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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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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之火在贺峤的胸腔内燃烧,大脑、心脏,五脏六腑的每一处都在狂乱地叫嚣,潮水吞没了她,此刻,不是她在作画,而是画笔控制了她。
贺峤抬起头,窗外高楼林立,城市的灯火太过明亮,遮掩了天上的点点繁星,即使如此,明月依然皎洁如初,远方的鸣笛、风声,在月光的伴奏下,生成一曲浑然天成的悠扬乐章,那是晏之楸曾教给她的,她曾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但在之后没有晏之楸的日子里,贺峤学会了独自一人去聆听。
晏之楸曾说,这首曲子应该在冬天听。现在是春天,贺峤明白,她的冬天,始终没有结束,而春天,永远停留在模糊的过去……
对高中的贺峤来说,她的春天始于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一如往常的放学路上,贺峤偷瞄身边走路带风的某人,不料某人早就觉察出异样,逼问贺峤又在想什么鬼点子,贺峤赶紧举手投降,连说没有。
晏之楸自然是一百个不相信,不怪她,实在是贺峤“前科”太多,自那次赠画之后,贺峤仍旧会每天给晏之楸送画,但与之前风景画不同,画的内容都变成了晏之楸本人,晏之楸收到后还惊讶地对贺峤说之前以为她不会画人,画的内容包罗万象,有很多只有她们两人知道的小细节,第一幅第二幅看着晏之楸还挺感动的,但久而久之贺峤的恶趣味就显露出来了,她就像古代掌管起居注的史官,好的记坏的也记,比如上次,是听到班主任迂腐发言表示不屑的晏之楸,上上次,是在校门口装酷耍帅的晏之楸……
贺峤的罪状太多,所以现在一看到她不怀好意的笑容,晏之楸就心里发毛,贺峤却一直为自己叫冤,晏之楸状若不满:“看到这些画不会让你觉得我形象破灭吗?”
贺峤故意挤眉弄眼:“你的哪一面我都喜欢。”
拜托,能在晏之楸脸上看到如此“刻薄”的翻白眼,这多罕见啊,不好好画一通对不起手中的笔。那张耍帅的更是,因为是年级风云人物,晏之楸自然不乏情书,那次晏之楸照例收到了情书,来者却不是文青般诉说爱意,而是威胁,大有“如果不答应,要你好看!”的架势,并约晏之楸放学后在校门左数第二根柱子那见面。晏之楸对钱沥那事之后还有人这样威胁她很不满,放学后到第二根柱子下,拿着信直接甩到当事人身上,狠狠批判了对方一通,不幸的是,由于晏之楸并不认识当事人,因此被甩脸色的当事人只是个无关路人,尽管后来晏之楸脸色不变,将那番慷慨激昂的行为重复了一遍,但第一遍是严肃,第二遍就成了某种“行为艺术”,当时贺峤在马路对面等她,将乌龙全过程看在眼里,冷着脸穿过马路但一见到她就趴在她肩上不肯起来的晏之楸,懊恼通红脸颊的晏之楸……每一幕都值得贺峤用最细腻的笔触记录。
晏之楸不知道贺峤内心的百转千回,只是被那句回复酸掉牙,咂嘴道:“为什么这句话听你这么一说可信度就降了呢,快说,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这个嘛——”贺峤拖长音,带着期待的笑容,“下周四放假,你有安排吗?”
晏之楸立刻回答没有,不过就算有,贺峤也相信晏之楸会把时间空出来,因为是她邀请的,贺峤就是这么自信,隔壁区有个植物博览会,她想邀晏之楸一起去看。
“先说好,这个不算那个愿望里面。”晏之楸对贺峤说道,贺峤一愣,仿佛才想起来,一脸当然的语气:“那肯定不算。”
说的是之前那次打赌,贺峤输了,欠晏之楸一个愿望,之前贺峤一直找各种理由让晏之楸提,晏之楸一直搪塞,搞得贺峤心里七上八下的,好在后来晏之楸说不会特别为难她,贺峤才没提了,这会儿听晏之楸又说到这事,贺峤让她赶快想,实在不行她可以帮忙的,晏之楸哪能不知道贺峤的小九九,顿时拿捏了她:“不急,我要好好想~想~”
约定那天是个大晴天,出门前,贺峤与晏之楸互相收到了对方发来的消息,消息出奇地一致:出门多穿点,这次展览会在山顶,海拔不低,别冻感冒了。
展览会在下午,她们带了食物和水,在登山路上随便解决了午饭,入馆后,贺峤在给晏之楸讲解她们遇见的植物,说到兴起,贺峤还会拿出速写本画给晏之楸看,什么涝藜草、绣线菊,贺峤信手拈来,一页页画满的本子差不多成了移动的植物小百科。
她们走到一个凉亭下歇息,贺峤看见了蒲公英,眼睛一亮,刚想继续滔滔不绝,突然顿住了,挠挠脑袋,问晏之楸:“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很没意思?”
晏之楸扫了贺峤一眼,看不出表情,“我以为你会早点问我的。”
“我……”贺峤下意识想道歉,晏之楸没绷住,大笑出声,“哈哈,被吓到了?”
晏之楸收敛笑容,认真说道:“你说的许多对我来说确实很陌生,三瓣的与五瓣的花我分不清区别,一年生与多年生的也搞不懂,但我依然很喜欢听你讲这些,就像你给我画的那些画,什么笔触光影我通通不了解,我只能感受,就我现在的感觉看,我很喜欢。”
晏之楸没有说喜欢的是这些植物还是画,或者两者都有,但贺峤已经明白了晏之楸想告诉她的,回道:“那我回去就把你那张耍帅的裱起来,既然你这么喜欢的话。”
温情气氛瞬间荡然无存,晏之楸柳眉倒竖,咬牙切齿:“你敢!”
展览区很大,她们走走停停,贺峤觉得这比一般的展览会人流量大,一问才知道原来明天有某水利项目的剪彩仪式,还有演出,正值周六日,吸引了许多前来凑热闹的人。
她们的计划是今晚住下,明天再回去,因为这次是贺峤提出的,因此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归贺峤处理,到预订酒店前台时,工作人员只给了一张房卡,晏之楸接过,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的房卡,笑眯眯问前台:“是一间房?”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问的也不是她,贺峤却仿佛做贼心虚,抢着回答:“两、两张床,一间双床的比两个单人间划算。”
只是贺峤忘了,在晏之楸的生活中,从来不存在“划算”二字,好在晏之楸没有多说,两人收拾完就下楼吃晚餐,贺峤选中这家酒店的最大理由就是这家酒店提供的晚餐很不错,中午是随便打发的,贺峤可不希望晚上晏之楸也吃不好,对约会的每一项,贺峤都经过了周密而复杂的考量。
由于错过饭点,来吃饭的人不多,她们找了个角落就等着上菜了,除她们外,最显眼的是一群服饰相同的小学生,似乎是一起的,看起来也就三四年级的岁数。
等上菜时领头的大人似乎和酒店主管在商量什么,贺峤看到酒店主管点点头,领头大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很快,贺峤她们就明白了。
是彩排,有诗朗诵,唱歌、跳舞……还有压轴的钢琴独奏,最后是大合唱。贺峤估计是因为在其他楼层会吵到房客,所以选在了餐厅,一开始她们觉得还挺有意思,能免费看表演,不过很快,她们就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因为所有表演者都是小孩子,领导的只有三个大人,很难协调统一,好在领导的女老师很有耐心,一遍一遍来回磨,两遍下来终于大有进步了,但接下来问题又出现了,是钢琴独奏环节,贺峤也不知道为什么酒店会有钢琴,问晏之楸,晏之楸很随意回答:“电子钢琴而已,应该是空运的,那样省事。”
贺峤咋舌,想到她活这么些年也没坐过飞机,一架钢琴反倒先享受到了,再一想自己竟与钢琴攀比起来了,不免觉得好笑。
正想着,晏之楸突然离开座位,朝弹钢琴的小女孩走去,老师依然是鼓励的态度,给小女孩打气:“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小柏是音乐神童呢,演奏这个肯定没问题。”
小女孩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弹了,或许是之前好几次都卡在同一段,她有些气馁,老师似乎也不会弹钢琴,只能不停给小女孩打气,借此让她振作,场面一时有些僵持,晏之楸走了过去,向老师示意她可以弹吗,老师不知道晏之楸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拉着小女孩下意识避开,没等她问出口,晏之楸已摆好姿势,自顾自弹了起来。
乐章如清泉一般从晏之楸手中倾泻而出,谈的正是小女孩的那首曲子,音调、节奏随着乐曲进行逐渐升高、加快,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破空射出,叮——
不和谐的中断让女老师如梦方醒,问晏之楸是谁,晏之楸笑笑,从刚才中断的地方接着谈,很快,弓弦再次拉满,这回晏之楸似乎多了几分谨慎,不过还是在同一处中断了,紧接着,晏之楸开始第三次尝试,这次女老师或许知道了对方没有恶意,让晏之楸继续谈,晏之楸看了小女孩一眼,微笑着让音乐响彻整个餐厅,终于,到了之前失败的那处节点,晏之楸宛若羚羊轻巧一跃,就翻过悬崖峭壁,迎面是一马平川,晏之楸更加自如,淡然将乐章演绎至高潮。
一曲终了,贺峤第一个鼓掌,二人相视一笑,晏之楸学着老师对小女孩说话的口气:“小柏学会了吗?”
小女孩害羞地躲到老师背后,晏之楸失笑,向老师道歉,好在老师明事理,没有与晏之楸一般计较。再次回到座位上,贺峤的好奇才得以问出口,晏之楸表现颇为平淡:“小时候学过,现在谱子都记不清了,不过拉二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记得比较熟,又不是音乐会,演奏的曲目竟然这么难。”
贺峤听着晏之楸的话,声音似乎从另一个传来,她知道晏之楸没有任何炫耀的意思,但正是这种无意,反而让贺峤进一步明白了她们之间的差距,还好,她还有……绘画。
贺峤拿起桌上点菜的铅笔,几分钟后,递给晏之楸一张卡片,晏之楸若有所感,打开,果然,是她弹钢琴的侧写,旁边是诗人普希金的名句:你最可爱,我说时来不及思索,但思索之后,还是这样说。
晏之楸欣赏着,忽然指着卡片角落糊成一团的小人,笑道:“这是你?”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搞怪,小人沉醉于演奏的表情格外好笑。
贺峤反而信誓旦旦:“我这是真情流露。”晏之楸一脸不信,贺峤接着说:“我想到了冬天,下着雪,我们推开冰冷的房门,面对面哈着热气。”贺峤如此形容听到那首曲子后的的感受,晏之楸轻笑,她们一如既然的默契:“是冬天,只有冬天才会那么残酷,但又充满希望,既然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不过做这件事不用等冬天,”晏之楸意有所指,笑眯眯看着贺峤,“托某人的福,今天就可以。”
听到这话,贺峤难得红了脸,“我这是,蒽……为了我们的安全……”
虽然说的话让人想入翩翩,但一顿饭从7点吃到9点,回到房间后两人都累了,准备各自洗漱上床,晏之楸先去,因为是住酒店,晏之楸动作很快,等她洗完澡出来时,发现贺峤在房间内走走停停,边走边扩胸伸腿,仿佛要打一套广播体操。
“上午登山走得太猛,我看书上说最好做一些伸展运动,不然之后腿会酸。”贺峤看出来晏之楸的疑惑,煞有其事为她解释。
“那你做吧,我累了,不想动。”晏之楸相信了贺峤的解释。没几分钟,贺峤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时,晏之楸倚靠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我把灯关了?”
晏之楸揉了揉眼睛,嘟囔一句:“好。”随后像小鱼一般滑到被窝里,和贺峤面对面。
贺峤也侧着身,在心里细细描摹晏之楸的睡颜,就在刚才晏之楸洗澡的短短十五分钟里,贺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热得满脸通红,做贼一般把两张床中间的柜子挪开,过道原本宽敞的90公分被缩短了一半,成了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其实不需要隐瞒的,贺峤知道,如果她说想要同睡一张床,晏之楸一定会同意,贺峤不是看不出刚进房间时晏之楸欲言又止的神情,但贺峤不想,她不能太贪心,晚上听晏之楸演奏时,她其实画了一幅比后面那张几分钟速写更好的画,但画完贺峤就涂黑了。虽然晏之楸打趣贺峤经常画她出糗的一面,但从《玫瑰予你》那幅画后,新画的画贺峤都不太满意,她更多是记录,而不是创作,直到看到晏之楸演奏的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之前的画她缺少了什么——“我”。
因“我喜欢你”而产生的画,除了有“你”,也要有“我”,贺峤伸出手,一点一点勾勒着,她不想让晏之楸向她走来,因为那道路上充满泥泞,她要一步一步靠近晏之楸,直到能与她并肩同行。
贺峤暗暗发誓,她要画出世界上最美、最动人的画,以此献给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晏之楸。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贺峤与晏之楸特地去看了演出,演出很顺利,尤其是钢琴独奏,结束后台下掌声经久不息。
下山是坐缆车下的,只下到了半山腰,后面半程贺峤突然提议骑自行车下山。
此时她已经扫好了一辆双人车,蹬了上去,冲晏之楸招手。
晏之楸坐上去,由于是下坡,即使载人也不费力,贺峤立马开动,脚踩得要似乎要冒火星子了,一路上骑得飞快。
路上行人少,贺峤更加肆无忌惮,清风搅乱她的发尖,贺峤内心深处忽然有股冲动,她想大声喊出来。
晏之楸在后座,风声呼呼刮过她的耳侧,一点都不凌冽,反而轻盈地托举着她,宛若漫步云端。
晏之楸问贺峤:“骑这么快干什么——?”尾音似乎也落在了后面,怎么都追不上。
“什么?我没听清。”
晏之楸在后座不需要用力,因此她坐直身子,揽住贺峤腰部,努力向上够,试图靠近贺峤的耳朵:“我说,你为什么骑这么快?”
贺峤一笑,猛地又使劲蹬了几下,大声喊道:“因为好玩——”
“什么好玩?”晏之楸用同样的声音喊回去。
贺峤觉察到了晏之楸的动作,忽然眼睛一亮,问晏之楸:“你怕吗?”
“啊?”
贺峤微微一笑,松开了抓着车龙头的手,任凭自行车依惯性滚动,而她们的前面,是一条毫无阻挡长约数十米的大斜坡,贺峤张开双手,用最大的声音喊道:“今天,我不想结束——!”
伴随着,是一连串听不出音调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
最后两人当然毫发无损,这是肯定的,贺峤对自己很有信心,不过当她看着背后那人惨白的小脸,觉得她心情一定不太美妙,晏之楸紧紧抱着贺峤的腰,手即使在平地上也不松,她抬眼看见贺峤偷瞄她,没好气戳戳贺峤腰部软肉处,“看前面,看我干嘛?”
贺峤被戳得一激灵,闷声笑个不停,又对晏之楸感叹这里确实是骑自行车的好地方,人少路平斜坡多,主打的就是一个刺激,说着,似乎又想来一次“解放双手”,但短暂松开两秒就又抓上,再松开两秒,再抓上,看着就是故意戏弄晏之楸的。
晏之楸有了前车之鉴,抗性有所增强,很快贺峤就发现这招对她没效果了,这时候她们快下到了山脚,人群逐渐增多,贺峤看着不远处回收自行车道租赁点,龙头一拐,带着晏之楸骑行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其实也是景点的一部分,但又不全是,贺峤看出了晏之楸的疑惑,领着晏之楸爬上她们面前的“山丘”,登上去后,晏之楸看着山丘另一侧,竟是热闹的小吃街,原来这不是自然山丘,而是人造的,目的就是为了挡住景区内的风光,避免有人不买门票在外面观赏。
“不过虽说这种做法不好,但这个山丘的高度还是挺合适的,你一定会喜欢的……”贺峤碎碎念着什么,她带晏之楸到一处峰顶,因为这里临近景区边缘,没什么人,贺峤让晏之楸在这里等一会,她要去准备一下。
贺峤回来时拿了一个褐色的类似皮革的东西,晏之楸此时半蹲在草地上,她向贺峤招手,示意她也蹲下,贺峤听话地坐到草地上,晏之楸忽然从背后变出一个草环,戴到贺峤头上,笑她:“你头上长草了。”
贺峤被这句莫名的话逗笑,她没有把草环拿下来,反而炫耀似的摇晃脑袋,学着电视剧里原始酋长的做派,双手合十,作感恩状:“啊!这是大地的馈赠,感恩……”
晏之楸乐得哈哈大笑,这时贺峤把草环取下来戴到晏之楸头上,笑眯眯地说:“来来来,给你也沾点大地的馈赠。”
两人互相闹了一通,一串草环被扯得不成样子,贺峤有些惋惜:“本来可以留作纪念的。”
晏之楸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笑道:“没事,这里会记住的。”说着,她看向贺峤带回来的那堆东西,贺峤神秘一笑,问道:“之楸,之前在斜坡的时候你害怕吗?”
“害怕,但也不害怕。”晏之楸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有时候会害怕,不是害怕某种具体的东西,而是害怕未知,我听别人说,人不能想象认知以外的事情,但你知道我们画画的,脑子里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越是未知,越想探究,因此我想了一个办法,我给它命名为‘天旋地转’。”
很快,晏之楸就领悟到了“天旋地转”到底是什么,她看着贺峤裹住皮革,然后——从山丘上滚了下去,如其名所言,真“天旋地转”。
“眩晕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我们控制不了自己,却又试图控制自己,左手抓住右手,右腿绊倒左腿,我们此时不再是书上说的一个有机整体,而成了七零八落的残缺物,直到意识回笼,我们再次成为自己,仿佛拼图一样,眩晕就是拼图被打散再拼好的全过程,只不过此时我们试图拼凑的,是我们的意识本身,而眩晕,就是我们探索未知的一次尝试。”
晏之楸盯着贺峤,“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尝试你的行为艺术吧。”
贺峤一笑,“你要试试吗?”
晏之楸的动作无声暗示了她的回答。
等晏之楸摇摇晃晃试图起身时,重力的作用让她跌回到大地上,迎接她的不是大地的馈赠,而是贺峤的馈赠——她在充当人肉缓冲垫。
晏之楸闭着眼睛,“我好像有点理解你的这种行为艺术了。”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刚才你说,这是你试图克服恐惧的方式。”
贺峤无言,挨着晏之楸坐起来,让她枕在自己大腿上,一点一点清理身上头发上沾染的草屑,沉默很久才回答:“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怎么生活的。”
不仅仅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贺峤从房间的窗户中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一角,以为是全部,但等她后来走出房间,才发觉世界的广阔,天是那么蓝,比世界上最澄净的蓝宝石还要璀璨,每一天,每一年,都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发生,她们都在生活,她正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生活,每一个人所代表着的,就是这个世界未知的另一面,因此她想让晏之楸了解她的世界,了解她是怎么生活的,只是贺峤没说出来的是,她也想了解晏之楸的世界。
晏之楸笑了,她似乎明白了,又或许没明白。晏之楸扶着贺峤的腰,慢慢支起身体,靠近贺峤,贺峤一动不动,晏之楸笑靥如花的脸在她的瞳孔里放大,再放大,贺峤听到晏之楸的轻声细语,温热的鼻息喷洒到贺峤颈间,不仅颈动脉,连心脏都狠狠一颤,
“这就是昨晚你想对我说的话吗?”
馥郁的香味充满贺峤的大脑,贺峤下意识回答:“是。”但很快,又说,“不全是。”
“还有什么?”
“还有……”
贺峤嗫嚅着,她们的距离比昨天同睡时近得多,连晏之楸因惊讶而挑动睫毛时微微紧绷的肌肉,贺峤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贺峤脑子乱糟糟的,完全无心回答,为什么呢,她们使用的沐浴露是一样的,怎么之楸的就要香一些,不自觉想往那边靠……睫毛好长,有多少根,可以数一数吗……鼻子也很可爱,捏住的话她肯定会狠狠皱眉,像吃了苦瓜一样吐舌头……嘴唇……涂了口红吗?不涂也好看,看起来好诱人,好想……好想……
“我想亲你。”
贺峤说出来了。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变得不一样,晏之楸没动,这次换成了贺峤向晏之楸靠近,十公分,九、八……她们越靠越近,呼吸声逐渐同频共振,忽然,晏之楸眼中闪过一丝躲闪,尽管非常细微,但一瞬间,气氛全无。贺峤下意识想逃离,但晏之楸还在她腿上,她只能偏过头,不去看晏之楸,也不敢碰她:“我……刚刚……对不起,对不起!……”
贺峤看不见晏之楸的表情,只听到晏之楸说:“这个皮革是借的吧,我们要走了,去还给别人吧。”
贺峤如临大赦,麻溜拿着皮革一溜烟跑远了,还完皮革贺峤溜达了几分钟,觉得自己脸上温度终于恢复正常,使劲搓了搓脸,回去找晏之楸。
晏之楸依然坐在草地上,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晏之楸示意贺峤陪她坐下,又躺在贺峤大腿上,因为经历了一次,这次贺峤镇定了几分,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小吃街的热闹声传来,她们听着远处的市井声音,看着天上的云飘远,也分外惬意。
终于,时候不早了,贺峤出声准备商量离开,晏之楸按住贺峤的手,问她:“你刚才说的那件事就是你昨晚想告诉我的吗?”
哪件事?贺峤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反应过来后贺峤连忙否认,“没,没有,是刚才气氛太好,我说了那种话,昨晚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想抱一抱你。”刚洗完澡脸上红扑扑的晏之楸,抱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当时你怎么不和我说?”
“你睡着了。”贺峤说起这个语气颇为委屈,她以为晏之楸睡着了,对着晏之楸的睡颜很是顾影自怜了一番,但没想到晏之楸竟然没睡,亏大发了!
晏之楸莞尔,贺峤踌躇着要不要提出现在补上,就听见晏之楸说:“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是当时的赌注,贺峤记得,这时候提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贺峤笑道:“想好要我做什么了?先说好了,我能做得到的提出来才算数。”
“放心,你一定做得到。”晏之楸神秘一笑,紧接着,她就向贺峤提出了她的要求:“闭上眼睛。”
贺峤:?
“我数三个数,闭上眼睛,三、二……”刚数完三,贺峤就赶紧闭上了眼睛。
这……这是?黑暗反而让贺峤触觉更加灵敏,她感到一双手在拖着自己的脸颊,脸上也有若有若无的鼻息声,贺峤淹了咽唾沫,她不知道此时红晕已从她的耳朵一直蔓延到脖子,一秒、两秒……贺峤在等待着某件事的发生。
“好了,可以把眼睛睁开了。”贺峤听到晏之楸的声音,但……什么都没发生啊?贺峤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不过既然有言在先,肯定要信守承诺,贺峤睁开眼,一眼就看到晏之楸诡计得逞的表情:
“你……唔——?!”
有什么堵住了贺峤惊呼的声音,整个过程几乎在眨眼间完成,晏之楸得意地用食指按住贺峤嘴唇,挑眉笑道:“刚才那里有人,我不习惯被别人看到——感觉怎么样?”
贺峤使劲回味,但过程太短,实在感受不深,只不过那一瞬间的心脏暴击,怕是忘不了了。贺峤咂咂嘴,又回味了几遍,再眼巴巴看着晏之楸,不说话,就只是看着。
晏之楸此时又躺回到了贺峤大腿上,见状,贺峤慢慢低下头,晏之楸似有所感,双手环住贺峤肩膀,贺峤不断向下,垂下的秀发构成一道天然屏障,屏障内,贺峤的眼神太过炙热,晏之楸瞳眸微闪,嘴唇颤抖着——
“嗯。”
一个字,仿佛某种禁咒的破解咒语,霎时间,平地惊雷。
贺峤变换动作,支起膝盖,方便自己弯腰,那双搭在自己脖颈的手倏忽用力,手指在后颈处流连忘返,晏之楸温热的掌心时而贴合,时而细细熨帖,像对待珍重的宝物。
肺里稀薄的空气被一寸寸剥离,却只会让人想索取更多,贺峤一只手放在晏之楸后背,轻轻托起她,但仍不忘用另一只手清理头发上的草屑。流连忘返的手似乎终于找到方向,沿着脊椎骨向下,身体也借着力,坐直起来,两人又靠近了几分,贺峤一只手将晏之楸整个环住,紧紧抱住她,脑袋却故意向后仰,退后几分,晏之楸酡红着脸,微微喘气,像是一幅画,不,再高明的画家也描绘不了此情此景下如此可爱的晏之楸。
“我……唔——!”
同样相似的话语,再次吻上的那一刻,贺峤戏弄成功的偷笑转化为了上扬的嘴角,她比晏之楸更急切,力道也更大,两颗同样跳动的心脏通过某种方式获得联系,晏之楸只得无力搓着贺峤的衣角,余光中,似乎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晏之楸手再度攀上贺峤肩膀,慢慢揉搓着贺峤通红的耳垂,在刺激下,那双耳朵越发红润,身处其中,两人也逐渐沉溺其中。在彻底沉溺的前一刻,贺峤终于模糊惊醒:“这个愿望,怎么好像变成我许下的了……?”
第二天,晏之楸没有在客厅看见贺峤,她已经走了,阳台上却多了一幅画,一个人在爬山,她的目标,是山峰上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画是倒着放的,也就是说,那不是山峰,而是谷底,越努力,反而离山峰越远,而那朵玫瑰花,也不长在山峰上,而是吸引人坠入深渊的虚假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