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两面》百川鱼海

4、木紫的武林（番外）

　　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进了沙之门的总坛,那一日,我被封作风护法.高高坐于大殿之上的门主,不束发,随意地靠在座位上,笑睨着我:"丫头,你可算是回来了,我还真是想你."亦是随意的口气,却让我无比动容.我直视着他,想来门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这么放肆了.没有人知道,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九年前的一天,师傅,亦是上一代的风护法带着我偷偷地回了总坛,那日我被师傅从流沙里救出,却已被剧毒无比的七彩灵蛇咬了一口,已是奄奄一息,师傅冒着死罪带着我这个还不算是沙之门中人的人去找门主救我,我虚弱地喘着气,坐靠着大殿的柱子,师傅跪在一旁,俯首.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只是依稀看见殿上之人竟然泛着淡淡的光晕,下一刻,我已晕死过去,耳边似乎传来了殿上之人的声音:"救她?那好,风护法给本尊一个理由..."懒散的语调,就象是在讲今天的天气如何,与人命无关.
　　当我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他,不是师傅,而我却惶恐的叫了声大叔——我当时并未拜他为师.他站起来,盯着我,略带戏弄的眼神:"丫头,好歹也是我救了你,你一醒,见了我竟然就叫你师傅."听这象委屈,却是百分之百的作弄.
　　我低头,看着紫色的锦被,我一向是个冷淡的人,深入骨髓的冷淡.他伸了个懒腰,又在我身边坐下,轻轻地摸摸我的额头,问到:"丫头,叫什么名字?"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底下头,保持沉默."呵呵,你这就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啊?"虽象抱怨,却半点怨气都没有.
　　我没敢再抬头,过了良久,悄悄抬起头,却发现他正盯着我看,很专注的模样.我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他托着腮:"你真的不说吗?"他还是笑着,还是很耐心的语气,终于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叫木紫."
　　我回答得很轻,象是生怕他听清楚了."叫木紫么?不错的名字,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唤你丫头."他起身拍拍长衫,"我还有事,待会她们会送药过来,要乖乖吃掉."他笑了一下,那种妩媚已和他本身相依存,是只属于他的特别的存在.
　　不一会,见师傅亲自端着药走进来,他看了一圈:"门主走了?"我点点头.他一口一口地喂着,很细心,见我愣愣地盯着他,替我檫了一下嘴角:"怎么了?""大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失笑,沉默了一会儿:"你象极了我死去的女儿."我有些吃惊,我是一个连父母都不要,都抛弃的人,却被一个陌生人如此照顾,不,也许不止一个."你叫什么名字?""木紫."我回答地很快,没有象刚才那样挣扎."那就叫你紫儿吧,等你病好了,就拜我为师吧?"我愣了一下.
　　门主几乎天天会来看我,我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有时候他会在桌边拖腮看书,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他在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进来打扰,有时候他是在看公文,有时候他却在看奇人异书,读到有趣的地方,他会口述给我听,嘴边始终是淡淡的笑.
　　直到一个月后,我已大好,也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当日,门主确实要师傅给他一个救人的理由,师傅就说我是最适合成为下一代风护法的人,就是这么一句话,我得救了.
　　我成了风护法的关门弟子,亦是最宠爱的干女儿.依稀记得离开总坛那日,没有人前来送行,也没有见到门主，师傅多少有些失望.而我低着头,想到了昨天晚上,有人很有礼貌地敲了我的门,开门却见到门主笑倚在门上:"丫头,今天月色很好."我抬头瞟了他一眼,向外面走去,没走两步,却被他一把抱起,轻盈地跃到屋顶,他扶我坐好,自己就在我身边坐下:"丫头,大漠的天空怎么样?"转过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好大,比中原的天空大好多."他抿嘴笑了起来,拍拍我的头,"终于有点小孩子的样子了."我白了他一眼,他竟哈哈笑出声来,伸手拉了拉我的头发,"这样不好看."...
　　我们一直坐了很久,久到我觉得四肢冰凉,大漠的夜真的很冷.丫头,他突然抓着我的一双手:"丫头啊,你会离开很久呢."他扬了一下眉,"所以,你给我一点承诺吧."我默默地看着他:"我不要."然后撇过头去,我不相信承诺了,再也不要了.记得昏迷那天,母亲说带我去看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母亲第一次对我如此温柔,突然觉得很温暖,她牵着我,走在茫茫是沙洲上,却没有见到想象中的美景,母亲和我走了一天,天已经黑了,母亲包着我,我安然地睡在她的怀里,天微微亮,母亲已不知踪影,只有一方手帕,上面有母亲的名字--方枚,还有一颗母亲放任我自生自灭的心...那个美丽的承诺,哈哈,现在看来象个笑话.
　　我沉浸在悲伤了,头上响起了他的声音:"那我给丫头一个承诺吧,丫头十八岁那年我娶你为妻可好?'我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他,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但是明亮的眼睛,让我也许是一刻都未思考地点了头.沙之门的门主会给一个六岁的小丫头一个如此惊人的承诺,没有人会相信,就象是神话,却在我耳畔响起,他说的是真的...
　　"我明天不去送你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其实应是今天,因为已经日出.他又抱着我跳下屋顶,理了理长衫,帮我拨整齐额前的刘海,对我招招手,算是告别.
　　风护法是五大护法中武功最强的,他负责掌管中原与沙漠交界的地域,是最龙蛇混杂的地方.公务缠身,几乎没什么时间空闲,而我喜欢跟着师傅.但是师傅一年也会有几次回去总坛,我却怎么也不肯回去,是怕见到门主,怕他反悔?还是怕他见了我只给我对待一般人那样淡淡的眼神?
　　直到十五岁那年,师傅与中原大派括沧长门一战,身负重伤,几个月来昏迷不醒,分舵的事务无人打理,而人心惶惶,门主终于传我去总坛受封.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一下在我旁边坐下,拍拍我身后的地,示意跪着的我也坐下."门主有什么重要是事要吩咐?"我扬眉笑道.他看着我,亦挑了一下眉,显然不满意我的称呼."没什么要事?"我又问了一遍,"那门主是在向我炫耀总坛的打扫很干净,连凳子也不请我坐么?"
　　他闻言拉我站起，象九年前那样理理长衫，扬长而去...
　　在厢房门口，我倒是被堵住了，依旧笑倚着门，双手抱胸，幽幽地说："丫头,看你把我气的,害我刚才什么风度都没了."我刚欲开口,竟被他点住穴道,我皱皱眉算是不满,"我怕你一开口又叫门主,我又被你气走了."他似乎很满意地晃晃手指."丫头,以后不许再叫门主,你你你的也比门主好,或者叫夏幽丞,总之不许在叫门主了，明白？"他扯扯嘴角,解开我的穴道.依旧负手靠着."你疯了么,想要我的命吗,叫夏幽丞,会被门人处死的."我冷冷道.他竟笑了起来:"丫头还是冷漠的样子可爱."说吧,拍拍我的头.待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消失在木廊尽头.
　　这几年来,和师傅走南闯北,我也把自己冷漠的性格藏了起来,变得世故圆滑,加之美貌,妩媚至极.
　　日子象是回到了九年前,他又开始每日地往我房中跑,完全不顾及男女有别的祖训.我对着他就变得沉默,变回从前的木紫,真实的木紫.
　　他却从不愿意让我靠近他的书房,他曾经很严肃的对我说:"丫头,别去书房找我,我怕吓到你."看见我一不信的鄙夷之色,他哈哈大笑.直至有一次,他把一分重要的公文落在我房中,我拿去书房还他.走到门口,我听到金属落地的声音,象是...剑.然后是他的声音:"是自己动手,还是本尊帮忙呢?懒散的语气,却有着浓浓的杀意."门主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你是希望妻儿都下去陪你吗?那好,如此一个小小的要求,本尊自然会答应."他说着竟有笑意.我颤了一下,这是我认识的他么?哈哈哈,也许我忘了,他是沙之门的门主,令中原武林闻风丧胆的夏幽丞啊."拖走吧,还有...蓝家上下全部陪葬."开门出来,他撞见了愣在门口我,皱眉问道:"丫头,你在这里作什么?"我回过神来,将公文递给他,扭头走掉了.他一瞬已在我眼前,我被迫停下来.低着头不去看他,他淡淡地问道:"听到多少?"头被强行抬起直视他:"全部."他眉头皱得更深:"你可怕我?"我没有回答,只是从他身边绕过,默默地走回房去.
　　其实当我发现他其实很冷酷的时候,我亦发现,他待我的不同.我竟才发现,只有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他从未用过"本尊"这个称呼,只是表示平等地用"我",他有时候甚至会和我耍赖,在我身边的他会有一些让沙之门中人诧异的行为,他曾经半开玩笑地说:"丫头,你的功夫已经了得,待在你身边我觉得很安全."
　　傍晚,回到房中,桌子上有一封信,字迹潦草,很懒散的样子,我抿了抿嘴角,和它们主人一样.我打开信认真地看起来:
　　丫头:
　　这几天我突然很怕看见你啊,我担心你告诉我你很害怕我,不想再见到我.
　　九年前,风护法第一次带着你来到总坛,你浑身是伤,我扫了你一眼,你竟然皱着眉头狠狠地瞪着我.我是一个寂寞的人,周身的人从来就忌讳我门主的身份,没有人愿意更靠近我,他们一向很惶恐我的喜怒无常.从那刻起,我觉得这个小丫头很特别,其实不用风护法求我,我亦会救你.
　　你是第一个敢给我脸色看的人,也是第一个不恭维,甚至不愿理睬我的人.就象我曾经说过的一样,在你身边觉得很安全,因为我会找回久违的平静.
　　那日在屋顶的承诺丫头是否还记得,你可知道,当你点头时我的欣喜若狂,你可知道,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让我放下"本尊"这个称呼,用"我"来面对的人了.
　　九年来,我一直不敢唤你回来,我怕你反悔,把它当作只是幼时的一个玩笑.你终于回来了,越发的美丽,却不似从前那样的冷漠,我有些生气了,你变得不一样了么?直到你冷冷地说我疯了的时候,我知道,我的丫头依旧冷漠,而且是只属于我的冷漠.
　　当我在书房门口看到你时,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的冷酷会将你吓走,看着你离开的背影我前所未有地绝望,我只是想问一句...
　　看着这封未完的信,我呆呆地站着,直到一颗石子飞入窗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推门出去,看见银杏树下懒洋洋地倚着的他,夕阳下,他的身影闪着光晕,美丽至极."丫头,你可看完信了?"我点点头,"那我问你,你可还要我?"看着他无辜的眼神,我不禁笑了起来,我点点头:"要."言简意赅.
　　他站起来,拍拍长衫,向我走来:"丫头,今天不看星星,我们看夕阳如何."说罢,已抱着我跃上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