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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平静的春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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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直到晚上,梁墨被任寰宇这条短信惊得手脚发冷缓不过来,瞌睡也早被吓没了。
他过了一小时才发短信给任寰宇:方便回电。
电话马播了回来。
“你又睡着了?”一接起来任寰宇就问。
“我怕你那边有麻烦没敢联系,”梁墨有点急躁,“先说你啊,你,你挨打了吗?”
电话那边的任寰宇轻轻笑了起来,“怎么会,外公都没明说,是我自己猜他应该明白了。”
“你猜的?”梁墨刚被他轻松笑声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嗯,外公是个老滑头!我刚回来那天聊到我哥女朋友的事,我就小小暗示了一下。老爷子今天在饭桌上看我一直跟你发短信,就一直问你的事。我现在想想他问的问题挺隐蔽的,我一开始没注意,等注意到其实已经不打自招了。他最后跟我讲带你回来见见他。”
“你……”梁墨有种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感觉,“那你…… 不是,你怎么暗示的?”
“呃,我说我没打算结婚生子,还说我从没交过女朋友,呃好像就这些。”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梁墨嘀咕,“才上大一谈婚论嫁早了点,很多人都不会想啊。”
“嗯,很多人只是不会想这个问题,外公精明得多,他说我明显是考虑过得出的结论。”
梁墨一下明白其中关窍。他想了想又问,“不想结婚可能得出单身或者不婚主义的结论,也不能…… ”梁墨谨慎漂了眼周围“homosexual”他小声说。
话筒里传来任寰宇轻笑的鼻音,“对,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观察我。”
“啊?”
“我经常拍照,每天都用外公的电脑扫描发邮件,发短信,经常跟你打电话,我还问外公海鲜能不能带到学校给你尝,呃,我想想还有什么……”
梁墨在电话这头僵住,任寰宇自己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表现得那么明显?难道他是故意想出柜吗?他脑子里一团乱,到家后他是不是也要多注意,不能总拿着手机,不能跟妈妈聊任寰宇……
“你知道吗?”任寰宇声音又响起来,“万锋跟我说,爱情与咳嗽是藏不住的。”
梁墨握着电话的手都开始因冷汗滑腻了。
“你不要担心,外公知道这事对我来讲是解脱,他是我最亲的亲人,如果外公能平和的接受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过了家人这关。”任寰宇的声音款款响起,平静中带着松弛。
“呃……”梁墨张口,声音却哑了。他回过神清清嗓子,“那他会告诉你爸妈吗?”
“我不知道,”任寰宇老实回答,“不过看我爸妈对我哥的劲头,估计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恐怕会笑吧。”
梁墨笑了,带着无奈。
“好了,别担心我了,你还要多久能到家?”
“可能两三个小时吧,到了我发短信给你。”
“好,那你再睡会吧!”
跟外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接到了哥哥任尉宇的电话,说是住在朋友家,明天会回来跟外公守岁。
外公只点头却不语,显然这事不想掺合。过了半晌又问,“你那同学到家了吗?”
任寰宇又看看手机,“还没有吧,到了他会告诉我。”
外公还是点头,过了会岔开话题。
春节一早,阳光灿烂,蜡梅在枝头飘香,太阳和煦的照耀大地,很多天没有这么明媚的好天气了。
任寰宇陪着外公在小院里晒太阳,外公读报,他插着耳机听BBC,周阿姨提着热水壶走过来放在小桌边,看这一老一小各忙各个的,却相映成趣,不禁一笑。
今天中午爸妈和哥哥都会过来,他们现在是抓紧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光,谁知道等一下来了会不会又剑拔弩张。
任寰宇听了一会把耳机接下,边给外公的保温杯倒水边问,“外公,昨天那些贝壳什么的,我想做个工艺品送同学,你说做什么好啊?”
“嗬,”外公摘下老花镜看他,“要摆件还是实用性强的?”
任寰宇想了想,“要好看的,能用得上最好。”
“嗯,”外公犹豫了一下又说,“这有点难,你送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关系怎么样啊?人家需求爱好你知道不知道?”
任寰宇带着狡黠回答,“就是昨天说过的梁墨,男的,关系很好,他最喜欢弹钢琴,其他还喜欢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
“弹钢琴啊……”外公嘀咕,“这钢琴我也不懂,你想想看他用得着,你还能做出来的,往这个方向去想,再不行啊就是做个好看的摆件可以放在钢琴上的。”
“还有啊,做出来的东西要大方漂亮,送给人能拿得出手,不然就不要做。”外公又补充。
任寰宇在一旁深思,决定先去逛逛器乐行。
“外公!”一声呼唤打断思绪,是任尉宇来了。
“尉宇来啦,快来,我看看。”外公也站起身。
任寰宇仔细观察,哥哥气色还好,似乎是瘦了点,精神十足,笑容满面的。
哥哥比他健谈,三人回屋坐下后他已经说了一大堆这个学期的新发现,哪个堆里摸出了宋陶片,哪个同学烧出的瓶很像天青釉……20分钟过去了,一直沉湎在学术范围里。他跟爸爸是真像啊!他这兴奋劲头好像跟专业人士讨论似的,可外公是画国画的,自己是学英语的,除了看着他本人开心而开心,没人关心他说得那些内容。
至于不开心的事,今天过年,也没人想提。
中午时分,爸妈来了,尉宇寰宇兄弟躲似的纷纷藏进厨房,磨着周阿姨找事做。周阿姨在外公家工作多年,也知道这对兄弟和爸妈之间的许多问题,于是特意指挥他们东忙西忙,简直一方将军,挥斥方遒。
午饭时分,六口人围绕八仙桌坐定,鱼虾蟹肉,青白紫翡,竟也是热闹异常。
外公清嗓端杯,“来,咱们都端起杯吧!咱家人丁不旺,瞧瞧!满打满算只有六口。新年啦,我要祝福我两个孙儿,心随所想,事成所愿!外公年纪大啦,只愿听到你们开心高兴,健康平安,其他的不求,求多了就贪心啦!呵呵呵!”外公和缓的笑,端杯喝了一口。
任寰宇漂了一眼,爸爸眉头微锁,隐忍不语;妈妈高高挂起,极其淡然;哥哥真切的看外公,眼神炽热坚定。他在心里笑,浪费外公一翻苦心,真是各个心怀鬼胎。
果然,周阿姨刚开始桌上的盘子,爸爸突然说,“尉宇,女朋友确实不合适,你不要任性的为了反抗我而故意坚持,尽快结束吧。”
来了,任寰宇在心里想,爸爸憋到这会还挺不容易的。
“合不合适我自己更清楚,您见了一面吃了顿饭,也就相处一小时,就下结论说不合适,应该是您更任性吧!”任尉宇挑衅。
“你现在是爱情来临冲动上头,完全看不到以后,生活的主题不是爱情,以后是要过日子的!”爸爸苦口婆心。
“爸!你真是双标!以前说找女朋友就要高标准,要高学历能拼搏,现在又要会过日子的?”
“结婚不能好好过日子,那结什么婚?”
任尉宇脸憋得通红,看了看一边的外公和妈妈,把到嘴边的伤人话咽了回去,兄弟同心,任寰宇猜哥哥是想说:你们夫妻都不是过日子的人,这不也过了20多年!
整理情绪,任尉宇重新开口,“日子肯定要过,但怎么过也要我自己确定,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想法是一回事,真正过日子是又是另一回事了。”
外公不说话,却在一旁点了点头。任寰宇想,哥哥忍得住气,肯好好做工作,也确实成熟了很多。
只听他继续说到,“我们俩对未来也有很好的规划,研三或研四吧,会去日本留学一两年。生活上确实,她不是很会照顾人,独生女家里也娇宠一点,但很多夫妻都不太会做家务,我们家不也是一直有阿姨帮忙吗!”最后没忍住,还是用话点爸爸。
爸爸眉头紧蹙,看得出很想说什么,却一直在隐忍。
“尉宇啊,你的生活还是要你自己过,这点说得很对。家长呢,操心多一点,担心多一点,人家女孩子家长都是医生,你自己这边父母也都算高知,不会故意给你出难题找别扭,你能明白父母为你考量的心,说明你成熟了。”外公慢慢悠悠的起身,看了看女儿女婿,“芳绵也是我的独生女,从小也是疼爱娇惯,但她幸运与你爸爸组成家庭。重远呢,虽然幼时颠沛,但他自强好学,拼下这么好的事业。你们的家庭在外人看来是很幸福的。”
任寰宇伸手扶外公,外公一手拉他,一手拍他手背说,“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个个都有主意的很,很多事呢,我作爸爸也好,外公也好,不想干涉也不能干涉,但求你们自己,永远守住本心,不要鲁莽,勇敢去做,错了就承担后果。”
尉宇寰宇兄弟俩纷纷点头,爸爸垂眸不语,妈妈没有表情,放下手中水杯。
“来,陪我看电视去!”拉着两个外孙走向客厅,外公没再说什么。
不多时,妈妈走过来跟外公说自己要回去画画了,看了两个儿子一眼说,“早点休息,别吵外公休息。”
爸爸陪着一起坐下,却总是接到信息电话,多数都是学生打来问候拜年的,也有出版社的电话。
任寰宇听到问,“爸爸又要出书了?”
“嗯,关于陶瓷材料的。”爸爸回答。
“是跟我们华教授团队一起搞的那个吗?”哥哥问。
“是啊,跟华教授他们搞的微观那个项目……”两人说着说着就凑到一处。
外公看着他们悄悄对任寰宇说,“这父子两个啊,陶瓷就是他们最好的粘合剂,比我老头子有用多啦!”
任寰宇也笑,哥哥和爸爸很像,都那么喜欢陶瓷沉醉于其中,希望将来他的家庭幸福,希望他们多生些孩子,弥补自己不能成家遗憾。
说着说着,哥哥把自己包里几张纸掏出来递给爸爸,指着其中数据继续跟爸爸讨论。
“外公,你说我爸会同意吗?”任寰宇低声问。
“我觉得会,他现在被架在这里,过段时间能想明白的。其实他那些担心呀忧虑呀,没一条在点子上。这么多年过来,你妈对家庭的态度其实是根源,他无非是怕儿子也会遇到这样的媳妇。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公平得多了,能力强有实力的人,机会多得是。所以呢,豁达的人也多了,再说你们这些小年轻,脑筋动得不知道有多快!”说着瞪瞪任寰宇,“给他段时间嘛,他总会接受的。再说了,”外公又抬头看任寰宇,“父母总会接受孩子的。”
任寰宇马上笑了,他明白外公在说什么。他挽上外公的胳膊,脑袋靠上来笑嘻嘻的说,“我不要父母接受,我要外公接受!”
外公笑着拍他的头,“皮猴子!”
讨论进入白热化的任重远、任尉宇父子声音越来越大,任寰宇伸脚踢哥哥屁股,“你们换个地方行不行,我跟外公都听不到小品里在说什么了!”
“去我那书房,寰宇,把你那桌子上东西收起来给他们腾块地方。”外公早被父子俩烦得要命。
任寰宇起身去书房把桌上的照片相机收起来,仔细整理好外公的画,空出大桌,把在里面翻数据的父子俩关在身后。
走回外公身边坐下,他问外公,“我妈这次有点奇怪,外公,你见到那女孩子觉得怎么样?”
“那孩子挺开朗的,行为做派也大方,说话也得体,一看就知道家教很好。怎么,你妈奇怪什么?”外公反问。
“我也说不清,大概习惯了她冷冰冰的什么也不管,突然出来发现意见,还跟我爸意见一至…… 不知道,就是感觉别扭吧。”
“唉!”外公叹气,“她又不是一直这样,她事业上不顺利,她怪我没能力拉她,怨你爸爸不让她流掉孩子,也气你外婆非要阻止她,其实她更怨恨自己。我也怨她,因为你外婆的车祸我跟她几年没说过话。最终我也怪自己,年轻时候不注重学历,没有提干,在你妈妈前途的问题上最终拉不了她。”
外公仰身靠近沙发,“你爸爸从小是孤儿,他其实最怕失去家庭,你看他这些年管着你们兄弟,多细小的事也都操心。到我这里,他再有不同意见,也从来不出声反对。你妈啊,她是走不出怨愤!汝之蜜糖,彼之□□……”
细看外公,他脸上的皱眉都深了几分。
外婆是在任寰宇出生那年车祸去世的。她是在赶往阻止女儿引产的医院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倒的。宋芳绵被撞门而入的丈夫拉下产床时,任寰宇刚在妈妈肚子里满24周。宋芳绵火冒三丈,在医院走廊过道冲丈夫大喊说,这次我一定要流掉,我就是不要他。
任重远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了妻子一个耳光,“妈出了车祸!就在三楼!”
等她手软脚软的被丈夫拖到手术室门前时,只看到医生歉意的眼光。
可以说,任寰宇的小命,是用外婆的命换回的。
从那天后,妈妈完全打消引产的念头,任寰宇安然等来了自己见到世界的一刻。
整个任家却失去了女主人。
妈妈从此不再跟爸爸亲近,她不关心家里的任何事,不参与家里的任何事,她整天把自己关在阁楼里,只是画画。
有几年时间,就连外公甚至都以为自己失去妻子后也要失去女儿了。直到爸爸把妈妈的几幅画拿去参展,又把妈妈拉了回来。也许是觉得自己依然有艺术价值,也许是被爸爸的持续努力而感动,她终于能走出阁楼回到家庭,那时任寰宇已经快要上小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