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释》半目琳琅

8、七

　　“山人不能坐视了。”
　　云台寺内，孤身一人的松风本是狂性大起，脑中却莫名响起丹元子的声音，不由一凛，神智立即为之一清。
　　哐当一声，手中匕首砸在地上，松风惊诧地往后一缩，泛着冷光的刀身映出他的一只眼，瞳孔一片妖异的血红。
　　“道者？”微风徐来，巧姬醉心于琴音，见丹元子忽然站起身，不解道，“怎么了？”
　　“无事。”丹元子低声答道，拔下发间桃木长钗，以此为天蓬尺，划虚空另辟方外天。
　　武僧化作一道清风消散，而先前还同坐幽篁，赏花听琴的琴婆婆与松风却是泥塑木胎一般倒下，手足之间银丝牵连，点点灵识依附其上，滑向天际的黑暗洞口。眨眼灵识光华敛尽，四散如星芒陨落。
　　“呀！”巧姬掩口惊叫出声，“这是？”
　　“摄魂取命，有违天理。”虚空尽头，魁梧的武僧周身佛光笼罩踱步而来，惨然道，“那位操琴的女施主本不过是一缕执念附于琴上，偏帝女妖琴的原身恰是她前世尸骸，两者皆是深怀难以宣泄的怨恨之情，今日融为一体，恐难善了了。”
　　“倒是山人大意了。”话虽如此，丹元子神色却并无忧虑之情，眉梢微微挑起，悠然转目对武僧言道，“既已深在琴腹，多想无益，大师也是此段因缘中人，此事还要仰仗大师妥为化解。”
　　“他们怕是都快不行了。”巧姬镇定下来，走近检视松风和琴婆婆的状况，抬头望了望天际黑洞，忧心道，“两人魂魄纠缠一体，皆被困于意识深处，一旦其灵体受创，留在此处的肉身也将应劫。”
　　“有劳道长了，”武僧双掌合十，佛光映照，身体渐渐模糊通透，“请送老衲前去吧。”
　　“舍身饲虎，山人佩服了。”丹元子还之以礼，笑道，“那就让山人助大师这一臂之力吧。”
　　“多谢了。”武僧结跏趺坐，右手结无畏印低颂佛经。
　　“天地运化有常，万物终将归一，”丹元子两指并拢三指相扣，手掐法诀，掌心一翻，设坛所需各色器物如有双看不见的手在一一摆放。“因缘果报，冥冥中自有定数。既然有人欲强扭他人命盘在前，山人也无需犹豫了。”
　　“妾身愿为两位护法。”巧姬微微欠身，敛衽为礼。
　　扑扑两声，法坛上红烛自燃，焚香高烧。
　　五色令旗自行腾起，变化排列圈地结界。
　　“北阙临玄水。南宫生绛云。”丹元子快速念动步虚词，足踏北斗，起于地户巽，左足践离，右足践坤，一跬一步，置脚横直，互相承如丁字，“龙泥印玉策。大火炼真文。”
　　地底猛然喷出丛丛凶狂青焰，又有洇出的泉水铺漫开来。水火于同处交汇互济，大悖常理。
　　真火冲天炼尸地，真水汩汩阳世遥。
　　水火交炼，超阴度亡。
　　“大胆竖子！”
　　女子凄厉的尖叫怒骂从天际传来，灌以灵力的声波震得整个方外虚空处天摇地动，鬼哭神号掀天括地。
　　“上元风雨散。中天歌吹分。”如同并未听到周王姬刺耳的声音，以桃木长钗为剑，丹元子足下行禹步，步罡踏斗，钗尖连指，瞬时狂风大作，桌上一叠叠符简如同被人按序向上抛起，“灵驾千寻上。空香万里闻。”
　　巧姬灵力最弱，被罡风吹得脚下立足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睁眼刹那只见犹如雪花飞散的漫天纸片中，平日里仙风道骨的丹元子披发扬狂，如日在东，其身形掩映在水火交错间，眉心血痕半开，金光流溢，更宛如神祇震怒天威降世，实在大异于巧姬素来的认知。
　　“不对，我没杀人！这里也不是云台寺！”困于意识深处的松风大叫起来，随着他的反驳云台寺周遭景物开始呈旋状狰狞扭曲。松风的记忆再度紊乱，痛得他紧紧抱住头，却无法阻止数不清的头绪在脑中翻腾，一时不知何事为真，何事又为假。
　　而方外天内，丹元子三步九迹，迹成离坎卦，两手不断变换结印，灵力如水面起涟漪，不断向外扩张，受其牵引，满天符简一经焚燎瞬时风化。
　　天际的黑暗洞口渐趋扩大，深处缓缓伸出一双纤巧白皙的柔荑。
　　东南西北中，红蓝黄绿黑，五色符纸凭空出现，各占方位，时有雷电透纸而过，嘶嘶不绝。
　　“去神更远，去鬼而近。天下凶凶，不可得知此。”丹元子咬破食指，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三呼鬼名，万鬼听令！”
　　他衣袂飞扬，姿仪又复平日简素如云澹，所书写的云箓灵文，笔画过处血气凝练不散。而这些似图非图，似字非字的怪异真文一旦写成，便迅速自动印上一色符纸。
　　“化。”
　　一字真言铿锵，令旗开道，五色符纸排列成一字直入对岸，犹如架设拱形弯桥。
　　盘膝而坐的武僧顿化金光随符桥入天际黑洞。
　　松风的意识再度归位，对接上画中天地。