谢谢你。”段铮突然说。

　　宋於实打实地一愣，倏然失笑。

　　这孩子……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宋於发现自己被段铮囫囵抱在怀里，孩子的小下巴抵着公仔宋於的头，宋於觉得自己周围都洋溢着被阳光煮暖的牛奶味道。

　　经过一晚上，宋於觉得段铮看自己的眼神还是演变成了“闪烁的亮晶晶”，从一大早扑闪“这不是梦”的喜悦，到上学前“好想又装在书包里”的渴望，深刻诠释了何为高冷小男神的反差萌。

　　“别！”宋於阻止了想把自己塞进书包的段铮，在段铮的眼神攻击下败下阵，无可奈何地拿出自己昨晚苦苦研究半天的化形方法。

　　段铮看着眼前的毛绒玩具里飘出一束似有还无的白烟，细看还有鼻子有眼，只是被长度拉扯得扭曲不可入目。

　　白烟几经变化，在经历几次差点淌成一桌的失败后，终于勉勉强强渐渐化出一个正常的形状。

　　白烟后的人形只有成年人一个巴掌大小，五官像隔着一层纱。

　　含含糊糊的声音从白烟后传来：“等等。”

　　渐渐，仿佛拨云见日，白烟散去，巴掌小人的眉眼逐渐清晰，一个俊帅的少年郎出现在桌子上，像一棵挺拔的松般站着。

　　宋於看到面前的小男孩呆住了，半晌小心翼翼深处手指来戳了戳自己的手臂，喃喃：“软的。”段铮看一眼宋於干净俊朗的脸，乐得很矜持克制：“很好看，像真人一样。”

　　宋於深不可测地点点头，维系了一个修行高深的公仔精的尊严。心底其实炸开了锅，他为了不被关进书包，非常不容易了！至于研究化形的初心是为了完成任务，在自由面前可以忽略不计。

　　他一个晃悠，跳到了段铮的肩上，不偏不倚，走位精巧，然后大爷似的坐下了，拍了拍段铮的耳垂：“走了，上学去。”

　　路过客厅，王姨正在插花，段铮从前面走过去时，端坐在桌前的女人跟段铮回了个招呼，而后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段铮僵硬的肩头，说了句你父亲今天回来，就又低下头去了。

　　宋於正仔细观察段铮的侧脸，看着段铮的肩有些僵，耳朵也发红，出门后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这么紧张干嘛？”

　　段铮看一眼宋於：“我担心你被别人发现。”

　　宋於眨眨眼睛：“不会。”又不做解释。

　　段铮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我该怎么叫你？”总不能叫这个看起来是个大哥哥的男孩公仔精吧。

　　“宋於。叫宋哥。”宋於脸不红心不跳地占便宜。

　　“宋哥。”段铮乖乖的。很有礼貌地没有问为啥一个毛绒公仔还有姓。

　　巴掌大的少年在小男孩肩上笑得春风得意。

　　“宋哥。”段铮偷偷觑他，“你怎么这么凉？你在我肩上我好凉快。”

　　宋於一噎，转过头看见段铮目视前方，走得端正，只是默默飘来的目光带着好奇，他说，“我修炼冰属性。”

　　小孩子也不会信的。宋於边说边想。

　　可是……小男孩看过来的“好厉害……冰精灵公仔”的眼神让宋於心里密密麻麻地钻出一片怂。

　　段铮的眼神频频往“空无一物”的肩头瞟，路过的行人一脸奇怪地盯着这个长得可爱却走路姿势奇怪的小男孩，宋於瞅着这些表情微妙的路人，心想他们大抵觉得段铮颈椎病了。

　　宋於自认为自己和段铮“你胡诌我全信，你高冷我来暖”的相处模式非常融洽，快乐的时光飞逝。

　　经过几天的观察，宋於发现段铮除了第一天把灵体状态的他带到学校时，下课遇到同学来桌旁玩，段铮忘记别人看不见宋於，慌乱地把宋於塞进桌斗的情景比较毁形象外，其他时候都是正经高冷范的学霸小男神。

　　在这几天，段铮拒绝了五个班上小女生去操场玩游戏的邀请，拒绝了两个小女孩放学同路的邀请，势把不近人情和冷漠疏离的技巧从小练习起。

　　所以宋於每次看见段铮一边叫自己宋哥一边用闪着光的小眼神隐着笑看自己时就觉得自己分走了不该拿的东西……

　　其实宋於觉得段铮是可爱星来的。

　　这个未来的高冷男神一定要自己陪着写作业……比如现在。

　　二年级的数学题，宋於坐在台灯上晃悠腿，一边走神一边盯着“认真”写作业的段铮。因为他已经把一页只要五分钟的作业题做了半小时，有一种每一笔每一划都要写得慢上加慢，精益求精的意思。

　　写完这本，段铮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严肃”盯着自己的少年，慢吞吞地抽出一本《小学奥数精选》开始做。

　　得了吧。宋於看着未满八岁段铮直接翻到“小升初板块”，飞快地在草稿纸上画图打好草稿，却用极慢的速度在题卷上写字。

　　咬着笔杆冥思苦想的同学，划水也请把你草稿纸上算出的正确答案遮一遮？

　　公仔精也是认得字的。

　　好容易段铮写完了作业，宋於提议带自己在家转转。

　　段铮很开心。摊开白嫩的手，放在吊在台灯上的宋於身前，示意他上来。

　　宋於被送上肩头，又提溜滑到了段铮胸前的口袋，就探出两只手和一个脑袋，自以为很拉风，段铮却觉得他宋哥像个小袋鼠，怪可爱的。

　　真是大逆不道。

　　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大的一大一小在房屋里溜达。

　　他们走到了阳台。

　　阳台有一个小小的花房，王姨在这里种了一些花和观赏类小树，阴雨时也有暖光照着。

　　现在正值黄昏，夕阳撒在阳台上，缓解了夏季的酷热。

　　花卉在夕阳中都显得温柔多情。

　　夏季开花的花卉挺多，凤仙花，三色堇，紫罗兰，全都欣欣向荣地怒放着，姹紫嫣红在小小的阳台上连成一片，花旁还有一个竹木编织的秋千椅，连线牵在阳台天花板顶上，随着黄昏的风微微摆动。

　　童心未泯的宋於想去坐坐。他鼓动地看着段铮。

　　段铮犹豫：“我还没坐过。”

　　宋於从段铮的遮掩的眼神里看出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太幼稚了，从不想坐。

　　最后还是抱着他坐上了秋千。

　　秋千面向阳台外，放眼一望就能看到高远的天空，在夕阳的点缀下交舞着变，天光自远处透出，纵横了一整片的暖金色天空。

　　远处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和更往上的被夕阳烧红的云，带着初夏热气的风穿过楼房和云朵，最后落到坐在秋千上的身影上。

　　“真想她也快一点开花。”段铮一边扶着肩上的宋於怕他摔下去，一边看着面前花房里几株还是花骨朵的虞美人。

　　旁边的花都盛开的蓬勃鲜妍，只有那一簇虞美人孤零零地守着花骨朵，可怜又冷清。

　　段铮转过去看了眼宋於。

　　“阿铮。”宋於看着那虞美人。

　　“花开了。”

　　一大一小齐齐盯着那簇花，几个花骨朵齐刷刷地张开紧闭的花苞，红色的花瓣渐渐展开，片刻后已经比旁边的花开得还火热。

　　争宠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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