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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雪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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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竹君和青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
青年叫伏拉夫,在莫斯科读研究生,学地质,很会钓鱼,所以当路子扬看见林竹君手里拿的两条大鱼时并不意外。
晚饭吃鱼,伏拉夫沉默但动作热情地替林竹君盛好汤摆在她面前,林竹君则甜甜地说了一句俄语的谢谢。
青年人的皮肤太白,遮不住红红的皮肤。
路子扬都看在眼里,他默不作声地坐到林竹君旁边,在伏拉夫的目光里低声用粤语和林竹君说话。
或许是粤语温柔,又或许是那一刻的路子扬温柔,微微弯下身子看着林竹君说话的时候深情过这世上大部分人。
“刚刚他们同我讲,我们同睡一间屋。”
路子扬脸上似乎有不好意思,“我知你不想同我睡,所以我睡地下就好。”
他伤才好不久,睡地下还不知道会怎样。
林竹君皱了皱眉,这间屋子确实只有三个卧室,普通的一层房没有多余空位给他们二人。
她低低地应了声好,却不知从伏拉夫的角度看过去像是两个人柔情蜜意。
路子扬微微抬起眼皮,恰好对上伏拉夫的眼,微微上翘的嘴角在林竹君看过来时骤然平缓,脸上的表情又是平淡至极,看不出丝毫情绪。
路子扬坐在桌边没动刀叉,本来生病后他就很少吃饭,如今有所好转胃口也不会一下子好起来。
林竹君却担心路子扬的肩膀抬不起来,像在医院的时候一样,用刀叉把肉切好了一块一块放进他盘子里,路子扬垂眸看着不说话。
林竹君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异常,直到察觉到桌上所有人的视线时才反应过来。
但她没有停,只是犹豫了半秒钟。
伏拉夫沉默地扭回头,路子扬这才放松下来,他微微笑着说多谢,语气却带点黏糊的暧昧,好像以前风光时候的样子。
林竹君被他盯到心颤,连忙低头吃东西,饭桌上只有俄罗斯阿姨在聊天,俄语繁杂的舌音从口腔里发出来,林竹君云里雾里听了一会,忽然旁边的路子扬说:“她在说她年轻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
林竹君有些惊讶。
路子扬淡淡地说:“以前拍电影,负责道具的人是俄罗斯人,学过一点点,但不精通,我只能听不会说。”
“你怎么会这么多语言的。”林竹君掰指头给他数:“英语,国语,韩语,俄语.....还会不同的口音。”
路子扬却没有回答,他含笑看着林竹君,直到林竹君被看到瞪过来。
“你以前同我讲,全港最好的警督,都会很多语言。”路子扬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就想,我怎么能在你面前比那些人弱小。”
“我那时候无可救药的自尊心发作。”路子扬微微调整了坐姿,朝着林竹君坐,“我没有喜欢过朱远星,我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那天我回到坚尼地沿着我们以前走过的路一直走,只看到了她一个人。”
“她跟你有一样的侧脸,一样的影子,那一瞬间我把她当成了你,我们没有发生过关系。”路子扬继续说:“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你之后就再也没同任何人拍拖,也没碰过任何人。”
林竹君本不想听这些话,因为她不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可是路子扬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告诉她这些事,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却无比坦诚。
他顿了两秒又说:“我不想让我们之间有什么隔阂,我害怕我不讲清楚,你以后都会说这件事。”
“我确实做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路子扬道:“别放在心里然后沉默,那样我会很不踏实。”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是偶然的某天午后的香港林荫下,下过雨,路上还湿,未干的道路被汽车压过去,有人吃冰激淋落在上面,有些复杂,也有些可怜。
一顿饭吃得每个人都不一样心境。
林竹君先走进房间,看见桌子上放着的熊,她忽然想起了以前自己做的傻事,赶紧跑过去,看见戒指还在上面。
路子扬应当没看见。
她摘下那枚戒指,正要拉开拉链,路子扬从门口进来,顺手把门关上了。
林竹君猛回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枕头,正准备在地下铺垫子,窄窄的空间里,他被挤在衣柜和床中间。
林竹君攥紧小熊,“你.....你要养身体,要不还是睡床上好了。”
路子扬摇摇头说:“我没关系,你要睡床上。”
“我不睡。”
林竹君走过去拉住他的枕头说:“你身体不好。”
为了证明她说的话,她伸出手推他,路子扬后背靠上衣柜,神色变得认真起来:“我没有身体不好。”
林竹君可是记得他在医院时候的样子,感觉每一秒都快要倒下,何况他现在还是很瘦,没有恢复过来。
她笑着说:“别撒谎。”手正缩回来,路子扬忽然抓住林竹君的手腕,本来还笑着的女孩发出一声惊呼,被拉入路子扬怀里。
路子扬下巴搁在林竹君颈窝处,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给她。
路子扬的力气大到林竹君不能反抗,她这下信了路子扬讲的话,不止是因为悬殊的体力差距,还有他充斥着压抑的低哑声音说话:“没有撒谎。”
他没有明说,正像他电影风格那样,却让人瞬间明白。
林竹君脸烧到滚烫,呼吸都变得艰难,仿佛挪动一寸都算犯罪。
门在此刻被敲响,咚咚的砸门声伴着伏拉夫的声音传来,刚开始说的是俄语,路子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动,下一秒切换成英语,林竹君也听懂了。
“林!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尖叫?需要帮助吗?”
林竹君要过去开门,但路子扬没有松手,他低声附在耳边请求:“不要去。”
“你松开我。”林竹君拉开他的手臂走到门口,却没有看见路子扬有些失落的眉眼。
门一开,伏拉夫冲进来看见路子扬正站在那里踩着垫子,慌张的神色才收了收,问林竹君怎么了。
林竹君解释了一下还安慰他自己没事,青年人却十分严肃说:“我觉得不行,今天你睡我的屋子,我和他睡。”
“可是他手术没过多久,受了很重的伤,要睡床上。”
林竹君本意是想劝退他,谁知道这个高加索人反而更严肃了,“那我睡地下,他睡床上。”
路子扬听懂了,正要开口拒绝就听见林竹君说:“要不这样,我睡沙发,你睡你自己的屋子,他睡这里。”
路子扬话拐了个弯变成了:“我睡沙发吧,我早上起来的早,晚上也睡不太着。”
说完拿起枕头就往外走,一个眼神都没给伏拉夫。
沙发旁是提前布置的圣诞树,她看见路子扬那么高个子在沙发上显得孤孤单单的,但路子扬好似没事人,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林竹君听见路子扬断断续续的韩语里大多数词都很委屈,有点做小伏低的样子。
林竹君回到房间给崔西池打电话问这件事,崔西池好像在外面有些嘈杂,一听便说:“啊,是这样,金南吉最近在跑宣传嘛,让他去他没去。”
“金南吉应该很生气,具体的我不清楚。”崔西池急匆匆地说:“那我挂了。”
林竹君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路子扬以前是绝对不会放弃他的电影的,据她所知,路子扬做事再荒唐,但是在电影方面一直是可靠的样子。
毕竟那是他的梦想。
是他做了很多事,好的坏的,努力到拼命甚至做了很多牺牲才完成的梦想。
到如今,却成了排在第二位的东西。
她变成了第一位。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熊,缓缓拉开拉链,看见里面的纸条叠得整整齐齐。
她从前写的字画的哭脸还在上面,可是旁边却多了一行字。
她认出笔迹的主人。
而那行字是。
——好,那一定要同我讲。
路子扬还未睡,他看见女孩穿着厚厚的袜子,一如多年前的西雅图,跳跃的头发,急匆匆的神色,跑到他身边。
她手里拿着那纸条,说,路子扬你出来。
冰天雪地里,风刮的她睫毛都有冰雪,脸上露出的皮肤蒙上白色的霜。
纸条在手套里被抓住,但一角却被风吹起。
“这是什么意思?”她把纸条举到路子扬面前。
路子扬答非所问:“我看到那戒指了。”
“它真漂亮,你当时肯定花了很多钱吧。”路子扬站在雪里,虽然笑着,但好似哭。
“在我买不起戒指的那些年里,挣不起钱的时候我放弃了一颗怎样的真心,我现在才清楚。”路子扬说:“我知道你选择放下过去是因为我救了你,而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可能是我三十岁,四十岁或者五十岁的时候。”
他笑着说:“你走的那天一定要告诉我,但是现在你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要戳穿这卖相,因为我把它视若珍宝。”
路子扬的声音被风吹散,林竹君听见了所有,如同细碎的雪片,洋洋洒洒却找不到方向。
“你凭什么这么想?”林竹君问。
“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没有骨头吗?”她慢慢说:“为了我放弃宣传,放弃你的电影事业,却在心里把我放在这样一个位置。”
“我要是真的走了,你就什么也没有了,你姨仔,你妹妹,你的电影,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不重要吗?”林竹君说。
“所以说,你是会走的。”路子扬却只听见这一句话。
林竹君不想再废话,她冷脸说:“你现在买机票,回去跑宣传,不要跟我在这里耗时间了。”
“不然你真的很没有魅力,我凭什么喜欢你。”林竹君后退了两步,抛下路子扬一个人进了屋子。
风雪被门隔在外面,她却站在窗边,看着路子扬一个人站在雪地里。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大衣,明明应该被冻到瑟缩,可是他却没有动,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如同远处的群山,他在环抱的其中站成了一棵松树。
光秃秃的,只有雪在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