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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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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丹元子一手支头,侧卧于天然花茵,壶中碧色醇酒香飘四野。“几位怎么不坐啊?”
竹篁烟景,一阵风过簌簌有春花落于杯。
“贵客即将临门,道者,”巧姬不安地巡视四周,“万一有何不妥……”
“道长真是无礼之人,几次三番侵门踏户,未免太过随性了。”儒服高冠的文士携三两知己居高临下怒视丹元子。
“欸,山人不过就是送先生回转,今日也是好声好气商借此画作赏花野宴处,林下先生至今还耿耿于怀当日封印一事,实在不似儒门才子雅量。”丹元子甚为惬意地半阖着一双凤目,倦然微醺道,“山人也是无奈,谁让那位周时的王姬是个相当难伺候的女人,非雅宴不赴,非清客不见,非玉液不饮,非美景不赏。要哄得她兴之所至,闲拨一曲,实在是难事啊。”
“道长,君子之道当……”林下先生硬邦邦地正欲反驳,刚说道一半却猛然被丹元子截断。
“子曰:”凌空画符,丹元子手指划过虚空,道气演衍的箓文笔画拖曳出金光流溢,两指一曲,轻轻弹出,倏忽间怒气未消的林下先生并同他的知己们烟尘般消弭于空气中。他缓缓睁开眼,漠然道,“非礼勿言啊。”
“承蒙招待了。”踏在草地上细碎的足音,坦胸赤脚的武僧手结法印低宣佛号,“请。”
“请。”丹元子坐直身体,危然跽坐。“世间攘攘有扰清听,劳贵客久候了。”
“不敢,为聆妙音,不辞前来。”武僧慨然趺坐。
“贵客登门,妾身有失远迎,”一旁巧姬祗揖道,“还望见谅。”
“另一批的贵客也已然到了。”已改为坐姿的丹元子打断了武僧与巧姬的谦让,自斟了一杯道,“松风师傅,”他掠过众人,眼神停留在松风身后的妇人身上,“还有,琴婆婆。”
那跟在松风身后的妇人始终低着头,局促不安地哑声道,“打扰了。”
“这是哪里?”松风张皇地左右张望,“刚才还在房间里,不自觉就……”
“松风师傅请不要如此在意,不过是小小幻术。”巧姬微笑道,“权当一场梦好了,帝女琴百年现世一次,这可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呃?啊。”松风茫然地应和着,“是吗?”
“这还要感谢松风师傅将琴修补的如此完好。”巧姬屈身为每位客人都斟上一杯酒,做了个请的姿势,“自酿的梅酒,不成礼数。”
忽起泠泠音,声如松间泉。
泛音的空远幽深由远及近,鼓荡耳膜。
“献丑了。”纱帽下隐约只见朱唇一开一合,凭空出现的二层琴楼之上,先是琴再是手,如沙粒聚集成形,正坐的周王姬出现在众人面前,冷冷道,“令吾心悦之人在何处?”
滚沸指法,杀伐之气破琴而出。
周王姬的红袖怒张,自高楼上直冲而下,横卷松风的面门,随着这一卷之势,无边的黑暗从周王姬的袖中喷薄而出,如墨迹渗入水中,迅速染遍周遭景物。
松风猛然一惊,下意识闭眼向后仰倒,只觉一股杀机如冰水淋身透心凉,须臾再睁眼,四周景物已是面目全非,斗转星移。
荒山野寺,四顾无人。
刚才还是其乐融融的春宴,不过眨眼一瞬间,便如黄粱一梦,梦醒无痕。
“道长?”松风从地上爬起来,试探地叫了几声,“巧夫人?”
回应只有夜半鸦啼,一声凄厉。
“这里是!”又走了几步,夜雾中的寺院轮廓越发清晰,松风突然辨识出来,惊地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云台寺?”
再回头,不远处只见一个鬼祟的身影潜身蹑步,将手里捧着的一个长形包裹藏匿于石台之下。
“不,不是我,不对,这是哪里?”松风语无伦次的不住否定,拔高了声音变调地叫道,“巧夫人,别开玩笑了!”
“请还给我,无论如何还给我。”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哭诉声令人恻然。
松风骇得霍然回头。
夜风呼啸,野草疯长。
“请还给我,无论如何还给我。”萦绕不绝的哀求,充盈于耳,却遍寻不到人影。
“别过来!”松风大叫一声,返身便疾奔。
“请还给我,请还给我——”拖长了声音,带着哭腔,有种变调的凄厉。
“滚开!”松风发力狂奔,疯长的荒草绞成如有知觉的触手破空而来,地上碎石嶙峋,磕磕绊绊。
终是啊地一声惨呼,松风眼前一黑,被绊得一个跟头滚出几丈。
疼痛的知觉先恢复,随即才感觉到手中紧紧握着什么东西,指甲紧紧嵌入掌心,风里的血腥味渐浓。松风脑中一片空白,迟钝地低下头,掌中握着的是把沾血的匕首,半干的血黏连着,他犹疑地缓缓抬起头。
惊愕、恐惧、求饶、眷恋……说不清有多少种感情聚集在那张沾满血的脸上,女人愁苦哀戚的脸上呈现出灰败的死相。
“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我想起来了!”松风难以控制地陡然大叫着一把推倒伏在他身上的尸体,“你撞破我偷藏那张琴,我已经把你杀了!”
“对,我已经把你杀了!把你杀了”松风手持匕首,盲目地大力挥动,就要往女人的尸身上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