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飞九重》相思如故

12、别离不须悲（上）

　　“哎哟哟！痛死老婆子了！”房内，方才动手的老嬷嬷一手捂脸，一手还搁在长安的裙摆上，她怨毒地看了长安一眼，怒道，“你是哪门子的公主？如今沦落到奴婢都不如，竟还敢在老婆子面前耍你的公主脾气！”说着便硬要去扯她裙子。

　　“放手！你这狗奴才！你若再敢碰我一记，本公主一定砍了你！我诛你满门！”长安拽着衣裙死死不肯放手，拳打脚踢地不肯让她靠近一步。

　　“呸！你如今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还想诛我满门？让老婆子送你下地狱还差不多！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搭把手！”老嬷嬷见长安挣扎地厉害，一个人制不住她，忙呼喝着叫两边的人过来帮忙。

　　长安哪是几个粗壮婆子的对手，很快便被按在中央高高的木床上动弹不得，更可耻的是那几个婆子居然死命地要将她的腿掰开，欲查她□□！

　　“放肆！我是公主！我是堂堂大梁的公主！这般下作的东西你竟敢用在我身上，你当我是什么人？青楼卖身的粉头吗！”长安挣扎不得，满腔怒火都只剩了哭泣，指甲生生地几乎将身下的床单扯烂。

　　“青楼？哼！你若真想去，老婆子倒可以送你一程！浣衣局还就缺你这样的小嫩雏呢！”方才被打的嬷嬷冷哼一声，毫不手软便扒了长安的衣衫，将她脱得一丝不剩。

　　那婆子做贯了这个，自然知道何处下手能让她吃亏而别人一丝也看不出来，她只需手重一些——

　　“康婆婆莫气，”旁边一长脸嬷嬷见势不对，忙上前劝解，“她可是上头指名要的，可动不得！”

　　被打的康嬷嬷顿了顿，这才不甘不愿地稍松了手，道：“老婆子进宫三十余年，过手的秀女成百上千个，哪个像她这般不识抬举！”

　　“那是那是，否则验身这一关哪个能瞒得过您老人家去！”长脸嬷嬷奉承道，一面又板了脸对长安说，“你既进了这道宫门，便是这宫里的人了！我们可不管你从前是什么！你是公也好母也好，到了这儿就得按规矩办事，否则若连验身这关都过不了，别说进宫侍奉皇上了，迟早给人弄浣衣局里，有你哭的时候！”

　　长安闻言更是嚎啕大哭：“他对我有亡国灭族之恨，我恨他杀他都来不及，要我去伺候他？做梦！你尽管杀了我！有什么手段使出来便是！”

　　“作死了作死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来！”长脸嬷嬷慌不跌去捂她嘴，一面催促康嬷嬷道，“康婆婆，这人疯劲儿上来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赶紧完事就得了！好赖是上头指名要的，咱们不过做个样子罢了！”

　　康嬷嬷也觉得有理，就着四五个婆子一面按着手脚一面按着嘴，草草验完了事。

　　待她们验完，长安已哭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那长脸婆子好心替她穿好衣衫，送她出门去第四进院子。

　　“你是个好命的，可别不识抬举。这宫里何时对人手软过？万记着今日之辱，莫让一时之气害死你！”长脸嬷嬷在避人处小声对她说。

　　长安不傻，顿时觉出些什么来，抓着长脸婆子问道：“你想说什么？你为何要帮我？你、你可是那边安插的人？

　　“啐！又说什么浑话！你想死老婆子可还要好好活呢！”长脸嬷嬷瞪她一眼，转而又咧嘴笑道，“只是你日后发达了，可需记着是老婆子今日提点你！”

　　长安闻言，只觉那婆子的嘴脸越看越恶心。国仇家恨俱在，她还不是那种卖身求荣的人！长安匆匆掩了衣襟，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院子里自然将长安的挣扎吵闹全听了进去，自幼长在宫里，多少也明白这关是要验身了，是为了证明她们清清白白的好侍奉皇上，那种大庭广众下被人剥光了查看的难堪屈辱不知让多少人含泪。

　　清河有些不知所措，身旁延宁拿手指碰了碰她的手，悄悄塞给她一件东西，清河摸出大概形状，应是一枚嵌宝的戒指。

　　她记得破宫那天，当所有人都抱在一处哭天抢地的时候，延宁和她躲在墙角，延宁摘光了自己和她头上身上仅剩的一些珠宝首饰，将金钗玉簪等大件的都扔到一边，唯独留下耳环、坠链、戒子这样的小物，拿小布包好与自己的头发扎在一起，然后挽起头发藏在发髻底下。后来她们几经辗转，眼见其余姐妹身上的珠宝首饰都被各层看守打劫一空，延宁藏在头发底下的东西却始终没被搜出来，一路跌跌撞撞的竟也没有丢。大约是方才梳洗时延宁趁人不注意，又悄悄从头上拿了下来。

　　清河不傻，自是知道这是延宁叫她贿赂给那几个嬷嬷，好让她们下手轻些，只是下一个便轮到她进去，心里顿时慌了几分，踟蹰着不愿上前。

　　“姐姐！”见那嬷嬷直冲她走过来，清河腿一软就躲到延宁身后。

　　“这是躲什么呢？不管你愿不愿意，早晚都得过这关！”那胖婆子登时就拉下脸来，拽着清河的衣角就往外扯。

　　“姐姐！姐姐！”清河更慌了，握住延宁的手只不肯放。

　　延宁心一横，拦在清河前面，握住那婆子的手求道：“嬷嬷，我这妹妹年幼不懂事，可否让我陪她一起进去？”

　　胖婆子愣了愣，突觉手心里被人塞进一件东西，掂了掂分量，心下顿时明了，却仍做出个蛮横地姿态，戳着延宁的脸道：“若不是老婆子怕误事，怎敢让你一同进去？你且记着，若再让这不懂事的小丫头闹出什么来，仔细你的皮！”

　　延宁低下头一叠声应是，胖婆子这才满意了，身子一扭，领了她们两个一同进去。

　　屋子里仍是康嬷嬷为首的几名嬷嬷，清河胆小，延宁便先宽了衣服躺上去，心里虽然害怕，此刻却没有一丝退路了，只能拼命告诉自己一闭眼就过去了。几个婆子在她身上又戳又闻的，将她身上肌肤一寸寸都探过，方才让她起身出去。

　　“这模样只怕以后也没什么出息。”康婆子打量她背影一眼，示意长脸婆子拿来笔墨，提笔就在延宁名后写了一个“中”字。

　　原以为只是查证清白，没想还要分等级，清河觉出些蹊跷，忙道：“敢问嬷嬷‘中’是什么意思？”

　　康婆子见她自进门就听话乖顺，此时开口态度也甚是谦卑，便指了指她自己，道：“你这样子的就是‘上’，以后是要进宫侍奉皇上的。”

　　“那我姐姐去哪里？”清河急道。

　　“或赏赐了人，或领到浣衣局里，谁知道呢。”康嬷嬷眼一翻，撇了撇嘴。

　　话还未落，就见清河跨了一步上前，抓着康嬷嬷的衣摆求道：“请嬷嬷高抬贵手！我姐姐的样貌虽算不上出色，但胜在聪明温厚，这样好的性情旁人定是没有的！我从未与我姐姐分开过，求嬷嬷网开一面，将我们分在一处吧！”

　　“胡说！老婆子的职责是为皇上好生挑选，怎能听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康嬷嬷冷笑，一把拂开她的手。

　　清河想起进门前延宁的小动作，忙把自己手里的戒指往康婆子手里塞，“求嬷嬷再通融通融吧！”

　　康婆子瞥了眼那金戒指，分量虽不重，但胜在上头镶了颗小指甲盖大的猫儿眼，对着光一闪，险些晕了人眼睛。每次大选秀女，验身这关都是最难过，保不准一句话就能让秀女们今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那想进宫的哪个不是用心打点。谁知这次是来查验女俘，半点油水都没得捞，眼下这戒指虽不起眼，好在东西倒真是贵重，免不得心生贪念。

　　康婆子咳嗽了一声，提笔在那中字后面又加了个“上”，道：“既如此，勉为其难还能得个‘中上’，总归比那些不懂事的好。”

　　清河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战战兢兢地等那些嬷嬷给她验完，忙去第四进院子里找延宁。

　　清河将大致情形与她讲了，两人猜测众人接下去不外乎三种下场，进宫、赐人、或是为奴为婢，虽不忍与大家分离，但至少她们两个能在一处已是大幸了。

　　等所有人都从第三进院子过来，她们已在第四进院子里站得腿脚发麻，不一会就有掌事的宫女拿着一个簿子进来，点了二十人的名字出列，打头就是颐德。

　　众女只当跟着颐德不会有错，被念到名字的都暗松口气，没被点到的则都提心吊胆惴惴不安。谁知她们二十人出列后，那掌事宫女便示意另一宫女上前，道：“这二十个，或容色欠佳，或身子不清白，奉上谕打发去浣衣局差使。”

　　眼见着要去浣衣局为奴，有些个身子弱的当即腿脚一软，颐德倒是像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剩下人一眼，大大方方地跟着那宫女便走，她这样的爽利倒叫宫女诧异，戏道：“你可知浣衣局是什么地方？这一去生死不论，可不得回头了！”

　　颐德昂起头，淡道：“便是为奴为婢也好过以身侍仇！”

　　颐德一派淡然的模样却偏又傲骨铮铮，眼见颐德这般洒脱，余下人不多的一点骨气也全被激了出来，长安咬了咬唇，突然出列，大步走到颐德身边，道：“姑姑，我随你一起去。”

　　众人哗然，便是那些个宫人也大为诧异，这南梁的长安公主可是因为艳名远播，上面指了名要送进宫的呀！她可真有骨气，竟自请去浣衣局受罪！

　　“胡闹！”掌事宫女高声喝道，指了几名宫人拉住长安，“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去哪里哪由你说了算！”

　　进宫，凭着这张脸或许可以荣华富贵，但全天下都会像那婆子一样，以为她是踩着父母亲族的鲜血往上爬。想到这几个月的遭遇，想到自己为了苟活下来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尊，长安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她仰起头傲然道：“我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我身系大梁的万千荣耀光辉！长安上有君父，下有黎民，长安只有大梁一个国一个家，他北漠皇帝要我俯首称臣，他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