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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王见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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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御封的护国神侯莫天歌深得当今天子信任,现为大内侍卫总管,京稷营禁军总督。先皇赐封他为侯时他不过才十七,多年来一直在外领兵征战,平定四方,立下赫赫战功。
先皇逝后,摄政王独掌朝政大权,门生遍布天下,朝中无人可与之匹敌,少年天子不过只是个拿起玉玺盖章的傀儡。
只是孩子会长成大人,欲望也就一日多过一日。近年来渐渐长大的皇帝已然不能对自动盖章机的地位满意。
天下人皆知护国神侯与皇帝情同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一力护主的护国神侯与摄政王自然也就对上,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只是往日一个在长京,一个远在军营,还并没有直接的冲突。随着护国神侯交卸军权返回长京后,两人的争斗便日趋白热化。
王见王,是死局!
这便是必然的命运吗?摄政王不信,莫天歌更不信。
天香楼是长京城百年老字号了,与广申行隔着玄武大街斜相对立,看热闹的迎神庆典当然也属最佳位置。
此刻护国神侯莫天歌正坐在天香楼最好的雅座里。桌上摆了几道天香楼最出名的菜和一壶在地下埋了三十年的上好山西汾酒。
他举筷夹起一箸烤得恰到好处的野兔肉,下酒真是绝配。
今天,确实是一个万中选一的黄道吉日,不管是迎神还是——杀神。
他悠然自得的抿了一口酒。眼角瞄到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正朝这边走来,随身只带了一个艳姬两个护卫。巧得很啊,两虎遭遇,却在同条街上的两个最佳观景点中有默契地各自选择了不同的一个。
贴身护卫莫远走近他身旁,躬身禀道:“候爷,一切都布置妥当了。”
“消息都放出去了?”莫天歌悠然抿口酒。
“此刻京城内应该已经沸沸扬扬地传遍了。该听到的人都应该听到了。”莫远沉声答道。
“很好。”莫天歌满意地说。
紧跟在莫天歌身边的莫凡问道:“侯爷,若是楚雄天万一失手——?”
莫远道:“他失不失手并不重要。”
莫天歌点点头:“阿远说得不错。只要他动手,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莫凡恍然大悟:“原来侯爷是想给他找点事做。”
莫天歌淡淡笑道:“你不觉得他最近太闲了吗?”
放下酒杯,记忆好似回到了十三年前。毫无思想准备的他被一道圣旨无情地丢入局中,这场战争一的便是十三年。
战局甫一开始他就远远地落后了,这些年日日夜夜殚心竭虑,不放过每一个机会地得命追逐着前方那道永远挺着直直的背影。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
是等待结束,也是等待一个开始,一个——能够让他与他站在同一起点的开局。
※※※
街上远远传来一阵锣鼓喧天声。等待已久的迎神队伍终于来了。
尹痕钰潇洒站起,不去扶身边美人,反倒走到容蜜身边。巧妙地一卡位,待容蜜立起后,刚好挤开其他人,陪着她走到栏边眺望。
红衣美人恨恨地瞪着容蜜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站到容蜜侧后。
迎神的长队又唱又跳地缓缓过来,先是踩着高跷的迎神童子。一个个穿着红肚兜,梳着冲天小辫,白白嫩嫩的样子煞是可爱。然后就是十八罗汉的抬轿,一个个真人扮的罗汉维持着一种奇特的姿势,动都不动。
容蜜笑指罗汉:“这些罗汉倒真有本事,这么长时间作这些高难度动作居然纹丝不动。”回眸璨璨一笑,阳光下如琉璃般晶莹剔透,尹痕钰竟觉得心像要蹦出来似的激跳几下。
“姑娘不会武,所以看不出来。这些人其实都是摆好姿势后点了穴道的,在穴道解开之前这些人自然都不能动弹了。”尹痕钰解释。
“那这些扮罗汉的未免太过辛苦了!”黎叶心好,见不得人受苦。
“叶儿姐姐太善良了。但我以为不必替他们觉得委屈,一个人凭着劳力挣钱正正当当、清清白白。世人理当以自己的学识能力换取报酬,有惊才绝学的人当然赚大钱当大官,能力小的人就赚点小钱,没有什么本事只有一身力气的自然只能挣些糊口钱。只有那些强取豪夺不视劳作的人才是无耻的社会蛀虫,这些人就需要用律法来制裁。”容蜜是现代人,劳动力是商品这个市场概念早就根深蒂固,此刻不由得出言辫驳。
这番言论众人闻所未闻,但细细思来又觉得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大家不由点头称是。
“说得精彩,姑娘真乃当世高人!”尹痕钰击掌赞叹。他身处高位,看人看事都要从大局着眼,对容蜜这番话感触尤为深刻。
罗汉过后就是一抬抬由八人杠起的“神佛”台子,端坐于台上的“神佛”们高高在上,宝相庄严,与街边膜拜的百姓远得仿佛不是一个世界。当先而来的是南海观音的莲台,一个白净秀丽的观音高坐莲台,双眼似闭非闭,神情空寂而慈悲。
阿青紧紧盯着观音寂灭慈悲的眼,喃喃自语:“这个观音好像在哪儿见过。”林湘闻言皱眉,仔细去看那观音,也觉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莲台缓缓抬过广申行,观音的眼神一刹间自俱灭的空寂变为杀人的凌利,静坐的观音突然弹指,柳枝激射而出,直射尹痕钰。观音随之耸身而起,拔出藏在莲台下的青钢剑,挥剑直扑二楼,凌利的剑气顿时扑面而来。
夺命的柳枝带着风雷之声当先激射而来。
事出仓促,众人措手不及。身边的随从百忙中用力把尹痕钰往后一拨,自己抢过挡在前面。
柳枝呼啸穿过随从年轻英伟的身躯,夺地一声钉在地板上,入木三分。
随从一声闷哼,鲜血溢出嘴角,颓然倒下。入体的虽是柳枝,却挟着至阳至刚的内家真力,穿体而过时震碎了肺叶和经脉。尹痕钰骇然失色。
然而柳枝只是前奏,真正致命的却是随之而来的三尺长剑。剑峰笔直,势如破竹,却因来得太快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激起,寒光耀眼间才惊觉剑已近身。
这绝杀的一剑——目标仍是尹痕钰。
尹痕钰被随从这一拨,身子失去平衡。他本身并非武学高手,两个最得力的随从一个离开一个护主而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光落顶,静静待死。
半空中闪过一道淡淡雾芒,雾芒破开重重杀机,朦朦青光笼住飞驰而来的雪雪寒光。青光一闪,寒光骤失,一截剑尖落地。
林湘抖开软剑在间不容隙时飞身迎前一击,以进为退,不但挡住了这必杀的一招,且还顺势削下一截剑来。其人雅如莲,连剑法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好剑!”观音赞道,再续道:“好剑法!”这话其实更多的是赞宝剑。
观音口中说话,去势不减,右手用力一按机括,断剑内突地弹出一截莹光闪闪的三寸匕首。
这才是真正必杀的绝招,因为无人能够意料得到。此际——尹痕钰必死无疑。
匕首刺入左胸,深深没入,却奇异地没有流出一滴血。
所有人震惊,连杀人的人也似受了惊,一时竟忘了拔出刺入的匕首。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比千颗琉璃还要剔透,比万籁星空还要灿烂!没有慌乱,没有不甘,没有恐惧,常人该有的情感统统没有,只有纯然的淡漠和了然,晶莹得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当匕首刺入的时候,她竟然微微一笑,那淡淡笑意仿若破茧而出的蝴蝶绽放出绚烂的斑斓,以最瑰艳的美丽迎向死神。
最冷漠的眼眸最热烈的笑容,绝对的矛盾组合却是石破天惊的美。
杀人者屏息,有这么一刻极短暂的时间他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直到胸口微微一凉,一柄软剑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心脏。
只是一刹那间的心神恍惚,他却再无机会抽身而退。
※※※
等待的过程虽然并不好受,莫天歌却觉得过程远比结局值得享受。结局的时候一切已尘埃落定,无从改变,而过程却充满了随机惊变,无从预料的刺激。
直到此刻为止,一切都和预想的完全一样,失去惊变的过程让他有丝无聊和疲乏。
直到看到初夏的阳光融融映在一袭淡淡紫衣上,仿佛透体而过,耀出万千光芒。
这世上有一种人,你只要曾经见过就绝对再难忘记。你可以选择爱他或者恨他、甚至可以诀绝地永不再见他,就是做不到忘记她。
人生一世,还有什么是比遗忘更容易的呢?人之一生,却又有什么比忘怀更难的呢?
如她,如宫主!
她们这种人,生来就是为了让别人遗恨的。
莫天歌远远地隔窗看着淡淡而笑的容蜜,深深地凝视着——
昨日的无心一瞥,在电光石火间与他魂梦深处的面容重合嵌入,深深地刻入脑中、心中、灵魂中……他冷寂的心在那一刹那重新跳动。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个人的身边?
为什么她会对他笑?
为什么早早晚晚,却偏偏是此刻?
他内心一瞬间滑过喊停的念头,又在下一刻冷静理智得把这无谓的冲动丢入深坑掩埋。
远远地迎神的长队慢慢走来。
他看见那一跃而起的刺客躲无可躲的绝命三杀,看着晶寒匕首刺入温暖的胸膛,看着软剑穿过刺客的身体。
他也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令人屏息的惊艳之美,看到了刺客的迷惑,也看到了——自己的恍惚。
伸手抓住窗框,在不知觉中,五指深深地陷入,直至窗棂粉碎,木屑重重扎入,鲜血缓缓地溢出来……
“侯爷!”似乎有人在喊,可是他听不见,在此刻,他什么也不想听!浓重的悔意泛上心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会不会喊停?
这个答案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因为世上并没有名为如的果子,那么他选择做只鸵鸟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