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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绿衣勤捧砚(上) ...

  •   王府门前,宇文泰勒缰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候在一旁的管家,指了指身后道:“都是皇上赏下的东西,交给你处理了。”

      管家躬身应是,追着他大步入内,道:“王爷今日回来的晚,可定了要谁服侍?”

      宇文泰在宫宴上喝酒喝的头疼,轮番应酬下来,此时已是累极,也不听他说什么,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看着办吧。”

      管家应下,直送他进到寝殿,见奴婢们训练有素地过来替他宽衣脱靴,方才躬身退出。

      宇文泰喝了解酒汤,又到池子里泡了会儿,觉得醉意已散了几分,才缓缓起身,披着睡袍踱到外室。他素来没那么多规矩,沐浴就寝也不喜有人伺候,谁知刚转过屏风便见床榻边跪了个素衣长发的女子,正是前日才从宫里要了来的那个南梁女俘。

      “奴婢见过王爷。”延宁努力做出乖顺的样子,向他叩头行礼,肩膀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被送到王府的第一事,就是被几个丫鬟婆子摁到浴池里一阵洗洗涮涮,然后干干净净披上寝衣送进这里,再傻也知道是要她来伺候人的。

      宇文泰见她怕得好似进了狼窝,不由好气又好笑。呵,这班奴才,竟同他玩起了这种花样!高声叫了句来人,殿外值守的管事便带着人进来,跪下听差,“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谁让你们把她带到这儿的?”宇文泰道。

      管事只当他今夜没心情,忙道:“是奴才们会错了意,这就带她去内宅安顿。”

      “谁让你们带她去内宅?”宇文泰的声音高了两度,吓得管事一哆嗦。转念想到这位主子素来不好女色,原以为破天荒要了个女人回来定是看上她了,特地妥妥当当地收拾好带来伺候着,难道这马屁竟拍到了马腿上?

      “带她去书房。”宇文泰仰面往榻上一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呃?”管事第一反应是自己听岔了,待确认自己没听错,不由得左右为难,“王爷……这……素来都没有把姬妾安置在书房的道理啊……”书房可怎么住人?

      “本王何时说她是姬妾,一个奴才而已,你们倒自作聪明!”宇文泰闭目,冷冷丢出一句。

      管事知道这是惹他发怒的前兆,连忙告罪,拉了延宁退出去。只是出了寝殿他又犯了难,他们原给延宁在内宅安排了住处,但王爷亲口说了她只是个奴婢,怎好再让她住进去,若要三更半夜地再去折腾又嫌麻烦,转念一想,王爷不是让她去书斋么?索性叫她换了一身宫女贯穿的衣服,直接扔去书斋守夜。

      见宇文泰对自己并无兴趣,延宁不禁大松口气,但也更不明白他大费周章地将她从宫里弄出来做什么?能诗会赋么?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半夜的书斋十分清冷,除了门外的侍卫,屋内只有两个守夜的内侍,正围着暖炉打盹。见总管突然带了个宫女进来,不由吓了一跳,“总管大人,这是?”

      “多话!”总管瞪他一眼,“好生看着,明日王爷自有安排。”

      两个内侍连忙应下,待送走了总管,互看一眼,因不知延宁到底什么来头,便默契地没去理她,只各安本分做事。

      长夜漫漫,两个守夜的内侍已靠着柱子打起了瞌睡,书斋内安安静静,只有暖炉里的银碳烧得吡嚗作响。延宁也熬不住眯了眼睛,但半睡半醒间总是不踏实,浑浑噩噩的有些难受,待睁开眼,窗外天色仍旧漆黑一片。

      延宁醒着无聊,便默默打量起书斋的摆设。前朝大家的书法,官窑上贡的瓷,连案台上的笔洗、镇纸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一切都是富贵人家的典型摆设,延宁试图从陈设里看出些主人的性情品味,但看着看着却突然觉出些不对味来——她看不出来,确切的说,她竟看不出这屋子的主人到底喜欢什么,是更喜欢行草还是汉隶,是更钟爱古玩还是珍瓷?他的性情,是淡泊明志还是胸有宏图?每一件珍贵的器物都因为代表思想的南辕北辙而像是被强行拼凑到了一起。延宁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劲了,这个书房就好像一个被古董珍玩堆砌起来的暴发户的领地,型虽雅致,却压根儿没有灵魂。

      都说什么人看什么书,延宁不由走近书案,企图从书籍中找些端倪,但那上面除了散乱着几本的兵书、阵法,只有一册摊开的书本,上面拿朱砂圈了许多注释,想是看的十分认真,延宁偷偷拿起,看了一眼却不禁笑出来,原来封面上赫然是几个大字:“南音格律启蒙”,竟是南朝用来启蒙学童,学习诗词格律的书。

      “你好大的胆子!”身后突然有人道。

      延宁压根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吓得手一抖,那书便“啪”地一声直掉在地上。延宁连忙跪地请罪,“奴婢该死!”

      没想到这个南梁郡主做起奴婢来倒轻车熟路,只不过,着实是个胆大的丫头!宇文泰看她一眼,背着手走进书斋,身后的随从作势要将延宁拉出去惩戒,宇文泰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觉得本王看这东西很可笑,是吗?”宇文泰走过去,拿鞋尖踢了踢地上那本格律启蒙。

      他素来不苟言笑,久在军中让他有种不怒自威的冷厉,延宁躬直了脊背,只觉得冷汗层层往外冒,“奴婢不敢!”

      宇文泰径自越过她去,在案前坐下,晾了她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准她抬头,“起来罢,本王选你不是要你跪在这里当摆设的。”

      “谢王爷!”延宁跪得头晕眼花,蓦然站起来只觉得血气冲得两边太阳穴突突地疼,见宇文泰沉默不语,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开口,“那……不知王爷选了奴婢来这里,是何用意?”

      宇文泰叉着手打量她,道:“你果真是个大胆的丫头。”

      延宁只当他动怒,暗骂自己自作聪明,忙要跪下谢罪,“奴婢莽撞了。”

      “免了。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看得本王头疼。”宇文泰手一抬,道,“本王不似你们南人,说话做事都要绕一肚子花花肠子。不妨告诉你,本王之所以选你,是因为你的字和诗颇为大气,没有那些小儿女姿态,陪本王修习南学倒也有趣。”

      北漠虽已建国百年,但在中原百姓、尤其是南朝百姓眼中始终是化外之族,历来重武轻文,根基尚浅,而南朝推崇数千年以来的诗书礼义系统则被广大知识分子们奉为正统,便是在北方,也为统治者和士大夫阶层所倾慕,在数代以前便兴起了学习南朝文化的风潮,是为“南学”。到如今,两地早已书同文,车同轨,连科举致仕也相差无几,南学已成为国家统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皇室之中更加注重对子女们的培养,不知身为皇子的宇文泰为什么还要费尽周章地找个奴婢做伴读?

      “本王自幼长在边关,在学问上疏于管教,对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兴趣,但如今山河一统,要治理南朝百姓,自然不能再有所懈怠,便是本王的幼弟,在这一块上的本事也要强过我这做哥哥的去。”宇文泰说的十分坦然。

      “所以?”

      “本王想让你来提点一二。”

      “啊?”延宁猛然抬头,见他不是开玩笑的模样,又不禁佩服他的坦荡,“想来帝都也有不少大儒学士,王爷既心上进,一定为时不晚。”

      宇文泰却摇头,“本王所学不过皮毛,连黄毛小子都不如,若真求教于贤者鸿儒也恐为他们所不齿,纵使碍于本王身份勉强教授,对他们来说也是大材小用。杀鸡焉用牛刀?圣人尚且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在文才上胜过本王又有什么好谦虚的。再者说,吟诗作对这种事,本王一想起若要对着几个老头子,便实在觉不出有什么乐趣。”

      “可是奴婢才疏学浅,只恐帮不了王爷什么忙!”延宁有些受宠若惊,她不过一介俘虏,不被人侮辱践踏已是万幸,不曾想宇文泰倒真看上了她那点雕虫小技。

      “你那日写的几句就很好。本王又不想让文名流芳百世,你又何须有那么大负担?” 宇文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你们南人不是有句话,叫作‘绿衣捧砚,红袖添香’么?你,是本王的奴婢,如此本王要你陪本王习字、作画,有何不妥?”

      延宁连忙摇头,看来他是主意已定,自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可是她压根不了解宇文泰的脾气,怎么敢贸贸然就陪太子读书?“王爷就不怕这事传出去有失身份?”须知她可只是个俘虏而已啊!

      宇文泰闻言,冷素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此事,我知,你知。本王不说,难道你有胆量叫第三个人知道?”

      他就连笑的时候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冷厉,一双眼审视着你,就好似洞穿世事一样叫人从心底里觉得害怕。但延宁知道自己根本无路可退,做个供人发泄的工具还是做个至少能保住清白身的奴婢,她自然觉得选第二条路比较好,管他是教写字还是陪看书呢!连忙垂了头恭顺道:“奴婢何德何能能得王爷青睐,但求尽心竭力为王爷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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