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昭葟

33、片场

　　林竹君从小阁楼的窗户看出去，刚好对上斜对面的阁楼，从这个视角看自己的房子，恰好看见全貌。

　　但何翊不知道，反而指着屏幕说：“这是你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不化妆也好漂亮。”

　　过往的很多事对她来说都已经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事情，直到看见视频里的自己才恍惚发觉竟然已经过去了多年时间，她曾经青春万岁，素颜无敌，胃里泛酸只为减重十磅。

　　而路子扬也从未提起过自己拍摄下这一段视频，她还以为只是一段废片，一段被灰尘掩埋的过去，路子扬却把胶卷上的东西变成了视频。
　　他在那个阁楼上，黑暗里站了多久，这盘视频他又剪了多久。

　　何翊瞬间也明白了过来，因为他恰好看见了对面的房间，笑容尽失。
　　路子扬就像是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魂，在哪里都能看到他的影子，他厌恶却无法摆脱，因为林竹君的态度让他迟疑。
　　林竹君把那盘光碟扔回袋子里，拿着遥控器换成网络电视，何翊的好心情被这一出闹剧弄得消失殆尽，他坐回林竹君身边问：“路子扬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竹君摇了摇头，她猜不透也不想猜。
　　新年啊，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何翊摸着她冰凉的手，看她沉默不语自然是知道她也不好受，便狠了狠心说：“等你电影拍完，咱们就换个地方结婚生活吧。”

　　林竹君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但何翊的这个提议她并没有厌恶。

　　“好。”林竹君应允下来。

　　春节过完，林竹君就接到电话让她进组，为了兑现第二个愿望，她没有反悔。

　　一整个春节都没见过路子扬，再见面的时候是在片场，他正在调试机器，巨大的黑色泛着光的镜头挡住了他的脸，他没有坐椅子，而是踩在摇臂平台上，看起来有些危险。

　　他的身旁围满了看起来就青春蓬勃的学生模样的人，挂着工作牌，手里还拿着笔记本，认认真真听路子扬讲什么。

　　林竹君走过去站定，听着路子扬在给那些学生讲光圈的运用，从林竹君的视角看过去能看见路子扬瘦削的面庞，他越来越瘦，连本来宽厚的肩膀都好像砍去了一半，但脸上皮薄少肉更显漂亮的骨相。

　　是一个年轻学生首先注意到了林竹君，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林竹君，他显然是知道路子扬和自己之间的故事的人，也应该看了不少小报，所以没有敢出声叫停路子扬。

　　林竹君倒没有想打断他们的意思，她忽然觉得站在片场里，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路子扬专心拍戏，她一心一意只想和他在一起。

　　是何翊叫林竹君的声音打断了路子扬的讲课。

　　何翊提着一笼烧麦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杯甜水。走到林竹君身边的时候俨然一副俊男美女图。

　　有学生往那边出神，路子扬便直起身看过去，随后他便低下头对那个出神的学生说：“如果不想学，可以出去。”

　　那个学生被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了，噤声往后站，可是心猿意马的岂止是他，就连路子扬也完全不可幸免。

　　他透过监视器的上面穿透处偷偷看林竹君，看见她踮起脚亲吻了何翊的唇角，甜蜜的奖励让何翊笑得合不拢嘴。

　　林竹君的性格比从前开朗的多，连穿衣服也变得跳脱起来，她裸露着大腿，短裙短到仅能遮住关键部分，好似在炫耀她的腿。

　　路子扬最终还是停下了讲课，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说两句话就要停顿，甚至前言不搭后语，学生也感觉到了。

　　他叫来副导演说了什么，很快副导演就走到林竹君旁边说：“您就是林竹君小姐吧，请您跟我来，今天没有您的戏份，需要试衣服和定妆。”

　　何翊一听也要跟着过去被副导演拦住，并公事公办地说：“非工作人员不要进去。”

　　何翊还没说话，林竹君说：“他是我男朋友。”

　　副导演卡壳了，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准到底允许还是不允许，林竹君意有所指地说：“你去跟负责的人讲，不让我男朋友进门，我就不拍了。”

　　副导演最后还是把两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里，化妆师进来以后副导演就出去了。

　　他关门之前还特意叮嘱林竹君有事可以叫他。

　　林竹君抬眼一看化妆师，忽然觉得很熟悉她又盯着看了两秒，忽然轻轻地不确定地出声问：“Tracy?”

　　化妆师也有些惊喜，她伸手抓住林竹君的胳膊，有些激动地晃动说;“是你！”

　　两人一别，竟然已经四年，Tracy以前还只是片场的intern，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化妆师。

　　她知道所有，关于洛杉矶的故事和威亚的前后，她知道林竹君后来的不幸，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和林竹君说起以前的故事。

　　她由衷地为林竹君的康复而开心，言谈间又说起她出事那天。

　　她摔下来的时候，路子扬先是愣了几秒，随后发疯一样冲向人群，拨开重重人群跪在她身边，茫然慌乱地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加州大学的医疗中心开车来接人的时候他直接跟了上去，抛下了片场的所有人，Jon看起来有些生气但还是给所有人放了假。

　　林竹君被抢救的时候，路子扬就站在玻璃外，他看着林竹君被戴上氧气面罩，按压心脏胸骨断裂，还有腿。
　　她去送饭的时候看见路子扬还站在那里，他没有吃饭，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没有睡觉，一直那个姿势站在玻璃外。
　　他因为没喝水而嘴唇干裂，看见她站在一旁，用极其微小的声音问：“Tracy，她会醒过来吗？”
　　她搞不明白此时此刻的路子扬是担心还是伤心，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矛盾的情绪在胸腔里茫然冲撞。

　　仅仅几天后路子扬又回到了岗位，他看起来仿佛没有经历过什么，也没有那天在医院时候的狼狈，整个人依然是干劲十足，他拍完了剩下的戏份，剧组解散那天，她收拾东西听见助手在问路子扬，林竹君那个角色怎么办？

　　路子扬沉默半晌说了一句：“全部剪掉吧。”

　　她走之后的医院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才让路子扬这样决绝，电影拍完后就离开了洛杉矶。
　　他坐着飞机飞去了自己出生的地方消失了半年，再出来的时候拍摄了他的第一部小成本电影，随后声名鹊起，如同做了火箭一般走入了电影的最高殿堂。
　　Tracy本以为自己和路子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但是那天她突然接到陌生的电话，路子扬问她愿不愿意来参与自己的新电影的制作。

　　林竹君静静听完没说话，Tracy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林竹君的男朋友面前提路子扬有些不太礼貌，手微微顿了一下，生硬地岔开话题：“外面那些学生可真是有咱们以前的感觉。”

　　林竹君笑了笑说：“是啊，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Tracy只是稍微给她点缀了一下就完成了，林竹君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自己会在化妆间耽误很长时间，但Tracy没跟她说，是路子扬再三叮嘱她不要过多修饰林竹君。

　　电影的名字叫做《白山的野兽》，讲述着一个矿业枯竭的资源型城市白山县在没落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围绕着一个劳工女性的一生展开，在在这座从城市衰落前，最盛产矿石的山叫做黑山，那里的煤吸引着全世界人的眼睛，而女主人公的一生就从黑山煤矿里开始。

　　故事带着悬疑色彩，就连演员也大多数找的是素人，路子扬这部电影的剧本也是他自己写的，带着保密二字。

　　林竹君第一次看完就知道，他对于这部电影的野心有多大。

　　□□姐妹，同性恋骗婚男，握手楼，直不起腰的煤矿，三班倒的工厂，灰尘布满的小县城，骑着电动车都止不住的颠簸的破烂的路面。

　　还有女主人公，母亲离奇死于煤矿事故，八岁时只收获了少量赔偿款的她开始了自力更生的艰难生活，政府在背后控制的黑手，成长过程中无数的恶意和摆在明面上的肮脏，女主人公不但要努力成长，还要查明自己母亲离世的真相。

　　路子扬剧本的第一幕就是一场倒叙，没落后的白山县的普通一天，女主角回到这里，昔日繁盛的煤矿口已经不再有车来车往，变得无比荒芜。

　　林竹君拍这一段的时候总是找不到状态，路子扬叫停了好几次，但他没有生气，只是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指导她，告诉她要眼神里带着浓烈情绪。
　　破旧的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女主角，另一个看似普通的男人其实就是男主角。

　　男主角是县城里的高材生，在首都读大学，他看着女主拖着行李箱走的很吃力，轮子还经常卡在坑里，便不忍心地停下脚步来帮她。

　　年轻的男孩脸上还有几颗没有褪去的青春痘，但身高和力气都远超女主，他有些沉默寡言，偶尔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
　　远处还耸立着两根不再冒烟的大烟囱，无人的公路拉起远景，只有移动的两个人和一个不动的公交路牌。

　　第一幕拍了一天，路子扬总算是喊了结束，林竹君数了数自己拍了三十多遍这一幕。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遍和前一遍有什么区别，路子扬却又让她重来。

　　但是那些学生好像很敬佩路子扬的样子，一个个兴高采烈在讨论着什么，何翊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说：“辛苦了。”

　　何翊也才刚下班不久，他开车来这里费了不少时间。

　　两人正准备一起去吃饭，副导演跑过来说：“林小姐，一会剧组工作人员聚餐，路导请客，您是女主角务必要到场，我一会把地址发给您。”

　　何翊和林竹君对视一眼，林竹君问：“我带上我男朋友，不介意吧？”

　　这次副导演反而笑呵呵地说：“不介意，您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