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琉璃》入眼迷花

6、第六章 玄玉美人

　　无人知道容蜜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挡在尹痕钰身前，就连尹痕钰也想不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惊骇地看着容蜜以一种绝顶的优雅缓缓倒下，正正倒在他的怀里。
　　“蜜儿！”粹不及防地突变让清雅如仙的林湘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惊惶。
　　阿青无言地沉默，只是用力咬紧了唇，咬出了鲜红的血。
　　一向举止有度的黎叶忘记了所有的仪态礼节，连滚带爬地奔过来。她只会些最粗浅的功夫，根本还没看清楚就已经看到容蜜笑着缓缓软倒。
　　红衣美人缩着身子躲在桌下发抖，眼神中却流露出刻骨的快感。只是在这种非常时刻，谁也不会来注意和计较她的小小快感。
　　尹痕钰抱着容蜜软软的身子，匕首深深刺入心脏，这样的伤势，这样的伤势——一生从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的尹痕钰忍不住鼻酸，男儿珍贵的水珠缓缓滑下，滴上容蜜苍白的唇。
　　“男人不流泪！”容蜜勉强抬起手指，轻轻擦掉他滚落的泪，迷离的眼神缓缓掠过林湘、阿青、黎叶，“遇到你们我很开心。这些日子是自我父母死后，我过得最最幸福的时光。谢谢！”
　　唇边绽起一朵浅淡地近于无痕的笑容，却是她最最真心的笑，没有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别难过！我本来——就要死的，现在只是——回归我原来的——命运而已！你们不要——牵挂我！”浅笑渐渐加深，呼吸却已不稳。
　　带着一丝暖意的指尖轻抚上尹痕钰线条分明的脸庞：“王爷，珍重！”纤长的手指无力地垂下，缓缓地闭上了那双刚刚还闪耀如琉璃的眼睛。
　　“蜜儿！”黎叶攀住容蜜哭倒在地。
　　林湘、阿青神情惨淡，他俩对这个女孩有说不出的知心，视她为生平第一知已。红颜易寻，知音难求！就好象心里有团暖暖的东西一刹那间被人生生挖去，痛彻心肺自不必说，更是空落落得悬在空中，四处碰不上边。
　　尹痕钰已经呆住了。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爱国爱家爱亲人甚至爱百姓，就是没有爱过女人。这辈子他从没有对女人用过心，但这个初识的女子用一种意外的方式使刹那芳华璀璨永恒，也让他一颗心绞痛难言，闭锁的闸门嘎嘎叫着道道龟裂开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此刻他无力关闭这失控的感情闸门，也无意关闭。
　　※※※
　　此刻外面早已喧哗，刺客的同伙纷纷冲出，直奔前方的罗汉而去，反倒无人再度冲上行刺。街上顿时大乱。
　　负责戒严的官兵赶上前截杀。刺客人手众多，武艺高强，一时间官兵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转眼间，那些人就杀到了罗汉像前。抬轿的轿夫早就扔下轿子四散逃命。
　　几个人奔过来，劈开四周的杆子，抹掉一个罗汉脸上的化妆，顿时吹呼起来：“在这里。”
　　又奔来几人，抢上前把所有罗汉的易容全都抹掉，果然是他们要找的人。
　　“虚真，还愣着干什么，快解穴道！”人众中正博斗的老道叫。
　　虚真醒过神来，伸手解穴。点了几下，那人动都不动。虚真不相信地又重重戳了几下，仍是没有反应。
　　虚真惊怒交加，把他所知道的所有解穴手法全部试了一下，全都失效。
　　另一个老道跃上前来，仔细一看，惊叫：“这是玉波宫独门的神脉点穴，非本门解穴法不能解。”
　　众人脸色顿时难看无比。若是不能解穴，这十八个僵硬不动的人要如何神鬼不觉地带出长京城？
　　而且神脉点穴法极是霸道，重手法点穴后六个时辰不解穴，就会筯脉错乱，成为废人。此际就是把这些人统统带走，又让他们一时三刻到哪里找玉波宫的人来解穴？这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为废人？
　　官兵越来越多，援兵纷纷开来。老道咬牙跺脚：“我们走！”
　　“师叔！”虚真惊叫。“张师弟——”
　　“难道你要让他成为终生坐不起来的废人？那对他来说还不如死了更好。”老道恨极，狠狠喝道：“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街上的喧闹对楼内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此际黎叶无比痛恨自己做出来长京的决定。如果不来，那么他们现在还应该在空空谷内快快乐乐地——活着。
　　阳光就象以往无数个平常日子一般，暖暖地晒进楼内。初夏的正午，阳光已有些烈意。静静晒在容蜜平躺的身体上，奇异地泛起一层晶莹的玉色。
　　黎叶颤抖着手轻抚容蜜的脸庞，却被冷得打了个寒颤，原来温热的身子一瞬间竟冷得像是冰块一般。
　　原本容蜜的肤色因日晒略有些浅蜜色，此刻竟转成莹白，隐隐发出玉泽之色，近而变得透明起来。
　　黎叶大吃一惊，叫道：“怎么会这样？”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阿青跳起，冲上前查看伤口。匕首完全没入胸口，却一滴血都没有流出。
　　阿青突然伸手扯破衣裳。
　　“你做什么？”尹痕钰大怒，一拳击向阿青。
　　林湘轻挥衣袖，托起拳头，冷冷说：“先别慌，阿青必是看出了什么。”
　　匕首插入的伤口处泛着浅浅一层冰绿色，在一身晶莹玉色肌肤中显得诡异而美丽。
　　“这是怎么回事？匕首有毒吗？”尹痕钰惊问。
　　阿青神色凝重，默默望着伤口发呆，看似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尹痕钰惊疑不定，带着半分希望问：“看出什么了吗？还有救吗？”心底其实是知道这纯属多余的问题，只是不死心而已。
　　林湘静静看着阿青的每一个动作，摇手打断尹痕钰的问题，压低声音：“别吵，阿青正在想问题。”
　　阿青突然伸手去探容蜜脉，触手冰凉，没有半点脉动迹象。他运气输入内力，一股暖流顺着经脉蜿蜒而上，至心口处受阻，那股内力一震，消弭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忙碌了半晌，终于抬头，静静地说：“她还没死，还留着一口气！”
　　这个突来的消息让黎叶又哭又笑，一时激动竟晕了过去。林湘忙赶上来掐她人中，才悠悠醒转，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只是此际流的却是喜泪。
　　尹痕钰犹自不敢相信：“她明明已经没有脉了，身子也冰冷了。居然还没有死？”
　　阿青并不答话，从怀里摸出一颗朱红的药丸，放入容蜜嘴里，伸指一捏容蜜喉头，药丸滑下食管。这才开口解释：“我给她服了能护住她最后一点元气的天心丹，可以保她三天不死。如果这三天里我们能找人解了毒，又能治得了她的心伤，那她就能活过来了。”
　　虽然知道能解奇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就算解了毒，还有那把匕首——从没有听说有人能在刀入心脏后仍能活下来的。可是不管如何，这总还是个希望。无论怎样，此刻容蜜还活着，不是吗？
　　林湘一揖到地：“王爷，请速遣宫中御医救命！”
　　“王爷？”众人大惊。
　　尹痕钰也觉奇怪，容蜜垂危之际，也曾叫他王爷。只是当时大家心神已乱，都不曾注意。不过现在可不是问话的时候。
　　尹痕钰立起身来，沉声发令：“传令太医院，命所有御医速至王府。半个时辰内不到者，立斩。”
　　※※※
　　马、马车、轿子、骡子……接到命令的太医们利用各种手边能够利用的交通工具，屁滚尿流地赶往摄政王府。
　　长京城门四闭，不许进也不许出。大街小巷到处是九门提督的兵，整个长京城被翻天覆地、掘地三尺地翻过来地擒拿刺客。此刻的长京，只怕连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而摄政王府的萦香榭内同样是鸡飞狗跳。
　　匆匆赶来的太医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脸色铁青的摄政王吓得大气不敢喘。
　　太医们轮番进里屋诊治，却一个个神色木然地摇头退出。当第七个太医退出摇头时，摄政王终于沉不住气。
　　“你们这群饭桶，朝廷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暴怒地挥手一扫，面前的古董珍宝纷纷落地，一片呯哩咣啷后，破瓷烂瓦满地都是。
　　厅内气氛凝滞，带着浓浓肃杀的气息。太医们一个个衣冠不整、脸色苍白地立在大厅中瑟瑟发抖。
　　“一个个还愣着做什么，快想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本王想出救命的法子。”尹痕钰拍桌而起，在一地狼籍中烦躁地踱步。
　　太医们小心应是，几个人凑在一起低声商量。商量半晌，一位头发斑白的最年长者被大家推举出来回禀。
　　“启禀王爷，下官等商议再三，都觉得这位姑娘伤势奇异，不在常理之中。”老太医颤巍巍地说，“姑娘中的应该便是传说中的玄玉美人之毒，是毒中至毒，毒发奇速，中者立死。这位姑娘伤在心脏，毒发应该是更为迅速，刀一入体，便该咽气。只是不知为何那毒虽已侵入四肢，却在心脏附近受阻，迟迟不至毒发攻心。”
　　他知道太医说的是事实，但此刻他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只需告诉我，到底能不能救？”声音有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心底翻江倒海，七上八下，理智虽知无望，但总是报着一丝希望期望能从那张开开合合的干瘪嘴唇中迸出“有救”两个字来。那希望的火苗虽微弱之极，却苦苦挣扎着不愿熄灭。
　　“回王爷，姑娘的伤棘手之处不仅在于毒，还在于刀。刀入心脏，却没有流出一滴血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元气尚护住心脏不受毒素侵袭。此刻若要治伤，必需拔刀。只怕刀一拔出，鲜血立时喷出，不仅血将无法止住，更会使得护住心脏的元气立时随血散出，剧毒即刻入心，那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那你们不要拔刀，先给她解毒啊！待毒解了后，再想法子拔刀治伤。”被太医描述的危险情况压迫得快要抓狂，尹痕钰赤红着眼狂喊。
　　“王爷，稍安勿躁！且先听太医说完。”林湘勉强维持着冷静，理智地说。
　　老太医举袖擦汗，此时虽是初夏，可他出的却是一身冷汗。“王爷，如果要治毒，那把刀是毒源。不去源头，怎么能解得了毒？更何况玄玉美人之毒，下官等只曾听闻过，从无缘得见，也就——也就无从——知晓——知晓——该如何——如何——解毒了。”说到最后，老太医已经抖得语不成声。
　　尹痕钰面沉如水。刚刚还神色激烈，此刻随着太医颤抖的声音一点点沉下来，只是眼睛却愈发充血。林湘轻叹一声，甩袖而起，心中说不出的失望难受。
　　尹痕钰默默盯着墙上书画，屋中众人因这死般的寂静连呼吸都乱了，一个个更加害怕。看王爷神情，今日这事只怕是难以善了。
　　就在屋内静得快让几个太医疯掉的时候，摄政王转身负手背对着众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她死，你们就死！”短短六个字却字字如春雷炸响在太医们心田。
　　冷冷一笑，无以言述的凄戚让这座屋子变得异常空洞。“不仅你们要死，合家老幼主仆一起陪葬，一个不留！”声音铁血冷酷，身后紧握的双拳却微微震颤，些许透露了他实则惶恐不安的心。
　　摄政王拂袖入屋，留下一群惶惶如丧家犬的太医们在那儿无助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