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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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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接到解家宅来电是在国庆假期接近尾声时。
临出门前,黎宿婉拒了几个舞蹈团的来电邀约,推掉了当日慕之和和余秋暖为她精心安排与舞蹈界前辈见面的机会。
那会儿黎知怀在公司上班,慕之和去看中国书画展,黄青陪着一起出门,家里就剩她和陈美安。
陈美安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音高的刺耳膜,黎宿拿遥控器将音量调小,陈美安瞪向她,她对陈美安说:“奶奶,我要出门,晚饭不能陪您吃,您一人能应付吗?”
“天天跟你那妈一样不着家到处浪,没个正经样!”
陈美安不满地嘀嘀咕咕,黎宿听见了,淡淡说:“米我已经下锅煮了,冰箱里有许多菜,您自己看着整。”
上京是著名的游客聚集地,放假这几日流动人群蜂拥而挤,地铁通道里全是人,黎宿在去解家宅的路上,在喧嚣的车厢内,戴着耳机,静心听着高中必读书单里的一本英文原版书。
地铁到站,黎宿下车,步行到行水南大街这片区域,又一次那么巧的碰上了詹长庭。他身边站着五个本校的同学,其中有她认识的后桌——瞿祈。
他们全都拎着一个网球包,运动气息很浓,围聚在一家沿路店面外插科打诨,笑闹闲聊。
黎宿走在梧桐树下,詹长庭散漫慵懒的目光越过身前的两人落到了她的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同时一句轻快的,带着笑意的叫喊夹进了正聊的火热的话题中。
“黎宿。”
很少有人这么热情的喊她的名字。
黎宿的脚步因此停下,他们那群人聊天的氛围也渐渐稀释,都往她看,瞿祈喊出声后,表情变得有些懊恼,一个没什么印象的男生问:“我们学校的?”
“我前桌黎宿。”瞿祈说。
看到了她的脸,眼神惊艳,反应了过来:“噢,是那个古典舞跳得特别好看的状元啊,我们都认识。”
“状元要不要一起去玩呀?我们正要去打网球。”
黎宿朝他们微微笑,眉目清冷温淡,柔软的白色针织开衫内搭了条飘逸的同色碎花连衣裙,长发披在肩前,身姿纤挺,气质娴然。
“不了,你们玩好,我还有约。”
“这样啊。”
她要走,又被叫住。
“状元,要不要带杯酸奶?他们家酸奶很出名也好吃,老字号了。”
一女生客气地说着,另一个男生转头就朝店里喊:“老板,我们的酸奶好了没?”
店里传出老板的声音:“等下,马上就好。”
“真的不用,谢谢。”
黎宿说完,忽略詹长庭直勾勾的探究目光,带着离意颔首。
走了有一段距离后,瞿祈追上来,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杯酸奶和一串紫薯糯丸子,他眼神诚恳地道:“不好意思,刚刚打扰了,我的歉礼。”
他们不算熟,他冒然在大街上叫住她,这行为实在不礼貌。
黎宿不是个扭捏的人,接过了袋子:“谢谢。”
站在解家宅宅门前迎黎宿的人不是杨管家,换成了随仆。
太阳正是一天中最烈的时候,穿过庭院,看到偏堂内坐着不少人,一眼扫过去,都是女性,穿着得体,手里拿有文件袋,看着像过来应聘的。
杨管家从正厅里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不佳的女人,杨管家抬手招来一个佣人,示意带对方离开,然后笑着跟黎宿打完招呼,又吩咐人把下一个应聘者带过来。
这是在干什么?
这个疑惑直至上了二楼才解开。
姥姥姥爷在为上小学四年级幺孙挑选家庭教师。
亲自。
东侧书房红木门敞开着,黎宿能看见内里的景,坐在书桌前的小女孩不耐烦地环臂偏身,姥姥在用温慈的话语哄她,姥爷则在皱眉翻看应聘者的资料,时不时抬眼打量离桌有一米距离远,紧张到不敢站直身的应聘者。
“十一姐?”佣人喊了一声,说:“老夫人让你先到西侧书房等候。”
黎宿回身,“把这个给黎也。”
手上的酸奶丸子时机恰当的派上了用场,足够哄好黎也这个小朋友不想学习的现状。
傍晚的黄昏,金橘色的夕阳光圈逐渐晕染开,从窗外直灌而入的秋风,将书房桌上插在香盘上燃着的怡神檀香吹得斜飘,散在黎宿肩身和长发间。
自姥姥解老姐儿(解锦禾)进书房,都未曾看黎宿一眼,说一句话,一直坐在那把实木太师椅上看书,背对着黎宿,正面一排排古朴的书架,一束霞光恰好落在书架上,光中浮着细尘。
黎宿站在房中央,看着姥姥的背,嘴巴抿成一条线,拇指抠着食指指腹。
姥姥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稳健,背部挺直,喜爱穿旗袍装,半白的银发梳的一丝不苟,就算行至花甲之年,仍不显山不露水,流转着波澜不惊的光华。
墙壁上的吊钟慢慢的走动着,时间分秒过,窗外光亮渐暗,落在书架上那束霞光也在逐渐的消失。
五点整,杨管家第二次敲门进来,换了杯茶盏后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三少和三少夫人已回。”
第二件:“老爷带幺妹去参加商会老会长的答谢宴了,舟儿姐一家陪同。”
最后提醒到点用晚餐了。
姥姥摆了摆手,示意杨管家先出去。
关门声很缓,又过了一刻,黎宿温温开腔:“姥姥。”
“饿了吗?”姥姥仍在平静看书。
黎宿想了想:“嗯。”
“再等等。”翻页声响。
“好。”
书房内再次响起轻微的窸窣声,黎宿呼吸起伏了一下,在姥姥将起身的那秒抬脚走过去,在一旁扶着姥姥把书放回书架。
“来多久了?”姥姥问。
“两小时多十分。”
“留你这么久,你母亲该急了。”
黎宿前行步伐一顿,反应迅速的接上:“妈妈许久未见姥姥,是该急了。”
姥姥没看她,深深地笑着:“她那样一个性子的人,居然能把你养的这般,也是难得。听说你还是淮京市的中考状元?”
不对前一句作任何表态,黎宿只回了后句:“是,中考考了668分。”
“现在在世德上学?”
“嗯,高一十二班。”
“国际部还是内择部。”
“国际部。”
“你选的,还是你母亲帮你选的?”
“……是妈妈。”黎宿对姥姥做不到有任何隐瞒,“妈妈想到法国定居,让我争取考那边的学校。”
对此,姥姥没说什么。
下到一楼,扶着姥姥往餐室慢步走去,餐室里两人的闲谈声止住,朝这边看过来,黎宿叫人:“三舅,三舅妈。”
“坐吧,开饭了。”解问什漫不经心地将擦手巾丢在圆桌上。
京宜拉开首位椅子,黎宿扶姥姥入座后,手腕被京宜拉住:“十一,来坐舅妈身旁。”
这夫妻俩,言语的腔调和随性的姿态如出一辙,丝毫看不出肩负三家的重任。
黎宿的印象里,旧年代出生在大家族的姥姥对子女的管教素来格外严谨,讲究规矩礼节。
但姥姥明显对三叔三婶有几分放任之意,家庭氛围轻松融洽,这种相处状态在这个时刻庄重的家里很少见。
桌上是清淡的中餐,杨管家等人在旁候着,解问什在给姥姥布菜,京宜舀了碗菌菇汤递给黎宿,开始拉起了家常:“高中课程多吗?”
“不多。”
“你们年级也是三点四十放学?”
“嗯,除了高三内择部都是这点。”
内择部,也就是选择参加国内高考的那群学生。他们还有晚自习安排,好像是上到晚上九点半才放学。
京宜又问:“平日午后放学有安排吗?”
“目前没有。”
黎宿回话时,会听下手中的动餐动作,餐桌礼仪极佳,京宜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笑道:“十一,这是你外家,不必那么拘谨,今后是要常回的。”
黎宿还没理解那句‘今后是要常回的’深层意思是什么,京宜就接着说:“你幺妹子奈,也就是黎也,下周入学世德。她性子皮,又常惹祸,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舅舅舅妈想麻烦你在校多照看她些,然后下午放学顺道把她接回解家宅或到处带她走走逛逛。你看如何?”
黎宿眨了眨眼,清冷的眼眸跳跃出喜悦之光。
幺妹回国就读,也就意味着姥爷和姥姥将常居国内,她能与姥姥见面的频率直线上升。
黎宿没立即回答的那几秒的时间里,解问什和京宜的视线同时汇聚在她的身上,姥姥在这时候,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点头,唇边有微微的笑意,说:“可以的。”
照顾幺妹的任务就这么突如其来地落在身上,心里有些雀跃。
从解家宅出来,天还未完全黑下来,最后一抹金色昏黄的霞光渐隐在天际,空气里漫着一层彻骨的凉意。
手机锁屏屏幕上有数条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皆来自慕之和。
从黎宿出家门去解家宅后的半个小时开始,陆陆续续一直在打,在发,黎宿都没理会。
到这时,她才回拨给慕之和。
手机搁在耳边:“喂,妈?”
好几秒后,慕之和才出声:“宿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
黎宿不说话,只听,慕之和那边很安静,静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是不是妈妈为你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欢?”
黎宿无奈:“您又乱想了。”
“那好,你现在过来都轩阁,妈妈在这。”
“我已经发信息给余老师说有事去不了了,妈妈,舞团里人太多,我……”
话未说完,慕之和打断:“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希望你能来,求你了宿宿,妈妈真的不想你回去过人心争斗的日子,我们都安分老实的走好自己的路好吗?”
又一次从妈妈的话里读出了卑微与顺从。
无论是解家还是慕家,在慕之和眼里那都是狼窝虎穴,她自己不愿回,也不想让黎宿多去接触,怕他们把她吞了连渣都不剩。
“知道了,我都听您的。”
黎宿妥协了。
傍晚六点十八分,下雨了,温度骤降,空气中浸着湿气,风也刮得越来越大,凉凉的雨丝划过脸颊,胡同外的马路拥堵不堪,车鸣刺耳。
周遭的行人脚步又快又急,在擦肩摩肘的人群中,黎宿用手挡着额前的雨,长发被风雨吹得凌乱,路过店铺里的伞早已一扫而空。
黎宿往就近的地铁站走,呼出吸进的气很凉,身子也被冷风冷雨吹得开始有了麻感。
她被公交广告牌边上突然冲出的男人撞歪了肩身,这一下让她痛的闷哼出声,手机因这股冲力从衣袋掉落到地面。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年纪不大,看着又不像是会来事儿的,就急匆匆跑走了,一句道歉也没有。
黎宿将手机捡起,裙摆触地沾了污泥,半湿的长发从耳后漏下,凌乱在颈侧。
手机左上角屏幕多了条明显的裂痕。
黎宿按亮着手机,屏幕上的壁纸是她与姥姥的合照,摄于她六岁那年。
黎宿用衣袖擦掉屏幕上的水渍,轻叹出的气化成一团白雾四散开。
把手机放回口袋,黎宿再度抬眸时,眸光穿过细密雨丝,穿过嘈杂的流动人群,就这么毫无误差地落在了遥遥几米外,逆着光的男人身上。
街景霓虹,昏黄的路灯从树冠照下,黎宿怔怔站在原地,眼睛独独停在男人身上,心跳有片刻的凝滞,感官丧失,身周一切都在放慢变得虚幻,只有他是动态的。
祁郁行走在喧闹的流动人群边缘,黎宿的正前方。
相距不足十米,祁郁行眉眼微敛,身影挺拔颀长,举着一把酒红色的雨伞,伞面上有祁家金色家徽,一袭黑风衣内搭黑衬衫,衬衫纽扣规规矩矩系到最上面一颗,外散的气息骄矜冷冽,周身笼罩着浓稠而迷离的光,朦胧了他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将他勾勒得似梦似幻,神秘迷人,优越的气质完全隔绝出一个单独空间,是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线,行人的视线都集中投向他。
微雨纷扬而下,黎宿的眼睫蒙上了水雾,她想她此刻是狼狈的。
浓密的水珠滑进她本就湿润的眼睛里,有些发酸,她低额眨了眨眼。
也就是那一瞬,有几个女生拦到祁郁行身前,伞面遮挡住了黎宿的眼前的景致。
她们应该是去找他要联系方式的。
黎宿垂下头,心口闷闷鼓鼓的,脚步继续往前,随着与祁郁行的距离拉近,挡在他身前的几个女生悻悻地走开了。
祁郁行的身影又落进黎宿的眼里,她的脖颈越来越僵硬,继续看前方走路,心跳一下下地加快,指尖也慢慢蜷缩进衣服袖管,在将擦肩而过的那一刹前,祁郁行手里那把酒红色的伞忽然移到了黎宿的头顶上,雨水顺着伞的棱角滑下,雨点打在伞面上有种沉闷的鼓感。
他喊:“十一。”
脚步彻底僵住,心跳开始方寸大乱,充斥着狂喜。黎宿诧异地抬头望祁郁行,眸里亮光流动,他的五官冷硬,眉眼深邃,看人的眼神却如沁泡在古泉中的玉石,那般的温润低柔。
他扬起带有礼节性的微笑:“好久不见。”
话音一字字落下,黎宿眼睫颤了颤,他居然还记得她。
还未从‘十一’这个称呼里回过神,一块手帕递向自己。
黎宿缓慢地伸手接过,拇指压在手帕一角,‘祁’字绣纹上,心尖隐隐腾起的悸动燃烧着血管里的血液。
手帕柔软,残留有他的体温,很暖。
“好久不见……祁哥哥。”
黎宿扬起笑,带着一点温婉的明媚,但略微有些不稳的嗓音出卖了她见到他时的紧张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