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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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半月前。
美国城市，拉斯维加斯。
日头落入沙漠，风沙吹来灼热的气息，新一轮的狂欢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街道上没有一盏路灯，因为根本就不需要。无数错落的霓虹灯饰和LED灯光在一座座外表华堂的建筑外部被集体点亮，商场、酒店、赌场、酒吧、露天秀台，到处都是不断变幻节奏的彩光与音乐，似要把即将到来的黑夜提前点燃、熏热。
这座不夜的城市，既是世界四大赌城之一、婚姻与度假之都，又有着人间天堂的美称。
然而，此时此刻，端坐在颇负盛名的“天空大酒店”顶楼的露天餐厅里，撑着下巴越来越无所事事的灵幻汐那却不这么想。
拉斯维加斯是沙漠城市，常年高温，这里热得要命的氛围和天气，不像天堂，倒像个烤炉。
刚巧，又是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到眼睫上，她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下场就是眼睛立马开始酸辣辣的疼。她只好拿起餐桌上的湿毛巾，擦拭眼角附近的位置，好歹暂时缓解住了症状。
等她放下毛巾时，动作却微微顿住了，环视一圈后，发现周围几桌那些原本就在暗暗打量她的目光，现下又多出几分同情。
她顺势低下头，似乎是不敢与那些目光对视，眼眶里的微红变得愈加明显，但她忍耐着，没有让那滴生理性的泪水落下，只是用手攥紧了裙前的布料。
绷直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无形在阐述她此刻难言的窘迫与悲伤。
好吧，感谢这滴意外的汗，把她的状态又拉了回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四周朝她投射而来的目光果真越来越多。毕竟，这里可是每个人身边都存在伴侣陪伴的高档酒店餐厅，像她这样形单影只的可不多见。
而她，面前的餐桌上分明摆放了两副餐具，证明早早预约的是两人用餐，但桌面上却连一道菜品都没有。
更重要的，不是她对面座位始终空空如也，而是她整个人仿佛一尊盛装打扮的垂泪雕像——穿着一套华美优雅的白色婚纱，足足在这儿坐了六个多小时。
从午后，一直等到华灯初上。
按常理来说，她这样的顾客早该被餐厅驱赶，但始终无人忍心那么做，就连一向势利刻薄的酒店经理都只是抱怨几句后软下心肠，打算由她慢慢等待着算了。
没有人去刻意询问她经历了什么，但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惨遭负心汉放鸽子，悲痛欲绝执着等待”的猜想。
在不远处，又刚好传来一对年轻男女求婚成功的喜悦呼声，围在那附近的几桌人善意地鼓起了掌。掌声传到她这边时，周围人怜悯不忍的眼神都快变成拥有实质热度的射线，要把她僵直的背脊彻底烧穿。
紧束的婚纱本就裹缚得令人难以呼吸，脑袋后面那串碎珠式的头纱还会疯狂挠到脖子......被种种情况折磨得耐心即将告罄的灵幻汐那深吸一口气，眼底不禁染上几分烦躁。
在心底暗骂着“破任务”的同时，紧盯住目标的注意力也有了些许涣散。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视野忽然被一道深色修长的身影遮挡住了。
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泛着紫灰色泽的眼睛。
侍者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放着一只高脚杯，他用流利的英文对自己的行为解释道：“打扰了，这是赠送给您的饮品和甜点。”
她愣了一下，还未等拒绝的话语出口，那位嘴角噙着营业性微笑的侍者就先一步将杯子直接放下了。
摇曳的橙红色液体在通透的杯身中如蜜般流转，沿边有一圈细盐，柠檬片点缀其中，微淡的酸意冲淡了液体散发出的烈性气息。
延绵细小的气泡纷纷爬到液面上透气，发出一阵轻快的细语，单纯望过去，倒真只像杯柠檬红茶。
灵幻汐那盯着那杯饮品，仿佛被勾起了久违的回忆，无意识间便说出了它的名字，“这是......苏格兰威士忌苏打？”
“没错，没想到小姐光是看外观，就能这么轻松地认出来。”回应她的侍者音色低沉，双手戴着乳白色的半指手套，与他本人小麦般的肤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正说着，他将酒杯慢慢推到她面前，这分明是个轻缓又礼貌的动作，不知为何，她却从里面感受到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味道。
......是错觉吗？
过了两秒，她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好意。
“......谢谢。不过请问这些东西是谁送给我的？”
她原本猜想这应当是餐厅里哪位同情她“遭遇”的好心客人所赠，却没想到那位侍者顺势借着鞠躬弯腰的姿势，恰到好处挡住了酒店经理扫射过来的严厉视线，又偷偷竖起一根指头，贴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噤声动作。
相比于周围硬朗的欧美面孔，他的面部线条似乎多了些令人倍感亲切的柔和。
此时难得吹来一缕轻盈的风，撩起那头砂金色的浅发，“这个的话，就请小姐为我保密吧。”
说完，他起身熟练地将甜品盘子也放下，并把灵幻汐那之前使用过的那卷毛巾夹走，又给她换上了新的。新毛巾应当是之前被特意冰过的，散发出沁人的凉意。
“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离开之前，他没有去碰灵幻汐那推给他的小费，而这转身离开的时机，好像也和来时一样，透着股捉摸不定的气息。
灵幻汐那的眼底划过一丝困惑，在对方侧身而过的一瞬间，她捕捉到了一串刻在他工牌上的英文字母——
【Zero】
零？
这应该是在酒店内部方便被客人称呼使唤时所使用的代号吧？毕竟，她之前也在其他服务人员胸前见到过诸如“John”、“Bob”一些大众化到明显不可能是真名的铭牌。
收回停留在那道背影上的目光，灵幻汐那端起杯子，浅浅地尝试了几口，一下午滴水未进的状态终于得到缓解。
“真凉。”她无声地感叹。
心底那丝难言的急躁，已然烟消云散。
*
之后的一连五日，从下午一直等到夜晚，那位女性自始至终都坐在相同的位置上。
孤伶的背影好像一条笔直的竖线，无人能与之相交。她早已换下那身婚纱，穿上了日常的服装，但过往的人群仍能一眼便看出她面容上的疲惫与憔悴。
不是没有好事者或好心人来与她攀聊，但全都被拒绝了。
“一块坚冰”、“不解风情”、“活该被甩”、“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之类的话语开始在酒店工作人员之间流传开，一些自恃有魅力的侍者也不是没去尝试过去“攻克”她，但基本都无功而返。
虽然这位客人每日都定时上缴了预定费用，也没有违反酒店的条例，但她一直坐在那个位置，多多少少对酒店的经营造成了影响。
毕竟，这里可是拉斯维加斯，单日轻轻松松能就接到三百张结婚申请的浪漫城市，几乎可以说每一天都会有人在这座露天的酒店餐厅求婚——但一看她可怜兮兮地坐在那个地方，搞得隔壁桌原本想要求婚的人都感到不好意思了。久而久之，自然就收到了好几份投诉。
“实习生！实习生！”
一道粗鲁的呼唤猝不及防在耳畔响起，打断了金发深肤的侍者正在清洗杯壁的动作，让他从沉思中抽回思绪。
“喂，我警告你动作麻利点，赶紧把这些东西都洗完。”对方全然没有把工作推给其他人的愧疚感，还自顾自地警告着他，“小心经理一会儿过来了，要找你麻烦。”
“抱歉抱歉，我会加快速度的。”他一边回应，一边把洗好的杯子架到消毒台上沥干。
“不要对新人那么严厉嘛，”周围响起其他侍者笑闹的声音。他们不时聊着天，没过多久，就又把话题引到了那个坐在餐厅里的奇怪女人身上。
“我猜她肯定是在拍婚纱照的时候，被人直接扔在那里了！”
“或者是在去教堂结婚的时候，直接被新郎放了鸽子。”
“说起来我们的那个赌局怎样了？她今天还没走，我猜她肯定想在这儿再赖二十天。”
“我赌一个月。”
“我觉得吧，经理最多还能容忍她十天。”
趁着经理不在的空档，后厨间到处都是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声，突然却有人想起了一旁那位从不参与类似话题的侍者，忍不住调侃道：“实习生，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还对她献过殷勤来着。”
“哈哈，饶了我吧，我当时只是觉得有些可怜罢了，要说献殷勤的话，前辈不是去得最勤的吗。”实习生闻言露出了一个苦笑，把话题又打了回去。
“那你要赌吗？实习生。”
这群人向来不喜欢叫他工牌上的那个名字，只喜欢用“实习生、实习生”的称谓，来可笑地强调他们之间存在的那点地位差距。
他完全对这种情境见怪不怪，摸着下巴状若思考了片刻后，露出一抹客气的微笑，“那我赌......她大概明天就不会再来了。”
“明天就不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群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边说着不可能，边从他手里麻溜地抽走了五十美元的赌金，生怕冤大头反悔。
他们早就通过关系打听过了，这个女人所订的房间排期满满当当塞了一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走。只有这个刚来没多久的实习生，还真就实诚地和他们瞎打赌。
“磨磨蹭蹭的都在干什么？”严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一群人想继续嬉闹的心思。
经理看了眼表，“已经到时间了，可以准备收拾好关店，我去送那位还在等着的客人回去。”
众人纷纷应好。金发的侍者看着那位经理离去的背影，顺手扯下胸口的工牌，随手扔进身旁负责处理废弃食物的碎物搅拌箱。
反正，后面也用不到了。
三个小时后。
他站在酒店巷尾深处，一家完全不起眼的便利店门口，打开冰柜，正准备从里面掏出一罐啤酒，却一不注意与另一只手碰上了。
手背相触即离，他感受到一阵转瞬即逝的冰凉。
那罐啤酒已经是店面里的最后一罐，是个无人问津的外国牌子，显眼处显示的日期也明显临近保质期——按常理来说，它是属于打折后也没人要，老板过两天就要把它处理掉的那种商品。
此时此刻，却有两个人偏偏都很需要它。
他身旁的那个人矮过他一头，他需要低下头才能与她好好对上视线。
她看起来似乎对遇上他感到有些惊讶，眼睛睁得溜圆，呼吸也不大安稳，但手却执着地并未缩回。一头略显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额头上摇摇晃晃，她只好随便地用另一只手抹了抹，张开的掌腹立马传出一股干净好闻的肥皂香气，应该是刚刚才洗过手。
视线向下，他并未错过她耳后一小串溅射状的血渍，星星点点散开，一看就是没好好处理干净。
真是足够粗心。
收回去拿啤酒的手，他转而用手指抵住她线条流畅的下颌颌骨，略微抻开拇指，用了点力，帮她抹去了那点血迹。
感受到指腹下面那层薄薄的皮肤，似乎是因为受到意想之外的刺激，立马起了一层小小的疙瘩，温度也在升高，但对方并没有挣扎，只是呆呆注视着他。
静止片刻，数秒后，他放下自己的手。
“要不一起喝吧？”他提议道。
她回过神来，立马状若无事地偏过头，主动把那瓶用日文写着【朝日】二字的啤酒从架子上取下，用极为轻快的声音回复：“好呀。”
她飞快地结了账，两人一起散着步，走到了离酒店不远的大型喷泉边上。
“没想到在美国，也会有人爱喝这种啤酒啊。”她感叹一句后，操持着一口听着虽然流利，但明显口音明显不太标准的英文，随便找了个话头与他聊天。“说起来，我得谢谢你之前送我的那杯威士忌苏打。”
“你不是也为我买了啤酒吗？算扯平了，不用道谢。”他随意地靠上附近的栏杆，“不过我感觉你似乎并不太喜欢那杯威士忌。”
没想到被观察得那么仔细，她略带讶异地笑了一下，“我不太喜欢威士忌这类酒的口感，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想想......可能黑麦威士忌要更合我口味一些？”
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刚一说完这句话，周遭的气压就在一点点变低。一阵莫名的凉风吹来，就好像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冻住了一样，只能勉强转动下脖子。
她左顾右盼了半天，却迟迟没找出缘由。
“你有没有感觉，这附近突然变得有些冷？”
“没有，应该是你的错觉。”
回复的声音淡淡。
没办法，她只好勉强收回注意力，摸不清头脑地继续往下说。
“毕竟黑麦威士忌的苦味要轻一点嘛。不过，谈起苦味，同属于威士忌的波本酒所持有的就是那种微微带甜的焦苦口感，还有一点点水果香气，尝起来非常顺滑——应当是我最喜欢的一款威士忌了吧。”
敏锐察觉到投射到身体上的压力被减轻不少，一个顺溜，她就没把持住，继续往下吐露起心声了，“不过，还是比不过啤酒清冽柔和的口感，感觉无论随时随刻、随处随地，我都可以来上一大杯。尤其是在辛苦之后，与重要之人一起举杯共饮。“
“............”
“哦对，其实如果用这种牌子的啤酒拿来做菜的话，味道也会很不错哦！绝赞！”
对面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她终于恍然缓过劲来，“......啊哈哈，抱歉，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发现就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唱单簧，她略显尴尬地捏紧衣角，“拿昂贵的威士忌来和这种平凡的进口啤酒作比较，好像是有些不自量力哈。”
然而，有一道沉寂缓迟的目光，就那么静静地落到她手上的那罐啤酒上。
看着上面的【朝日】两字，突如其来的，他发自内心地溢出了一声轻笑。
“不奇怪，我也觉得这种啤酒更好喝，”他刻意补充了一句，“比威士忌好喝一百倍。”
“就是说嘛！”
耳边立马传来欢快的声音，他看到她果断地拉开啤酒拉环，从瓶口处泻出许多细密的气泡。
“你先请？”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摇了摇头，“女士优先。”
闻言她挑了下眉，果然也没多客气，咕咚咕咚两口，直接把冰爽清凉的啤酒灌了一大半进肚子。
“啊——！”
喝完后，像是终于缓上口气，神情上的疲劳一扫而光，她动作豪迈地拿手背抹了下嘴唇，“果然啤酒还是这样喝最爽啊。”
缓缓接过她递来的罐子，他的脑海中竟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另一幅明亮的画面——春夏时节，满天粉白的樱花下，几个打闹的少年背着他们的魔鬼教官，抱着好不容易抢到的两罐特价啤酒，传递着喝了起来。
只不过下一刻画面便转入黯淡，那些朝意盎然的身影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但他知道，过去的确曾有人用力地环过他的脖颈，然后开心挤在身边，对满脸不情不愿的他同样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果然，啤酒还是这样喝最爽啊。】
“............”
垂下眼帘，他猛一仰头，一口气将罐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整个动作看起来比她还急，一些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脖子仰起的弧度，缓慢没入领口。
他没去管那些酒渍，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只空了的易拉罐用单手捏瘪。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定了定神刚想开口，却被漫天响起的警笛声打断了话语。
听见轮胎在地面上发出的刺耳摩擦，他粗略判断出警车应当就是在朝酒店这边的方向驶来。
他下意识地认为是不是眼前这个人的任务又多余搞出了什么幺蛾子，还没等来得及问，就察觉到左手的无名指间，被人套上了一个金属环状的物体。
圆润，冰凉。怎么看，就怎么滑稽。
这圈东西比他的手指整整粗了一个半圈，不规整的铝制残片在头顶闪烁的霓虹灯光下，被迫折射出廉价的银彩色光芒。
——是那个易拉罐的拉环。
然后，现在正被他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拥有无数副面孔、面对怎样的险境都能泰然处之的那个男人难能可贵地僵住了。他能感受到，那片从下方撑握住他左手的手掌心，正源源不断向他传递着鲜活的热力与心跳，与此同时，还有一丝颤抖紧张。
“那个，Zero先、先生。”她看上去像拿出了全身全部的勇气，不去躲闪他的目光，然后低声问道：“虽然有些唐突，但......你愿意接受吗？”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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