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酒馆相谈 ...
-
甚至还是命令语气,但贺启星很受用。
很好,鱼儿再次上钩。
他没有立即回复。手机亮着屏,就摆在桌面,细细吃着小蛋糕,抹茶味儿的,面上一层抹茶粉在呼吸间漂浮,呛得他咳嗽。
咳着咳着,低下头,悄悄笑了。
贺启星擦了擦手,不紧不慢打字回复。也不寒暄,不客套,问:[酒店自助不吃了?]
想起导师说参会费不少呢。宁北之回复:[得吃,七点大堂见。]
十秒后更正:[七点半。] 很心机,给自己预留充足洗澡洗头时间。
再两秒,忽然记起礼貌:[你方便吗?]
贺启星:[行。]
晚七点,见面时间逼近。宁北之梳洗妥当,在房间里无限兜圈。
话放出去了,人也答应了。毫无波折,一切都很顺利。
但他却隐隐头疼,想退缩。
见面说什么,得补上标准的关心问好一整套吧?
说……“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宁北之直皱眉头。他想旧情复燃没错,可对方要是只当老友见面呢?喝酒前是不是得先达成共识?
怎么达成共识?总不能见面就说“我要谈恋爱,你准备一下”……吧?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侧面打探一下。
宁北之当即敲小姜:[急!贺启星这两年恋爱没?现在单身不?]
姜轶珩埋头实验,错过了北哥的紧急求助。
宁北之又去敲606:[你们和贺启星还有联系吗?他这会儿谈没谈?]
齐延回复一个[惊恐.jpg],并帮忙@另两位哥。
七点二十,酒店大堂金碧辉煌。宁北之端坐于沙发,面上沉稳,心底叫嚣。
酒还没喝,免费花茶灌了三杯。没加糖,玫瑰味儿酸酸涩涩。宁北之咂摸两番,顿生感慨:好像他的爱情。
“——北之。”
像被点了穴。宁北之瞬间肌肉紧绷,脖颈僵直,随即喉结滑动。
这一声,和当年初试考场外,贺启星第一次叫他名字的场景重叠,震在耳膜,敲在心里。
他刻意缓慢地放下茶杯,抬头,起身……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叫全名吗?太正式。叫星星吗?太没分寸。
叫“启星”?
但之前没这么叫过,现在喊出口,有故作亲昵之嫌。
于是他招手:“嗨。”
贺启星扫一眼桌面,调侃道:“自己先喝上了?我没迟到吧?”
“没迟到,我来早了。”宁北之尴尬握拳,收回身侧,再眨眨眼,还没忘记当初立的人设,“我酒量不好,先喝点茶,垫一垫。”
“行。”贺启星没追问,看了眼时间,“现在走吗?”
旋转门前,宁北之摆手示意,贺启星侧身谦让,僵持两秒,相视而笑,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挤进同一格。光线流转,玻璃上映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今晚是好天气,踩着月色星光,漫步静谧花丛。没有久不联系的尴尬,但也绝对算不上亲密。
两年过去,贺启星越发成熟。今晚他搭了一件纯黑牛仔外套,不再走浅色系柔和风格,显得有些生人勿近。倒是宁北之,特地换了件米色针织外套,头发是刚洗过的蓬松,清清爽爽邻家大男孩。
贺启星云淡风轻,宁北之却心生焦虑。嗨什么嗨?太憨了,见面就没发挥好。亏他精心打扮一番,贺启星目不斜视,全身写满各种意义上的正直。
总归是宁北之主动约的见面。现在也不再有一人一招、你来我往的默契。谁邀约,话题就得谁来推进。
“这两年……你还好吧?”斟酌许久,仍是选择最俗套的开场。
贺启星单手插兜,步子不急不缓,和他隔着社交距离:“挺好的。”
宁北之期待着下文,却发现没有下文,贺启星甚至懒得客气反问一句“你怎么样”。
是不愿意谈过往……?他被噎了一下,只好体贴地揭过这个话题。
不了过去,能聊什么呢?常规寒暄,除了“吃了吗”,就是——
“滨城天气挺舒服的,你之前有没有来过?”
“没来过。”贺启星终于有了点闲聊的意思,“我蛮喜欢这里,滨海景观、建筑风格、地方饮食都很特别。导师还说明天要请我们吃海鲜大餐。”
“那得去大排档,”宁北之顺着杆子,积极接话,“我查过攻略,东街沿海那一片有不少老店,本地人评价很高,我等会儿推给你。”
“谢谢。”贺启星淡淡回应,“不过我们已经订好饭馆了,应该用不上。”
酒店出来,不远就是沙滩。现在退了潮,海风柔柔,涛声缓缓,月光皎皎,海面粼粼。
宁北之情绪也在急速退潮,生疏感在此刻上涌。聊无可聊,他想,他们不该是这样的。
无声前行好长一段,贺启星终于侧头看他:“不是说去喝酒?酒馆查了攻略吗?”
“哦,有的。”得了回应,宁北之又打起精神,介绍道,“我看了两家,一家是乐队酒吧,主唱在网络上有点名气,但店里人多,可能会有点吵。另一家就是安静喝酒的,调酒师比较厉害。你想去哪家?”
贺启星说:“如果你是想聊天,我建议选安静的。”
什么叫……想聊天?这话不好接,宁北之扯了扯嘴角,更加摸不清对方的意思。
他试探道:“那就,聊聊?”
“嗯。”贺启星没有多余表示,“往哪儿,直走吗?”
“哦,我导个航。”宁北之手忙脚乱点着手机,“沿海边走,大概十五分钟。”
一路无话,踏沙看月,吹风听浪。晚上有些凉,宁北之拢了拢衣领。
这场见面,和贺启星想的不太一样。
旧爱上来直接约酒,贺启星原以为,面对面第一句,宁北之会管他叫星星。
或随意,或俏皮,或调侃,或黏糊,什么都好。只要他一个称呼,贺启星就能瞬间回到从前,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
但对方那一刻明显犹豫了。
“嗨”?嗨什么嗨,提醒他们这两年的空白吗?
贺启星在心里默默叹气。
不然呢?两年的互相缺席,能刻意忽视吗?可能吗?
读研很忙,娱乐活动不似本科丰富,宁北之发朋友圈的频率直线下降,人也变得成熟,不再有事没事搞抽象。于是贺启星这位点赞之交,渐渐地,也失去了旁观对方生活的机会。
今晚这场遇见,他清楚感受到宁北之的紧张纠结,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宁北之的特意打扮。
刘海儿卷曲弧度精致得很,香水喷了,但似乎不是之前的味儿。
两年了,他闻过不少玫瑰香,却始终找不出当初宁北之用的那一款。
那么,这场酒,宁北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会是……旧情复燃吗?
吧台一角,贺启星很熟练地点了杯威士忌,酒单递给宁北之。
宁北之没接,说:“我也来一杯这个吧。”
“好。”贺启星侧头看他,随意扫了圈身形,笑道,“现在多重?等会儿喝晕了,我扛得动你吧?”
“体重没变。”宁北之笑容浅浅,看着面前调酒师的动作,轻声重复道,“没变,和之前一样。”
酒吧里音乐流淌,触到整整一面透明玻璃,温柔对抗着深蓝冷峻的海。
焦点后撤,跌入屋里柔和的暖黄,玻璃映出两个人影,映着两杯淡金色的酒液。
入口辛辣,并不是宁北之喜欢的口味。
“喝不惯?”贺启星手指轻轻搭在杯壁。
“没有,挺好的。”宁北之下意识否认,随即又意识到没必要,他笑了一笑,“是有点。”
晃了晃酒杯,贺启星又问:“北城酒吧花样挺多,这两年总去过吧?”
“去过。组里有个师姐是酒蒙子,有段时间三天两头拉我去喝酒。”
“为什么找你?”贺启星带着点玩味,“想追你?”
“那倒不是。她喜欢成熟稳重肌肉男,我没达标。”宁北之学着贺启星的动作,食指在杯壁上滑动,笑道,“师姐是大美女,找我喝酒,能帮她挡人搭讪。”
“能挡住吗?”
“能吧,”宁北之朝他抬了抬下巴,“我这张脸还是有点用的。”
贺启星端详一番,坦荡承认自己的肤浅。两年过去,宁北之没怎么变,他也依然会被这张脸吸引。
“落单的时候呢?有人搭讪你么?”
“被递过小纸条。”宁北之端的是老实本分,“然后师姐回来,我就交给她了。”
贺启星低声笑着:“你俩还挺像模像样。”
聊了这么几句,气氛轻松不少。
“你呢?酒吧常客?”宁北之挑眉,“点酒很熟练啊?”
“不算吧,也就和石耀他们去过几次。”
旧友名字被提及,像悠悠吹起一个记忆泡泡,把人裹进那段悠闲惬意的时光。
“石耀他们,都还好吧?”
“挺好。石耀还在鹭禾,刚跳槽涨薪,去了你当年比赛的赞助商。刘明博半年前回老家省会发展,钱多事少离家近。严楠松么,天天做实验,跟我一样。”
天天做实验,科研人深刻共鸣:“读书最苦,且没钱,是吧?”
“苦。”贺启星点头,“干这行不容易。你呢?这两年还好吗?”
宁北之学着他,客气回答:“挺好的。”
贺启星等了几秒,同样没等到下文,颇有些无奈。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笑了一会儿。
贺启星和他碰碰酒杯,问:“意外吗?今天的见面。”
宁北之点点头。
“但我不意外。”贺启星说。
宁北之猜测:“因为你提前看了演讲嘉宾名单。”
名单确实看了,贺启星昨晚就知道这场见面,并为此失眠半宿。他挺惊讶:“你没看?”
“呃……”宁北之摸摸肚子,“昨天光顾着吃饭。”五星级酒店自助餐,要啥有啥,拮据研究生对此毫无抵抗力。
贺启星又笑,难怪呢,这小子说话别别扭扭,相见大半天,碰面半小时,都还没调整过来。
“我不意外,因为我们毕业时说的是再见。”他解释,“再见——就是后会有期。”
宁北之补充:“期限是两年?”
贺启星慢慢喝了口酒:“两年,还是两年半?”
潜台词很明显:上一次见面,该怎么算?
是六月毕业典礼的拥抱道别,还是十一月校庆的擦肩而过?
当时,关于后座的那次传话,宁北之没给回复,贺启星也没再麻烦小姜打探消息。
说不好是接受现实还是无奈逃避,又或者说——是默契地放下对方,各奔前程。
“两年。”宁北之给了肯定答复,同时也告诉贺启星:我们之间不存在误会,我收到了你那句后座的解释。
“嗯。”贺启星想,这就够了。
酒液映着头顶的灯光,摇摇晃晃,细碎成一片。静了会儿,贺启星继续问道:“这两年,你还回过鹭禾吗?”
“没有。太忙了,抽不出空,也没有契机。”宁北之想了想,“机票酒店……也不便宜。”
很现实的理由,研究生就那点补贴和奖学金,紧巴巴,不够花。两人又相视而笑。
不知不觉,贺启星主导起了谈话:“除了做实验呢,还做什么了?”
“参加了学校的音乐剧社。”宁北之说,“出道作品,饰演一个胡子拉碴、性格古板的老头。”
“有这么帅的老头?你自己选的角色?”
“没办法,根据音域定的。”宁北之扶额,“男主的歌,太高了,我唱不上去。”
贺启星想到当时跨年,宁北之那句“这不是我们男中音该考虑的问题”,又笑了一会儿。
“剧照呢,我看看?”
宁北之找到照片,推过去给他看。
这是定妆照。贴着络腮胡,头戴破破烂烂的毛毡帽,佝偻拄着弯头拐杖,眼神直愣愣,看不出一点儿本来面目。
“帅么?”
贺启星客观点评:“角色可塑性很强。”
这老头和帅搭不上半点关系,宁北之划拉屏幕,又给他看下一部剧。现代青春题材,算是本色出演,大帅哥身穿蓝白格子衬衫,手捧一束小雏菊,端端正正地朝镜头微笑。
贺启星问:“这是男中音专供男主?”
宁北之答:“这是爱而不得的炮灰男三。”
他参加音乐剧就是浅玩一下,捡些小角色来演,无意争什么主角。毕竟音域不合适,时间也不允许。
贺启星看着照片,看着他鼻翼上浅浅的印子,突然问:“爱而不得,什么感觉?”
静默一瞬。
宁北之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剧中人……还是说局中人。
他抿一口酒,认真回答:“是遗憾,是执念。也是放手和祝福。”
贺启星随意点了点头:“怎么说,再爱就不礼貌了?”
“……嗯?”
宁北之心里大乱,舒缓潮汐竟如海啸般灭顶。他顾不上收拾满身湿漉,慌忙转开话题。
“你呢?除了做实验,还做什么了?”
“加入了登山社团,”贺启星扑捉到他一瞬的落寞,但也只能继续往下聊,“暑假刚攀了雪山,很奇妙的体验。”
宁北之记得雪山。那是当初宣传片第一版的剧情片段,因为拍摄难度大,最后改成了骑行。而剧里的遗憾,剧外的贺启星补上了。
“好酷。”登雪山不同于普通登山,对宁北之来说算是极限运动,他从未体验过。
“开始前,觉得有腿就行。”“贺启星说,”在半山腰,高反,头疼恶心,只想活着回去。但当晚就看到了漫天繁星,我就想着,至少再坚持一天吧。”
宁北之撑着脑袋,听他细细讲述登山这段故事。
讲长达半年的体能准备,他在健身房做了什么力量训练,又在运动场负了多少重,跑了多少圈。讲他在此期间认识的朋友,团队里甲乙丙丁,任务如何分配。讲雪山上遇到的困难,讲山上阴晴不定的天气,讲所有的坚持和放弃,抗争和妥协。讲他们如何相互鼓励,又如何相互支撑。
“等到真正登顶……”贺启星说,“日照金山,云海缭绕,太美了。”
宁北之就这么笑着,也像和他一起,见证那场冲破一切阻碍的辉煌日出。
贺启星的雪山攀登之后,是宁北之的山区支教,再到项目课题、论文发表、学术进展。
时间如画,展成一张长卷。一如当初备考,时间轴两旁永远标记着对照。
谁都没有因为对方停下前行的脚步,幸而方向一致、步调统一,换来今日的同频。
贺启星问,你有没有尝试过搓澡,光溜溜往池子里钻,出来浇奶浇红酒,香喷喷。
香喷喷……光溜溜……宁北之震惊:大爷真掰我腿?
贺启星说,不掰,就搓两面。
两面……宁北之想象两分,再尬笑两声,连连摆手。
旧友重逢,相谈甚欢,酒喝到第四杯。
看着窗外月下银色的沙滩,贺启星提议:“出去走走吧。”
宁北之顺势站起,摸了摸肚子:“我要去上厕所。”
“……”贺启星觉得这幕似曾相识,“走吧,我也去。”
小酒馆卫生间挺大,两人来到门口,却摸摸鼻子,异口同声地谦让:“你先。”
尴尬丝丝缕缕弥漫。后头大哥莫名其妙:“干啥呢你们,磨磨唧唧,要么我先?”
时间已过十点,宁北之站在酒馆门口等人。夜晚温度再降些许,风起,发丝飞舞,朝向大海的方向。
他确认,他不想再次错过贺启星。这场峰会持续四天,明天第三天了,留给他的时间很有限。
追人的话,两天足够开个头吗?会不会给人感觉太仓促,不正式?
“走吧。”贺启星很快跟上。
宁北之侧头朝他笑,心里却发愁。这场“聊聊”,什么都聊了,唯独默契跳过感情。
怎么个意思?分别两年,归来仍是按兵不动?
还是说……再爱就不礼貌了?
偏偏宁非凡还发消息来刺激他:[谈上了吗?]
宁北之烦死,怒而回复:[热恋中。]
“今天坐你边上的女生,是叫宁非凡吧?”
宁北之收起手机,笑道:“嗯,我师妹,鹭禾上来的。你们也认识吗?”
“有共同朋友,但算不上认识。”贺启星说,“学院周年庆,她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很优秀。”
宁非凡信息又发来,不是故意打扰人恋爱,是她根本就没信:[你和贺启星学长熟吗?]
宁北之:[?]
怎么回事啊,这俩人同时和自己聊对方,合着他就是个信息中转站?
宁北之:[熟啊,以前好得能睡一床。]
宁非凡:[打听一下,他有喜欢的人吗?]
宁北之警觉:[你想干嘛?]
宁非凡:[嗨呀!我没想干嘛,我大学室友追他小半年了都没成,我好奇。]
宁北之:[哦,我帮你问问。]
宁非凡:[??]
宁非凡:[等等等等!!我问的是你,没让你问他!!!]
手机揣兜里,宁北之不再理会师妹。
“很忙?”贺启星耐心等他回消息。
“小忙一下。”宁北之思维转了几转,越界问一嘴,“你和非凡的共同朋友,谁啊?”
贺启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可疑地卡了两秒:“登山队的朋友,没记错的话,是她室友吧。”
宁北之预感这是切入情感话题的最佳时机,直球提问:“她在追你?”
这下,贺启星卡壳时间更长。然后低低笑出声,反问:“刚才是和师妹聊天,她给你传消息呢?”
“对。”开弓没有回头箭,宁北之勇往直前,“怎么?很难回答?”
“嗯……我没理解错的话,学妹是有向我示好。”当事人十分苦恼,“我委婉拒绝过,也疏远了。但是吧,毕竟人家没有真的告白,我也就没立场直接回绝。”贺启星转向他,“要么,你给点建议?”
“不知道。”宁北之才懒得帮他处理爱情问题,“我没经验。”
“帮师姐挡桃花不是经验?”贺启星笑道,“我不够格是吧?”
往海边走,脚下沙砾越发细碎,海风带着特有的咸和冷直往身上扑,那点儿酒意早被吹散。
宁北之站上礁石,天色暗,走得小心翼翼。
他又预感,这是快进到肢体接触的最好时机。
于是学着老土偶像剧,脚步一斜,直往贺启星的方向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