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暖》清塘虾

15、外公应该猜出来了

　　梁墨在上课间隙经常会给任寰宇发短信，有时甚至会录一段自己作完再弹出来的曲子发邮件给任寰宇。任寰宇知道他要跑到网吧去转出来再发电邮，不比自己泡在外公小楼的书房方便，心里很暖，同时也心疼他。他没事就钻进书房，一会翻找外公相机里祖孙的合照，一会把外公的画翻出来拍下，一会又端着相机在外公院子里东拍西拍，再把筛过的照片贴到邮件里，一张张说明…… 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外公起先以为他要玩摄影，还找了几本入门的摄影书刊给他。后来发现他的兴致在于把所拍照片整理出来导入电脑里。
　　外公也经常把自己的插画拍照或扫描给外面约稿的杂志或专栏，对这套流程很熟悉，他不愿过于探查外孙的隐私，看着书房里忙乎的人，硬是耐着性子不问他。
　　明天就是春节，周阿姨来问外公备些什么青菜，怕到了正月里价格会涨很多。
　　外公笑说没事，小周就是会计算，是过日子的人。
　　周阿姨也跟着笑，不说话。
　　任寰宇问：“都要买什么，我去买吧！”
　　外公看看天说，“走吧，咱们一起去，正好今天也不下雨，我也出门转转。”
　　三人并行去附近的菜市，几天雨把地上淋得湿湿乎乎，周阿姨很是贴心的拉了辆带轮子的买菜车。
　　“走，我们去看看江鲈鱼！”外公兴致很高。
　　来到卖鱼摊前，老板对外公笑说：“宋老爷子来啦！今天想吃什么鱼呀？”
　　外公朝他一摊手说，“喏，我外孙回来啦，有没有今天钓上来的江鲈鱼？”
　　“有有有！”老板连声说着回头掀开鱼篓盖，“喏，你看，早上刚钓上来的，四斤的。”
　　外公探头去看，“嗯嗯，蛮活泛的嘛，最大的喽？”
　　“昨天钓到的比这条大一丁宁，不过新鲜不得过，还是这条好啦。”老板冲外公摊手。
　　“好好，就这条！”外公指着鱼说，“你留给我，买过菜我回来拿！”
　　老板一连声应和好。
　　任寰宇上前说：“付钱先？”
　　外公拉他，“不用啦，老伙伴放心得很。”
　　老板也应和说，“不用不用，你们先去。放心留着呢！”
　　周阿姨拉着小车，挑了几样萝卜、豇豆、茄子等放得住的蔬菜，又问要不要买虾。
　　外公拉着任寰宇走到水产摊位前，挑了两斤明虾，又指着花花绿绿的贝壳类问，“要不要买点？”
　　任寰宇笑答，“我去挑！！”说罢提着裤角走进摊位里面。
　　不多时，香螺、雪蛤、海瓜子、辣螺、淡菜、丁螺、蛏子，花蛤，青蛤……各被他网了一小兜，提着回来放在小车最底下。
　　外公笑着问，“你这是馋海鲜了？”
　　“贝壳很好看！”任寰宇傻笑。
　　周阿姨在旁边笑，“这孩子，怎么上了几个月的学像没见过这些东西似的。”
　　外公若有所思的点头看任寰宇。

　　回到家，鲈鱼养在大水缸里，周阿姨把任寰宇兜来的贝壳蒸煮了一大桌。外公拎了瓶加饭酒说，“来，陪外公喝一点。”
　　任寰宇坐在桌边，给外公倒了一小杯问，“外公怎么不喝杨梅酒啦？”
　　外公笑着说：“去年你忙着高考，我就只泡了一小坛，人老啦，懒得去搞，那一坛还是朋友送来的杨梅泡的，我没喝几次，都给你爸了。”
　　任寰宇又笑，“那今年我让同学多摘点送过来？”
　　外公摆摆手，“不用啦，你不在我也喝得不多，你爸不贪杯，有一小坛足够我们爷俩喝了。”
　　任寰宇举杯隔空跟外公碰了碰，“让您说得我贪杯似的。”
　　外公喝下一口说，“你在呢，热闹一点，我就喝得多嘛。”放下杯子又说：“你给尉宇打过电话吗？”
　　“他关机了，我发了短信，他一直没回。”任寰宇皱眉，加饭酒冲一点，他还是喜欢杨梅酒甜甜的味道。
　　“唉，这孩子也是倔！他跟你爸真是，一天不吵过不下去似的。离嘛又离不开，非跟你爸一个专业，成天钻到一处搞学问。”放下酒杯，外公摇头。
　　“外公，我看我哥是真喜欢陶瓷，”话没说完他就笑，“要不是我爸，他会更喜欢！”
　　“你这孩子！”外公哈哈笑，“在这说说算了，回家别乱说。”
　　“嗯，回家我才不说！其实外公，我也不回家啊！”他舀了勺香螺。
　　“唉，你们家啊！回不回吧！”外公也低下头摆弄碗里的丁螺。
　　是啊，任寰宇心想，回家？妈妈像个要修仙的菩萨，凡事一概不闻不问，爸爸恨不得他们兄弟一夜勇夺诺贝尔。但凡是个正常人，谁要回那个家？
　　“嘀嘀”短信声响起。
　　任寰宇低头一看，是梁墨发来的，“大雪，高速被封啦！大巴拐进了省道，要多一小时才能到家！我好惨啊！”
　　“我跟外公吃螺！各种螺！好香，你馋不馋？”
　　“……”
　　看着一串点，任寰宇笑了，想像中梁墨气愤的脸，嘟起唇，他忍不住捉弄。
　　“绝交！！！”
　　“车上冷不冷？带零食了吗？”任寰宇看着三个惊叹号心里笑开了花，还是忍不住问。
　　“不冷，穿了好多，带了饼干，可是不想吃，想到海鲜，更不想吃了！！！”
　　任寰宇这下憋不住，笑得嘴角都裂开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跟外公也讲讲！”旁观半天的外公突然出声。
　　“啊，”任寰宇惊吓抬头，“噢，我同学，刚发短信说被困在路上了，我跟他说我在和外公吃海鲜喝黄酒，他气得要跟我绝交。”
　　“哈，那是够气人的。”外公应道。
　　“我故意的，跟他多聊聊，大雪路上冷，睡着容易生病！”任寰宇又低头下去发短信：我拍照给你，喜欢吃哪一种，我做给你吃！
　　“哟，我们家寰宇知道照顾人了？！”外公口气夸张，可是认真思量的任寰宇却没注意到。“什么同学？你们关系很好吗？”外公继续问。
　　“嗯，挺好的，就是我跟你说得第一帅！”任寰宇抬头，笑容还没收住，“外公，你说这些螺能想办法带到学校吗？”
　　“嗬，可难倒我了，这你要问周阿姨去！”外公挑挑眉继续说，“不过嘛，这海鲜啊，江鲜啊，还是捉上来就吃才好，你放在池子里养两天都不鲜了，不要说你做熟了带那么远的路！”外公端起酒杯，“让人家一吃，‘哦，海鲜就这个味道？也没什么嘛！’这就没必要带了嘛！”说完瞟了一眼任寰宇。
　　任寰宇认真点了点头，低头看梁墨发来的：我又没吃过，怎么知道喜欢哪一种？回复道：我外公说路远带过去不新鲜，五一跟我回来好不好？我带你去海边吃！
　　“嗯，外公说得有道理！还是现吃最香！”任寰宇忙着回信息，完全忽略了外公的神情。
　　“你同学是北方人吗？”外公慢条斯理的问。
　　“嗯，他家是草原上的，”任寰宇点头，马上又补充，“不过看起来不像，皮肤很白。我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他是南方人呢！”
　　“噢？北方人皮肤很白？是有俄罗斯血统吗？”外公紧接着问。
　　“呃，这我到没问。”任寰宇想了想，“他也没说起过。”
　　“嘀嘀”短信又来了，他低头看：很想尝尝啊！不过五一要先排课，临近高考怕是很难。
　　“啊！”任寰宇嘴上念叨，眉头却皱起来。
　　“怎么啦？”外公看他表情马上问。
　　“我请他五一来吃海鲜，他说排课怕是走不了！”任寰宇回答，同时思考解决办法。
　　“五一学校不放假吗？”外公问。
　　“嗯不是，他在带学生，都是马上高考的，五一走不掉！”任寰宇一边答着外公一边回复：那暑假呢？安排出一周跟我来好不好？
　　“你的同学带高考学生？打工家教吗？”外公又问。
　　“他带艺术类的学生。”任寰宇下意识接口，回了下神又解释，“哦，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弹钢琴的同学，他带的学生是考艺术专业的，他就教钢琴，五一假期可能是高考前最忙的假期吧，所以走不掉。”他嘴里答着外公的问题，心思早就飘到千里之外的梁墨身上。
　　“啊，”外公缓缓点头，收回探究的眼神说，“你这个同学厉害的，自己学英语的，钢琴弹得好不说，还能给高考生辅导，厉害的厉害的！”
　　“嘀嘀”梁墨回复：嗯，假期一定空出一周，跟你吃遍海鲜！！
　　任寰宇看着短信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回复：说话算数！！！
　　再抬头看外公，老爷子正慢悠悠的剥蛏子，看都没看他。他忍不住兴奋对外公说：“外公，我跟他说好了，暑假带他来吃海鲜吃江鲜！”
　　外公慢慢展眉说道，“嗯，这就对了嘛，新鲜的好吃嘛！”
　　想像着两人对坐吃鲈鱼，想像着教梁墨吸螺丝，想像着他喝老鸭汤的神态…… 任寰宇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扬，咬住下唇的牙都被拉过了头的上唇暴露出来。
　　“你这个同学还是蛮厉害的，小小年纪就开始体验生活啦？！”外公不紧不慢的说。
　　“嗯，他确定很厉害的，我一个同学说她姐姐在中音学院，外公你知道吧，就是出了好多音乐家歌唱家的那个学校，”任寰宇一边橇淡菜一边说，“中音学院一个很厉害的教授看过他的表演后说，如果他考中音的研究生，这个教授愿意自己带他！”
　　“嗬，”外公也感叹点头，“哎，那他怎么到你们学校了？”
　　“呃，这个我没问过，不过他自己考来的，本身实力也挺强的。我看公布出来的成绩，他口语听力很厉害。”
　　“哟，你不是刚好听力不太好嘛，向人家多讨教讨教啊！”
　　“唉，我看他是天生的，或者可能跟他学音乐有关？可能是耳朵比别人灵光？他整天也不怎么听，每天练琴，改曲子什么的，完全没我听得多，可他就是听得懂！”
　　感叹着的任寰宇，完全没觉察外公的老谋深算。
　　“哦对了，你们期末成绩出来了吗？”外公像是不经意的问。
　　“没呢，知道的都是肯定被挂科的，我有两门说不定优秀呢，开学才能知道成绩。”
　　“哟，你那同学的口语听力成绩不是优秀吗？你怎么还不知道成绩？”外公又问。
　　“噢，我查得是他上学期的成绩……”话未说完，任寰宇意识到什么马上接口，“他比我高一届，严格说来是我学长。”
　　“啊，他比你多学一年，你找他多学习学习，迎头赶上嘛！”外公似乎没什么察觉似的建议。
　　“是啊，他不但成绩优秀，人也很好。期末那天他宿舍同学被人欺负，他还帮忙护着，结果自己受了挺重的伤。医生和辅导员都建议报警，他让学校严肃处理，可最后也没报警，说别为了这点事让对方一辈子有污点。”想起梁墨的伤，他暗淡了下来。
　　外公看着他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挺善良的。”
　　任寰宇抬眼看外公。他不知道自己眼神里的心疼和不舍把外公烫得心头一跳。
　　稳了稳心神，外公问道，“你这同学到家了吗？”
　　任寰宇低头看手机说，“应该还没有，我问问他。”
　　外公不禁暗叹一声，几天来对自己猜测的事情多了一分肯定。看着外孙坐在对面边两手按手机边面含笑意，他不禁担忧起这孩子未来的路会多难走。
　　“走到哪里了？”任寰宇发消息问。
　　半晌没有回信，外公又问一次到家没有啊。任寰宇皱眉看自己的手机说，“他没回信息。”
　　“哎哟你这孩子，打电话问一下嘛！发什么信息……”外公话音未落任寰宇已经播出。
　　嘟嘟声响了好一会，梁墨终于接起来：“喂？”
　　“到哪了？”任寰宇冲口而出。
　　“啊？”梁墨声音有点沙哑。
　　“车子开到哪了？你到家了吗？”任寰宇又问。
　　“没到家，还早呢！到哪了？我看看啊……”梁墨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啊……我也不知道到哪了，这也没路标没记号的。”梁墨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任寰宇听他轻缓的口气也放松下来，“你刚才睡着了吗？”
　　“嗯，早上起得早，后来一直没机会打盹，开了车就犯困。”梁墨说着打了呵欠。
　　“车上人多吗？”任寰宇心疼他却不能表达，只好换种方式关心。
　　“嗯，坐满啦，我的行李差点装不下呢！”梁墨嘿嘿笑着。
　　任寰宇听他低低的笑声也不由得笑出来。
　　“你跟外公吃完饭啦？”梁墨又问。
　　“没呢，我们正好聊到你，外公也关心你有没有到家，所以催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任寰宇看看外公顺口答到。
　　“嗯？你们怎么会聊到我？”梁墨问。
　　任寰宇一僵，是啊，他是怎么一步步跟外公聊到梁墨的？
　　“哦，说起海鲜还是新鲜的好吃。”任寰宇看了眼外公回答。他脑海里回想起自己跟外公聊到的关于梁墨的事，他已透露出太多，更重要的是，或许自己对梁墨的心意，也早已暴露。
　　“吃海鲜？”梁墨在电话里依然没摸到什么头绪。
　　“是啊，前面不是问你喜欢哪种一螺吗？”任寰宇低头笑，“本来我想带点做熟的给你尝尝，但外公说还是新鲜的好吃。”
　　如果外公已经发现了，那就坐实吧，他不想在外公面前装模作样，更不想骗外公他会娶妻生子。任寰宇在心里捋了一遍外公今天问过的问题，都是在打听梁墨的！他貌似不经意的提问，把真正的意图隐藏在与外孙聊天的一问一答中。
　　任寰宇心思飞转，如果外公没发现什么，他不会这样打探；如果他有所发现又不能接受，会果断了话题；那么他现在这样似有似无的关心…… 难道外公明白了并且能接受吗？？
　　“不仅是螺，还有各种鱼，新鲜的都很好吃！”任寰宇补充。
　　“啊！都被你说饿了！”梁墨在另一头嘀咕。
　　“暑假过来我带你去吃！外公家就在江边，每餐都不重样的！”任寰宇边笑边抬头看外公。
　　只见外公云淡风清抿嘴看他。
　　“好！一定去！”梁墨在电话里说，“别聊了，你陪外公吧！”
　　“嗯，你别睡了，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信息！”任寰宇嘱咐完挂断电话。
　　“他就是在路上睡着了，还没到家呢。”他抬头对外公说。
　　外公看他，慢慢开口，“嗯，挺好的，有空了带回来我见见！”
　　任寰宇看看外公，也慢慢点头。在桌下他掏出手机发短信：外公应该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