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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别离不须悲(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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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掌事宫女气得柳眉倒竖,大声喝道,“想是我对你们太纵容了,竟叫你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来人,给我掌嘴!”
“你们谁敢!”长安也不示弱,自小养成的威严气势竟也让几个宫人不敢上前。
“呵,本宫倒要看看有什么不敢的!”有人轻声哼笑。
只见侧门回廊上袅袅婷婷走来一列丽妆宫人,为首一人三十上下年纪,算不得年轻,但丹凤眼、悬胆鼻,肤如凝脂,发如点墨,长得十分美艳。
“参见凤妃娘娘,娘娘万福。”一众宫人皆跪下行礼,那掌事宫女忙迎上去道“不知娘娘亲临,奴婢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凤妃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越过她走到庭院中央,道:“本宫人还未至便听得有人口出狂言,有辱天威,你们可真是当的好差!”
掌事宫女忙跪下赔罪:“是奴婢办事不利,治下不严,奴婢知错了,求娘娘恕罪!”
凤妃走到长安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瞧了瞧,笑道:“南梁的长安公主果然名不虚传,这模样放在宫里可真算得上拔尖儿的了。怨不得你们下不去手,这万一打坏了,上头有谁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当得起呢!”
说着话音一转,抬手一巴掌打在长安颊上,骂道:“可惜长得再好也是亡国之奴!有种的一早就碰死了了事,苟活到今日倒要竖起贞烈牌坊了吗?真真好笑!你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难道不知这贱婢胆敢辱骂皇上是什么罪吗?难道连如何调•教一个不听话的贱婢也要本宫来教?”
“娘娘恕罪!”众宫人忙俯首称罪,掌事宫女一使眼色,几名宫女便急忙冲上前去将长安按下跪倒在地,又有宫女拿了戒尺,左右开弓抽她嘴巴。有凤妃在旁,她们自然不敢懈怠,恨不得拿出十二分力气来表忠心,将戒尺抽得啪啪作响,可怜长安还来不及说一个字,便已被打得双颊肿起,嘴角开裂,待再要开口,已痛得全然说不出话,半趴在地上,满嘴都是鲜血。
“别打了!别打了!”颐德实在看不下去,不顾一切地挣开束缚,扑到凤妃裙下求饶,“娘娘谅她年轻不懂事,高抬贵手饶她一命吧!”清河等人见状也都不忍卒睹,纷纷跪下哭求凤妃饶命。
“好了。”凤妃手一挥,道,“俗话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本宫看她长的就是一副祸国殃民的妖相,这样的不祥之人,生生往宫里送什么!难道还嫌祸害不够吗?”
长安口不能言,目眦尽裂,“啐”地将一口血水吐到凤妃身上,凤妃大怒,拊掌道:“来人!传本宫懿旨,说这长安生性刁蛮,桀骜不驯,有辱国体、圣上,其心之叵测,恐日后为祸宫中,害及陛下。既然她死也不愿入宫侍奉,本宫便成全她,即刻发配去浣衣局,永世为奴,没有本宫懿旨,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遵旨!”宫人知道她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多话,拉起长安便走。
余下众女见长安被打成这副惨样,知道今非昔比,形势强过人,这里再没有谁能为她们出头,只能一个个握紧了拳头低眉敛目,不敢再多说半句,唯恐惹得凤妃不快。
见长安被拖得远了,那掌事宫女才敢到凤妃面前,赔笑道:“今日劳动娘娘玉驾亲临,是奴婢的罪过,请娘娘恕罪,千万不要为那贱婢气坏了身子。”
凤妃瞪她一眼,哂道:“区区一个奴婢,也值得本宫动怒么。本宫今日来,是奉皇后和几位娘娘之命先行前来挑选,且将簿子拿来我看。”
掌事宫女大惊失色,不由脱口道:“这么急?奴婢想着还要调•教几日才敢送进内宫去。”
凤妃道:“想是南面战事顺利,太子提前班师回朝,不日就要到京了,这些女人到时就要封赏功臣,现下可不是该让宫里先挑。”
按理说处置俘虏一事并不归凤妃掌管,她早早赶来,只怕挑选是假,像对待长安那样先行除去几个年轻貌美的才是真吧。但凤妃在宫中得宠,凡事都得让她三分,今日又借故发了一大通脾气,她们更不敢得罪。掌事宫女心中虽有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敬地将名册递给她过目
凤妃将剩下的二十三个人一一看了一遍,简单问了几句话,大笔一挥,圈出几个人道:“皇上说此次大捷功劳全在将士,正该好好封赏,皇上不是好色之君,宫中不必留那么多人。便将那九个资质上等、血统高贵的留下,其余的你等先好生看管着,待大行封赏时再说。”
见她一下就砍掉一多半的人,掌事宫女也不敢多话,既是凤妃下的懿旨,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她们只管办差便是。
待凤妃一走,清河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看院中还留着长安的血,眼泪便禁不住扑朔朔往下落。皇宫太可怕,而她们都太渺小,她想尽办法才能不与延宁分离,谁知凤妃几句话便让这最后一点希望都化为了泡影,她不知道以后身边若没有延宁,她还能活到几时。
“傻丫头,又不是生离死别……”延宁鼻子一酸,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安慰她。可以说这一路她的目的、她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保护清河,她要好好照顾清河,可现在一切突然就变得这样无力,分开了或许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眼看着宫女走过来要将凤妃挑出的九人带走,清河急红了眼眶,抓着她的手道:“姐姐,别抛下我!若将来有法子,一定要来找我!”
离别来得这样仓促,仓促地连说话的时间也没有留,当清河的手被人从她掌中强行抽离的一瞬,延宁只来得及将小包里的金银细软一股脑儿塞进她手里,压低声音说:“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活着!”
清河踉踉跄跄跟着宫人远去的脚步,止不住地回头看她,喊道:“不要丢下我!姐姐,不要抛下我……”
延宁泪流满面,只能在原地用力地点头。
谁也没想到离别来得那样突然那样快,到了晚间,当关押她们的屋子里一下少了二十几个人,顿时就变得空空荡荡,延宁在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左边清河的位置已然空了,冷冰冰的摸着叫人难受。她们剩下的几个,也不知还能相互扶持到几时。但这就是命,沦为阶下囚连生死都不能自主,更何况离合悲欢。
但是她不能灰心,不能认命,只要闭上眼,脑海中闪现的就是清河离去时无助的眼神,萧纂的那一句话于她来说好像已成了执念,她不能告诉萧纂她丢了清河、她没有照顾好清河啊!
※※ ※
接下去的几天风平浪静,间或能从宫女的窃窃私语中听到南征大军得胜还朝这类的消息,但对她们的发落和去处仍旧一无所知。凤妃说要将她们赏给有功将士,不管是为奴为婢,只要一想到以后可能要伺候军营中见过的那些武夫莽汉,或是呼延钊那样好色粗鲁的老货,她们就不由得一阵恶寒。
众人在提心吊胆中又过了几日,一日中午掌事宫女忽然来了,命她们收拾整齐到院中集合。院子里不知何时摆上了条案和笔墨纸砚,主位上放了两张酸枝木的椅子。掌事宫女命他们站好不久,便只见抄手游廊里谈笑风生地走来两名男子。在左的一个面如冠玉,眼若桃花,另一个则面容刚毅,沉默寡言,正是那日在军中见过的宇文恺和宇文泰。
“奴婢见过两位王爷。”掌事宫女忙上前行礼,“人都在这儿了,请两位王爷过目。”
宇文恺拍着宇文泰的肩膀笑道:“四哥,看弟弟们对你不错吧,只要四哥一句话,老六便巴巴儿跑进宫求了凤母妃让你先挑。除了献给父皇的,剩下的便全凭你挑选。”
宇文泰眉头微微皱了下,复又舒展回原先冷心冷面的模样,道:“不过是个奴婢,倒劳动你们这样兴师动众。”
“哈哈,四哥,你破天荒的说要从南朝选个能诗会赋的奴婢,这可无异于枯木逢春啊,弟弟们怎能不上心?说句私底下的,弟弟们可是看着你这万年冰山脸着急,食色性也,太克制了容易伤身。”宇文恺眉开眼笑地打着哈哈,拉着他入座,道,“早知道你喜欢南朝的女人,弟弟就该在南朝给你拉上一车回来,怎么也比这里挑的知情识趣的多。”
宇文泰咳嗽一声打断他:“既如此,便选吧。”
掌事宫女忙应承下去,让女俘们一个个上前回话,宇文恺兴致盎然地问些身世、特长之类的话,宇文泰反倒一言不发,只看一眼就让她们下去,真不知是给他选还是宇文恺挑。
延宁心底一动,突然有了计较。
轮到她上前的时候,宇文恺与宇文泰都顿了下,想是对她还有些映像。
“你叫什么?”照例是宇文恺问话。
“萧迟语,父亲是逊梁的东平王。”延宁答道。
“原来是个郡主,倒有些胆色。琴棋书画,你都擅长些什么?”
“都略有涉猎,棋最好,书法最次。” 延宁答的并不谦虚,神情间甚至有些孤芳自赏的倨傲。此刻什么藏锋守拙、大智若愚都不重要了,她要的就是引起他们的注意。
宇文恺果然来了兴趣,指了指旁边的桌案,“那便写个字给本王瞧瞧。”
延宁依言过去,一提笔两人便知她为何说自己的字不好了,因为一般闺秀写的都是秀丽雅致的簪花小楷,她倒好,一手端正大气的台阁体,她的笔力根本不输男人,但对于女子来说到底有失精致,怪不得要说自己书法不佳。再细看她写的字,竟是一首五绝咏梅:
玉蕊含苞美,春光莅此临。披霜明傲骨,沐雪见冰心。
并不是闺中女子惯用的春情秋恨,也没有对身世境遇的悲哀怨怼,洒脱大气,足见其心胸。
宇文恺沉吟两句,拈起案上一瓣院中梅树飘下的梅花,呵呵一笑。宇文泰看着她的字出神,并无别的表示,挥挥手叫她下去。
延宁低头咬了咬唇,依言退下。
到了第二日,便有宫女来带她出去,说是上面将她赏给四王爷宇文泰了。
延宁这才在暗地里松了口气。宇文恺无意中说要给他选个能诗会赋的奴婢,延宁便投其所好,着意在诗词书法上下了点小功夫,相较与其他人的锦心绣口,她的潇洒大气着实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幸得宇文泰果然吃这一套,第二日便挑了她去。虽不知他此举的用意到底是什么,但相比于被赏给粗鲁的武将或老头子,赐给一个年轻主子实在是幸运太多,更何况在他身边,说不定还能更方便地打听宫里的消息。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对于以后,延宁突然有了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