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昭葟

32、烟味

　　和庄得爀打完照面拿到钱，何岭走得比谁都快，庄得爀看着何岭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点燃了第二支烟，何翊拉住林竹君的手说：“走吧。”
　　庄得爀面前，林竹君和何翊手拉着手双双离开，凝视着此情此景的庄得爀扬起头看了看天，心中无声地念了一声另一个可怜人的名字。

　　快要到零点，两个人牵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林竹君不去问缘由，何翊便不开口，他们齐头并进走在小街上。
　　在香港人流最拥挤的路口，想要齐头并进并非易事，就连大多数情侣都会选择放开走，不然会被人流冲散。
　　可是何翊把林竹君拉得好紧，紧到与那些人的力量对冲，何翊真的很爱林竹君。

　　“我想去烧第一柱香。”何翊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掌心干燥但温热柔软，牵住林竹君的时候也带来许多安全感。
　　“求什么？”
　　“求我们两个能够长长久久。”

　　他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

　　“别担心。”林竹君微微扯了扯何翊说：“只要我们两个不放开，又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呢？”
　　何翊没说话，两个人一路走到了黄大仙祠，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林竹君踮起脚来都看不清前面，何翊不免有些落寞：“头香看来是没有了。”
　　他站在吵闹的人群里看着身边的林竹君，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打搅她，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干净，足够和她一起，但何翊的出现还是把他打回原形。
　　何翊不该在这里的，还找到了自己，多少年不见的亲兄弟，再见的时候心也隔着香江宽。

　　林竹君听见何翊说话：“你知道吗？路子扬在准备变卖资产，他的新电影没人看好，所以一个投资人都没有。”
　　“他的房子车和所有东西都被庄得爀拿出来代卖，只给他姨妈妹妹留了一套房子。”

　　“我知道那个电影的女主角是你，至于你为什么答应他我也会相信你的回答。”

　　“我想，你如果和路子扬都能这样和平相处，是不是说明，和我也可以？”

　　林竹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你为什么不可以？”
　　“其实我......”
　　有个秘密。

　　何翊没有往下说。
　　一个在他八岁的时候就萌生的巨大的恶意，造成了后续种种无法挽回的事情。

　　“不要去见何岭，也不要去找路子扬。”何翊道：“我能照顾好你的。”
　　“我相信你。”
　　林竹君说。

　　时钟到了零点，大门开的时候，人都往进去涌，林竹君差点被撞一个趔趄，她的双手同时被抓住。
　　右边是路子扬，左边是何翊。
　　路子扬脸色苍白，外套里面还穿着病号服，手臂上打过针的胶布还在那里。
　　不远处庄得爀往这边挤来，路子扬无视了何翊敌视的眼神，轻轻对林竹君说：“我雇人抢了头香，写两个人的名字。”
　　林竹君以为他要自作主张，张口便要拒绝。
　　路子扬抢先说：“是你和他的名字。”

　　他松开林竹君的手说：“快进去吧。”
　　眼神微移，他看见何翊和林竹君紧握的双手。

　　林竹君忽然想起刚刚何翊说的话，路子扬现在的钱应该很紧张，而且他明明应该在医院病床上的。
　　人流又一次涌来，把路子扬往后撞，他被挤到木柱子上，本来就脆弱的身体被压到快要吐出肺脏。
　　他和林竹君之间隔着好几个人，这几个人也是遥远的距离。

　　他拔掉针眼赶到这里就是为了和林竹君一起度过零点，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和另一个人站在一起，他也知足。

　　庄得爀扯着嗓子喊路子扬的名字，惹得林竹君进入大门前往回看了一眼他，黑色的头发白的皮肤红唇美目，好像是电影里的女明星，美到惊心动魄。
　　发丝散乱，因为拥挤而微微张开的嘴唇，慌乱的眉眼，乱世佳人里的郝思嘉都自愧不如。

　　庄得爀在林竹君消失前挤到了路子扬身边，他拉着路子扬往外走，边走边骂他，庄得爀北京人，京骂流利，路子扬因为听不懂从来不往心里去。
　　“Jon，我自己可以走。”
　　路子扬直起身子，“你一会去见何岭，帮我把话传到，我再去找人。”
　　“别tm找了。”庄得爀无奈道：“不就是投资吗？找崔西池啊，她搞这个。”
　　“我问过了。”路子扬说。
　　“她说她永远都不会帮我的。”
　　“是我活该。”
　　他说完话，两个人都沉默。

　　庄得爀又点了一根烟要给路子扬一根，被他拒绝了，庄得爀觉得稀奇，“哟，原来住院都要抽的，现在不抽了？”

　　路子扬回道：“烟抽多了身上会有臭味，林竹君不喜欢。”
　　“放狗屁！”庄得爀一边骂一边闻自己的袖子：“哪有味道，全是香水味。”

　　路子扬无奈道：“那是你还没到年纪。”
　　“我不想以后见到她的时候还是那样不体面。”

　　庄得爀说：“人不能不自信吧，不就是何翊，找个人给他做咯，天高任鸟飞。”
　　“法治社会。”路子扬一个冷眼止住了他胡扯的嘴。

　　-

　　何岭听到敲门声警觉地收起了数钱的手小声问：“是谁？”
　　门外人道：“我。”

　　何岭听完松了一口气小跑着去开门。
　　庄得爀进门刚关上，从兜里掏出一小袋□□扔给何岭，另一只手取下嘴边的烟看到何岭摊在地上的钱。
　　他用眼神略微扫过就知道是多少，咬着烟问：“何翊就给你5000？”

　　何岭说：“他说他就这么多。”
　　“一个医生，养和的医生，积蓄只有五千英镑，开玩笑。”庄得爀环顾四周骂道：“md，你怎么不开灯。”
　　“没通电。”何岭回道。

　　“行行行，那我赶紧给你说完。”庄得爀抽着烟说：“你路哥希望你赶紧带着你哥滚蛋，让他和他女朋友分手。”
　　“路哥什么时候能来见我？”
　　“这我也不知道，但说实话，你路哥最近手里也非常紧张，钱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数了。”
　　庄得爀看着何岭的眼睛说：“依我看，别找你路哥，他也辛苦，你去找林光栋得了。”

　　“林光栋？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岭不解。
　　庄得爀递给何岭一支烟，还亲自给他点上，“何翊的女朋友你也见到了，林光栋女儿，你以前做黑水客的时候身上背的，就是林光栋的货，他不过是找了你路哥倒手，再找你背来。”
　　“他现在金盆洗手把产业挪到了伦敦，但是你完全可以凭着这个敲他一大笔竹杠。”
　　庄得爀慢慢道：“这肯定比找何翊或者找你路哥来的快。”

　　何岭似懂非懂点点头，嘴里默念着什么。
　　庄得爀抽完一支烟，恢复了以往冷冰冰的神色，他确定了何岭已经被他说动，最后推波助澜一把：“你只要把你路哥想要的事做成了，我们还可以帮你找到林光栋。”

　　“那我有个问题。”何岭忽然问
　　“路哥和何翊都喜欢林光栋的那个独女？”

　　庄得爀没点头也没否定，他缓缓说：“别打林竹君的主意，否则我们都不知道路子扬会干出来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帮他，明明你......”何岭问。
　　庄得爀回答得有些散漫，还带着点漫不经心：“因为我不想操心那么多事情，什么香港的事北京的事，最后还不都是一起的事。我只帮我想帮的人。”

　　月光还是依然明亮，庄得爀开着自己的宾利车远去。何岭目送着他的车尾。
　　何岭哪里懂庄得爀说话只说半句的风格，他只明白一点，林光栋，路子扬还有何翊都很在意那个林竹君。
　　一箭三雕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做，本来就是亡命徒的自己又还有多少年的人生？大捞一笔然后去美国逍遥。
　　他的脑子里被这个想法充斥。

　　-

　　林竹君和何翊回了家，两个人在阁楼上打算挤在一起看电影睡觉，林竹君拿来毛毯和被子，和南叔阿嬷打了招呼端来了水果。
　　何翊是个医生，自然不太赞同这么晚吃饭，他说：“你这么晚吃东西，以后我干脆叫你小猪好了，跟小竹也很接近。”
　　林竹君皱眉看了看水果自我说服：“可是我的腿真的很缺营养。”
　　何翊哑口无言，他蹲下去挑电影，忽然看见旁边有个袋子放的位置很尴尬，好像是被人随便扔在那里的。
　　他拿过来看见里面有一盘黑色的碟，被这有点过时的东西笑到，恰好手边有DVD机，他塞进去试试看。

　　缓冲条到了最后，这盘碟才开始播放，第一个景十分熟悉，是林竹君家的花园草坪。
　　草坪上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在看书。
　　林竹君回过身就看到了这一幕，她看见亮着的DVD机和打开的碟盒，忽然想起这是路子扬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视频里已经到了下一幕，南叔拿着吹泡泡机和一只小猫给林竹君看，女孩笑得眉眼弯弯。

　　视频是无声的，画面却很清晰，只是偶尔的晃动表明林竹君并不知道这是偷拍。

　　何翊第一次出现在视频里的时候，电影暂停了几秒钟，何翊的脸被放大，然后又开始动起来。
　　他抓着林竹君的手一点一点走，引导又保护，林竹君也全心全意相信。

　　然后是她的康复过程，从站起来到能走路再到能跑一点点，视频里越来越多何翊和林竹君站在一起的记录。
　　最后他们拉着手走进房门，天黑了又天亮了，何翊才出门。

　　视频变成了黑屏，忽然响起提琴的声音，音都不准，是初学者的水平，视频又一次亮起，这次变成了彩色的，一直倒退倒退，忽然定格在洛杉矶好莱坞的标志上。
　　一小段英文交谈忽然涌入视频里，随后是晃动的镜头里，林竹君没有化妆的脸看着镜头，她背上还有威亚的几根绳子，有两个年轻学生在帮她整理头发，年幼而懵懂的年岁，她和镜头对视了几秒钟，她忽然绽开一个美丽灿烂的笑容，抬起手对着镜头说了一句：
　　“你好。”

　　视频定格，然后DVD机停止了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